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鳳神流錚
靈均一行人被這名喚流錚的鳳神引入了棲鳳谷,一路上鶯聲燕語,十分熱鬧。
鳳凰不愧為百鳥之王,所到之處真是百鳥朝拜。
棲鳳谷因鳳神流錚隱居在此而得名,山清水秀,草木繁盛,幽僻難尋,因鳳神的庇佑,在慾念肆虐的四界之中,漸漸竟成了不少珍禽異獸的避難之所。
比如這一路走來,有在凡界滅絕已久的葉猴,有在虛界瀕臨千金難求的純種凌蒼犬妖獸,甚至連數億年前存在過、如今只在天界教材中才出現的神獸白澤!
靈均彷彿進了一處遊離四界之外的大觀園,驚喜連連。
一行數人在流錚的小木屋裡落了座,元陽君環視了屋子一周,皺眉道:
「流錚,難道當初散夥時本帝沒有給夠你錢財寶物么?怎的住的如此寒酸?」
靈均不屑地撇了撇嘴,想起這位爺碧海城裡那番驕奢淫逸、只差被窮苦勞動人民推翻打倒的土財主做派,就不禁惡寒。
流錚溫言笑道:
「大帝恕罪,非是流錚手上拮据,而是這麼些年不過就是一人過著,怎樣都無所謂了。如今這樣一個小屋,一方凈土,已然很好。」
靈均看著眼前這清朗淡然、話語溫柔的男子,實難想象他竟會是數億年前追隨在元陽君左右威震四方的流錚大將軍。
唯有他眼中藏不住的滄桑落寞,還透露著他曾複雜豐富的輝煌過往。
「流錚大將軍,其實晚輩們此次前來,乃是想……」
翼遙喝了杯茶,張口道,卻被元陽君厲聲喝閉了嘴。
流錚淺淺一笑,道:「大帝您不必為難。流錚明白您這次前來是為何事……」
「……當初解散軍隊時,您囑咐流錚居住在此,為的不就是這一天么?只是……兩日後山裡的鳳尾花就開了,可否容流錚採摘幾朵供在我妻子的墳前再走?」
入夜,靈均被一山的鳥叫蟲鳴擾得睡不著覺,看著枕邊呼呼大睡的翼遙越看越氣,索性下了床出來散散心。
清冷的月光下,元陽君竟早已坐在了庭院之中。
靈均正要轉身回房,元陽君的聲音在身後涼涼響起:
「晚輩見著長輩也不說上前來問個安、打聲招呼,看來東海龍宮的家教真是令人堪憂呀。」
靈均銀牙一咬,只得轉身迎上前去。
明亮的月光灑落山間,叮咚的泉水折射出斑駁光影。
靈均與元陽君並肩漫步在幽暗又喧鬧的山谷中,相對無話。
行到一處高石前,元陽君躍身而上,展身一躺,對著天邊的明月,嘆出一口長氣。
靈均跳上去,在元陽君身邊坐了下來。
元陽君身子一橫,大手一揮,攬過了靈均的腰,散著一頭烏髮的腦袋就不客氣地枕上了靈均的大腿。
靈均聞著元陽君這廝身上漫出的陣陣龍涎香,隱忍不發。
「流錚曾是我手下的一員悍將,隨我出生入死數千年,情誼非比尋常。」元陽君眼望著朗空中的皎皎明月,緩緩開口,「當初軒轅為打敗魔尊畢天、一統人界,屈尊親去了幽冥極淵之底請來了十大魔神助陣……」
上古十大魔神,分別是兵神蚩尤、戰神刑天、星神夸父、水神共工、風伯飛廉、雨師屏翳、冥神神荼鬱壘、魔星后卿、旱神女魃和遁神銀靈子。
這十大魔神一母同胞,各有神通,其中尤以幺妹女魃最是法力高強。
傳說中,女魃是個極美艷的女子,可靈均自己親見的那條巨形八爪魚……
「……畢天被打敗了,人界也統一了,可魔神們貪戀人界繁華,再不願回到苦寒的幽冥極淵中去。但放任他們滯留人間,只會讓人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可不是嗎,一個魔神女魃就快把他的東海給烤乾了,十個魔神一起出來逛,四界八方估計都能被團滅了。
「萬般無奈之下,軒轅只好用計騙魔神們飲下毒酒,散去了他們的一身功力,一一誅殺。我雖事先並不知情,但軒轅找來,我還是帶著流錚做了他剿殺魔神的幫手……」
元陽君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靈均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位神帝軒轅氏真是……
神籍里記載,魔神們助神帝誅殺畢天之後,因自愧身具異能,恐為禍人間,遂相繼自毀神元而死。
可真相竟然是這樣。
雖則魔神為禍蒼生是不該,但神帝如此作為,又豈非忘恩負義、卸磨殺驢?
