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夜（五）
那時候年少的容清醉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頭一件事情就是將小几上的香爐跟茶具統統砸了個粉碎！
因為不是嫡長子，生來就註定要被冊封為世子，又有側妃莫氏所出的幾個兒子佔去了高密王的關心，他在高密王跟前，一直都是被忽略的。
至於母妃趙子夜，對他不能說疏忽，可是這份關心，在這個時候的容清醉看來，是無比厭煩的。
因為她說的最多的，就是讓他不要懈怠功課，要為自己的前途而努力。
「其實王妃娘娘也真是想多了！」這時候莫側妃收買的下人私下裡這麼說，「雖然您是嫡次子，不能繼承王爺的王爵，可是按照國朝的規矩，帝侄都是要封郡王的！這郡王比王爵也就低了一等，算起來也是也在王爵的範疇之內！既然如此，王子您將來有什麼不能過的呢？生在帝王家是您的福分，您這輩子都註定了是清閑富貴命……可惜啊，王妃娘娘似乎不這麼想？」
「母妃也是為我好。」容清醉心裡也是這麼認為的，但到底是生他養他的母妃，嘴上還是幫忙辯解了一句。
那人就掩嘴笑，吃吃的：「啊喲，我的王子，您是真沒看出來王妃娘娘的心思？」
見容清醉皺眉，那人湊近一點，低聲說道，「王妃娘娘，這是為了將來世子做太子，未雨綢繆呢！您想啊，王爺這會兒是需要趙家幫忙，對王妃娘娘，對王妃娘娘的親生子女，肯定不會差！可是將來登基之後，趙家也只是臣子而已！王爺難道還要再看趙家的面子不成？尤其世子也不是什麼聰慧機靈的人物，自從被王爺帶在身邊以來，差不多次次都在受呵斥，竟然沒有一次是得誇獎的！這麼個嗣子，如今為了趙家不得不立，將來選東宮的時候，哪怕是為了江山社稷，王爺做什麼還要委屈自己？」
容清酌聞言臉色一變，說道：「大哥是元配嫡長子，就算性情敦厚些，難道還輪得到其他人嗎？」
他雖然對趙子夜的嚴厲很是反感，連帶著對總是勸說他要聽趙子夜話的容清酌也是羨慕嫉妒恨，可皇室子弟，這年紀也懂點事了，知道一母同胞的兄弟繼承大寶，跟異母兄弟繼承大寶，自己的待遇絕對是兩回事！
「原配嫡子當然是最尊貴的。」那人輕輕說著，「可是世子看著實在不像是能夠挑起江山這副擔子的人！好就好在王妃娘娘不僅僅只有世子一個親生的男嗣呀……」
她最後的那個「呀」字拖的很長，餘音裊裊，叫人也忍不住跟著浮想聯翩：那會兒容清酬還是世人眼裡身體羸弱需要在別莊長年靜養的嫡幼子，王府上下，除了年長些、性情也是真正敦厚的世子容清酌偶爾會問幾句這弟弟在別莊過的怎麼樣了，其他人都已經習慣了忽略他。
畢竟，容清酬雖然跟他們是兄弟，卻沒在王府待多久，就在莫太妃以及秦老夫人的共同勸說與堅持下，被送去了別莊。
趙子夜的子女不算少，兄弟姐妹多了感情自然也要分成幾份，輪到這個基本沒跟大家照過面的兄弟，實在不能有多少了。
浮想聯翩的容清醉，起初根本沒想到這個弟弟。
他的心「砰砰」的跳著，想的是：「大哥平庸，三弟多病，如果他日父王登基，對於世子不滿意，打算重立東宮……那我豈非就是？」
是那個唯一的人選？
所以母妃逼迫自己上進，竟然是做這樣的打算嗎？
容清醉一下子就有了鬥志……但也不過幾天。
厭學、憊懶、貪圖享受……這樣的本性，不是一塊大餅擱在面前就一定能夠堅持的。
而且這時候孟氏正在飛速發展，高密王距離帝位看似只有咫尺天涯，卻遠的叫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夠踏出那一步。
容清醉的發奮僅僅持續了數日就宣告失敗，重新回到了叫趙子夜恨鐵不成鋼的狀態。
這時候又有人跟他說：「皇家立儲，又不是科舉考試，大家一塊兒做個卷子取個狀元！有句話不是叫做韜光養晦？如今世子還在，王爺為了穩定，也肯定不會動世子的位子的！來日方長，王子何不從長計議？」
