第四章
寧梁陪著劉五郎,自午時稍過一直喝到了未時,兩人的臉都紅通通的,這時劉五郎終於笑著提到了——
「叔叔和嬸嬸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家好請了媒人來下聘。」
原本這些事情應該劉五郎的父母請了媒人過來,但是因為三家村實在太偏僻,媒人來一次的跑腿錢就不少,因此由劉五郎自己來傳個話,其實寧家倒不在意這些,只要女兒將來過得好就行。
因此寧梁含笑道:「我們整日里有什麽事,還不是閑著?你們家挑好了黃道吉日告訴我們就行,我們在家裡備好。」
「那就三月十六吧,我爹讓人看了黃曆說是好日子。」
寧梁一向是好說話的,「好,好,就三月十六。」
劉五郎又笑問:「我爹讓我問問,這聘禮叔叔和嬸嬸有什麽說道沒有?」
談婚論嫁時,聘禮是第一件大事,必須事先說好。
三家村許多女方家是要將聘禮留下一半或者全留下的,畢竟將女兒養了十幾年養大了,出嫁後就成了別人家的人,總要把爹娘養育女兒的錢留下來。
但這樣做的多是家裡日子過得不好,指望著用女兒的聘禮給兒子娶親的,也不算不對,只是也多有男方不願意,因此下聘前總要問一問,能還回去多少聘禮,免得將來起糾紛。
在這件事上,常有兩家人不能達成共識,親事便不成了。
寧家自爺爺嫁姑姑時起,就將男方的聘禮全返了回去,還拿了與聘金一樣多的錢給姑姑做了壓箱底,因此姑姑嫁到了姑父家底氣十足,沒幾年就當了家。
到了爹娘嫁女時,只怕留了聘禮大女兒寧賢到婆家受氣,按著爺爺嫁姑姑的規矩,添了與聘禮一樣的數目,又打首飾做衣裳的,熱熱鬧鬧地將大女兒嫁出去。寧賢的婆家果然高看兒媳一眼,過年時走娘家帶來的禮品都是上上乘的。
眼下到了寧清,寧家更不會爭聘禮多少,而是願意女兒嫁個好人家。
因此寧梁便搖頭笑道:「只要清兒將來的日子過得好,聘禮都隨你們,將來我還添些給清兒做壓箱錢。」
寧婉自聽了聘禮二字,便一直看著寧清,見她先是紅了臉,低頭不語,現在卻抬起了頭,含羞帶笑地道——
「我們家一向都是聘禮給多少,再加一倍銀錢壓箱拿回去的,當年爺就這樣嫁我姑姑,我爹也這樣嫁我姊的。」
劉五郎聞言笑道:「爺爺對姑姑真好,叔叔和嬸嬸對女兒也好。我們鎮里人家也多是如此,我還以為三家村不能呢。」
說著他眼睛卻向寧清瞟了一下,寧清回了一眼才重新低下頭。
寧婉此時已經肯定,這番話是寧清和劉五郎早算計好的。先前她還存著一線希冀,以為寧清是隨口說的,只是劉五郎卻因此生了心思,後來才下了三十二貫錢的聘金,將自家逼到了十分為難的處境。
三家村這一帶的聘禮通常都是八貫錢,亦有家境好的不過十貫、十二貫,最多不過十六貫。劉五郎家境好,但是他的大哥娶妻時下聘也不過十二貫,按理說,劉五郎不應該超過哥哥才對,但是劉家就是下了三十二貫錢的聘禮。
只因為爹娘性子弱,人又老實,在劉五郎和寧清說到這番話時不好意思直接反駁,含糊應下了,因此接到三十二貫錢的聘禮時便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不陪嫁三十二貫,只怕寧清將來日子難過,可若如數陪嫁,家裡還真拿不出來這麽多錢。
娘是幾斗米賣到寧家的,除了一身破衣裳沒有一文的陪嫁,便受了許多人的笑話和輕視,因此她一向最看重女兒的陪嫁,總覺得只有陪嫁多了才能在婆家挺起腰杆子,免得步了自己的後塵。而爹也是十分疼愛女兒,亦怕女兒出嫁後受了委屈。
可畢竟是三十二貫,不是八貫,不是十貫,也不是十六貫,湊起來十分地困難。又有寧清尋死覓活地說不肯嫁,怕到劉家讓人笑話,爹娘最後只得賣了六畝地,又想盡一切辦法湊了三十二貫才嫁了寧清。
爹娘至死也不會相信這是寧清與劉五郎商量了給自家下的套,先前寧婉也不敢相信,但是現在她明白這就是事實,寧清一向是如此自私和冷血的人。