「很可怕對吧?你們這些從小讀標準教材長大的娃娃們,當然不知道我們這些大人物背地裡其實有多臟多毒……可沒辦法,戰爭就是這麼無情,事實也就是這麼殘酷……」
元陽君神色寂寥,靈均看著他那落寞的眼,只覺得眼前這個言笑晏晏的人竟是離自己如此遙遠。
「那女魃……」
魔神們都被誅殺殆盡,為何獨一個女魃只被封印?
靈均不禁疑惑。
「你大概也從書里看到過,女魃化成的女身是很美的,確實很美,至少本帝活了這麼些年,除我之外,還沒見過再比她更美的。當然,她的姐姐冥神神荼也很美,可終究是美不過她。」
元陽君調皮一笑。
靈均不禁仰天翻了個白眼,這自我吹捧得……
不過,那凡間家家戶戶都貼在門上辟邪的魁梧壯漢神荼竟原本是個女嬌娥?
這些個傳說到底是傳的有多離譜?
「英雄美人,確實是該有點故事……」靈均唏噓一嘆。
「我不論英雄還是美人,都算夠格的了,你嘛,也勉強算個美人吧,怎麼就沒見你來跟我發生些什麼故事?」元陽君挑眉吐槽。
靈均佯裝沒聽見。
「軒轅往他的軒轅寶劍里傾注了他全部神元才得以封住女魃,但他也知道,這封印總有撐不住的一天。所以臨終前,他命流錚駐守世間,一旦封印解除,流錚就要殉身成仁,助煉迦南封印再次封印女魃……」
元陽君默了眼,輕道:
「流錚……在數億年前他妻子離世時就自刎而亡,撐到今日,都是因軒轅劍的劍鞘護住了他的魂魄。」
靈均默然不語,想起白日里流錚談及他妻子時眼裡藏不住的溫柔,心內只覺一片蒼涼。
「靈均,若我有一日死了,你會不會也像流錚對他妻子那樣,為我難過、為我守墓?」
涼涼的夜風中,元陽君突然開口問道,炯炯的目光定定地看著靈均,盈滿期待。
靈均燦然一笑,道:
「放心,若你死了,我定會在你陵前烹羊宰牛、連放三日炮仗,大赦東海三年以示慶祝。」
元陽君不惱反笑,勾下靈均的脖子,迎頭在靈均的唇上印上淺淺一吻。
在靈均怔愣的目光中,他輕輕一笑,盈盈的目光中盛滿溫情:
「你一向嘴硬,我知道的。」
靈均被這句話激得面上一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將頭一扭,不再看腿上這人,耳根卻悄悄紅了。
元陽君見靈均模樣,笑了,修長的手頗有興味地去扯靈均軟軟的耳垂。
靈均被他弄得臉熱,手一拍,元陽君那隻作怪的手就被打落一旁。
「當初在碧海城中是誰說不再糾纏的?可懂男兒一諾千金?」靈均不屑。
元陽君輕笑:「只撩不娶。」
靈均氣笑:「不娶何撩?」
元陽君眼珠一轉:「有撩白不撩。」
靈均把身上這無賴往前一丟,拍拍屁股就跳下巨石:
「我他媽真是瘋了,半夜不睡覺跟你這無賴在這兒廢話。」
元陽君就著被靈均丟出去的姿勢在石上一個銷魂的側卧,面上一本正經:
「那必定是因為本帝美色撩人。」
靈均仰天就是一個白眼:「元陽君,本太子怎麼覺得你自從被扒開了身份后,就越發老不知羞了?」
元陽君俊臉一仰,如瀑黑髮在指間隨意一卷,優美的頸線就在月光下開始撩人:
「本帝哪裡老?除了活得久些外,本帝分明與二八少年無異。」
這話是沒毛病,但靈均止不住一陣惡寒了——
一個活了數億年甚至更久的老怪物在你面前說自己宛如二八少年……
他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廝這麼能臭屁?
還是說一分手就放飛自我?
咳——那這自我放飛的也太狂野了些。
「本帝當年與軒轅一同打天下時,也曾意氣風發,也曾少年輕狂,就連你今日見到的流錚,也絕不是現在這副病怏怏的冷清模樣。只不過是歲月悠悠,我們活了太久,見慣了世事浮沉,到最後便也對許多事都不再執著了。不執著,便也無欲無求。一切不過如過客匆匆。」
凄凄夜色中,元陽君突然一聲喟嘆。
靈均心中一滯:那我呢?我也只是你浮沉億載中的一個匆匆過客嗎?
「除了你。」元陽君又是一句。
靈均猛然抬頭,不可置信。
元陽君卻笑了,將眼深深望進靈均詫異的眼中:「靈均,這匆匆億載,只有你是我無涯生命中唯一的異數,我逃不掉,也不想逃。」
目光泠泠,有如銀河中繁星光輝,璀璨奪目。
靈均忙一個轉身,按住澎湃的胸口,一聲冷喝:
「本太子才不要做你的異數,你還是把本太子當過客好了!」
說完,靈均抬腳就匆匆走了。
月華之下,元陽君獨坐高石之上,望著夜幕下那個倉皇離去的身影,凄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