她既然知道了,哪還會讓寧清成功挖空家裡的錢,見爹娘為難地隨口漫應時,她笑著說:「爹,娘,如果將來有人給我下了五百貫的聘禮,你們是不是也給我五百貫呀?但是咱們家就是把地全賣了也不夠,可怎麽辦?」
寧清沒想到寧婉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馬上冷笑道:「你作夢吧!誰能給你五百貫的聘禮?」
其實寧婉離開娘家時,給家裡留下的聘金是五百兩,寧清還真小瞧她了。
當然,那時寧婉是為了要五百兩銀子給爹養老,等於是把自己給賣了。
可是,總要比寧清只想著從爹娘手中弄走錢要好得多。
所以對二姊的嘲諷,寧婉一點也不生氣,「那也不一定,也許就有人願意呢?」
她今年十三歲,雖然不小了,但也不算大,她笑嘻嘻地說了這樣的話,既讓人沒法當真,又把眼下的局解了。
於氏笑著說她,「那樣就是把你爹和你娘的骨頭敲碎賣了也不夠給。」
寧梁也接著道:「陪嫁自然是女兒家看著自家的情況給的,我們家一向不留男方的聘禮,但是陪多少,還是要看家裡有多少銀錢,多就多陪,少就少陪。再有你們幾個女兒總要差不多才好。」
寧清這會再也說不出話來。
倒是劉五郎反應快,馬上笑道:「叔叔和嬸嬸說得對,哪裡能為女兒的陪嫁把子孫的家業都花用光了。」
在夢中,寧家可不就是把子孫的家業——也就是家裡賴以為生的地拿出來賣了才湊夠了給你們的錢!然後劉五郎帶著寧清與劉家分了家,兩個人用這些錢做本,開了個收賣山貨的小鋪子,日子越過越紅火。
這一次,寧婉就等著看劉家會下多少的聘。
劉五郎走了之後,寧清便與寧婉對上了,一天總要吵上幾架,當然沒有一次是因為嫁妝的事,那樣的話她也說不出口,但是姊妹倆住在一起、吃在一起,要挑些小毛病找個小藉口鬧翻還不容易?
只是寧婉不大理二姊,不論二姊說什麽,她都只坐在娘身邊綉自己的鞋面,畢竟她也算大了,得要自己做鞋。
於氏聽了幾次,忍不住說二女兒,「你比婉兒大好幾歲,本來就應該讓著她,現在總為一點小事與她吵架,要我看都是你的不是。」
見寧清一臉的不服氣,於氏加重了語氣道:「在娘家你們姊妹拌幾句嘴沒什麽,但是等你到了婆家,還有誰能容你這樣的脾性?你婆家兄弟多,將來不論是婆婆還是嫂子們說你,就是不對的,你也只能聽著,到那時才會知道骨肉親情的好。」
寧清一肚子的氣怎麽也消不下,強辯道:「我是為了婉兒好才訓她的。」
於氏難得地動了氣,「你現在還不趕緊做針線活?一共二十幾雙鞋,還有你的八套衣裳,再給劉五郎做兩套總共是十套,再就是襪子內衣什麽的,要做多久?過些日子地里的活多了,哪還有時間做!」
寧梁正擺弄著鋤頭,他是個肯乾的庄稼人,離開春種地還早著,卻急忙拾掇起農具了,此時也說:「婉兒還小,等兩年自有我和你娘教她,你還是先把你自己的嫁妝做好,過些時候你娘肚子里的這個月分大了,也不能幫你做太多。」
寧清見爹娘都不高興了,再不敢鬧事,低頭做起活計來。她的嫁妝本就不少,只說那二十多雙鞋就很費工夫,特別是最難做的鞋底。
於氏雖然生二女兒的氣,但是給二女兒和二女婿做起鞋來卻一點也不馬虎。她先將事先打好的袼褙按鞋樣子剪好,兩層疊在一起,包上白布邊,再將四個包好邊的袼褙疊一個鞋底,用專門納鞋底的錐子用力地穿透,然後拿穿了麻線的大針從其間引過,再用錐子穿下一個孔,再引麻線過去。
雖然有錐子先在鞋底上穿過了,但是用大針將麻線引過去時也是要用些力氣的,而那麻線在袼褙中穿過就發出沉悶的沙沙聲,又因為一個鞋底盡量只用一根麻線做好,所以最開始時總要將許多麻線從鞋底的一側穿到另一側,因此屋子裡沙沙的聲音便一直不停地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