容清醉其實不是不知道這話里的用意，無非是叫自己沉淪，可是他本性就是不愛念書不愛上進，於是心安理得的覺得，不是自己不努力，只不過，還沒到他發憤圖強的時候。
他要韜光養晦。
這一養，就是在趙子夜越發急躁跟恨鐵不成鋼的訓斥里，聽見了那句「清酬天資卓絕」。
萬幸說這話的時候，趙子夜注意力主要都在容清酌身上，沒有留意到次子一瞬間的失態：原來幼弟雖然身體不好，卻有著驚人的資質？
而且，趙子夜既然說了，這兄弟將來是要跟他們一塊兒扶持的，顯然容清酬的身體就算差，也沒差到長不大的地步！
那麼，他日如果有了易儲的機會，如果原因正是高密王不滿意世子的平庸，左右不按長幼立了，幹什麼還要按著順序選擇他這個次子，而不是容清酬這個出色的三子？
容清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擊的差點當場流露出來想法，他很勉強了敷衍了趙子夜……也是趙子夜，從來都沒有想過，至少在容清酬出事前，從來沒想到過，自己的次子，會有著這樣隱蔽的野望。
回到住處后，發泄了一通，一個念頭就無法抑制的浮上來：「容清酬小小年紀就這樣的出色……留著他後患無窮！為什麼不趁現在他年紀還小，弄死他？！」
畢竟，趙子夜目前的親生男嗣，只有容清酌、他還有容清酬。
就算這位母妃日後說不準還會繼續給王府添丁……再生一個天才的幾率是多少？
哪怕當真又生了一個……
容清醉低下頭，傳自趙子夜的長睫掩住了眼底的暴戾與陰鬱：能殺容清酬這個兄弟，其他兄弟還有什麼不好下手的？
他這麼想著，就打算這麼做了。
……後來事發之後，他一口咬定，是莫側妃騙了他，讓他以為，生於重五之日的容清酬，是克父的存在。
這個弟弟活著，自己的父王高密王就會死於非命，所以出於對高密王的孺慕以及孝心，他只能放棄弟弟。
可是無論高密王還是趙子夜，都沒理會這說辭。
倒是他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之後，自己都相信了。
他不是嫉妒兄弟，只是想給父王盡孝。
只不過……用錯了方法。
而很多年之後的趙子夜回想往事，捫心自問，這場手足相殘的悲劇，到底是容清醉本性有問題，還是自己這個母妃，用錯了教育的方法？
她對子女的教養，大抵來自於在娘家趙家的生活。
趙家這兩代子女少，但在秦老夫人的主持下，始終堅持不放棄任何一個哪怕資質平庸的子弟。
比如說第三代的趙櫟。
連女孩子都是精心栽培過的。
甚至越是平庸的子弟，得到的關注越多。
數代經營，才有門風清正的公論。
趙子夜始終認為，趙家的家教是沒有錯的。
養不教父之過，既然孩子已經生下來了，不論男女，好生教誨，豈非是應該的？
可是為什麼她按照這樣的思路，最花時間最苦口婆心的次子容清醉，卻最不是人？
生命里最後一段日子，她總愛去湘霽堂后的水榭。
趙姑姑為此十分的擔心，因為這地方最容易勾起她的傷心事。
湘霽堂雖然被女主人住了十幾年，甚至最後也是在這裡過世的。
可是它原本其實不是女主人的住處，它所在的位置也非正中或者正南正北，而是，偏在了東南角。
……這地方，連同早先慶芳郡主借口出售讓容睡鶴跟盛惟喬去看的那座距離貢院不遠的宅子，都是趙子夜為容清酬專門準備的。
那時候趙子夜一邊親自布置這兩處，一邊歡歡喜喜的跟趙姑姑說：「清酬在莊子上住著，就算吃穿不愁，他年紀小，肯定也攢不了什麼錢。一些私房，還是我給他收著打點的好。這湘霽堂距離後堂近，地方也大，後頭的湖上，可以起一座水榭，往後清酬讀書累了，可以去坐坐。」
「貢院附近的宅子，他到要下場時，可以過來住，出入方便，不會吃太多苦頭。而且出入日日看著貢院，看習慣了，就不會緊張。」
她暢想著這個兒子長大后的模樣，該是怎麼樣的才貌雙全英氣勃勃，該是普天下做母親的都想有的子嗣。
這個時候的趙子夜沒想到的是，這個兒子長大后出落的比她想象的還要出色。
可是母子之間，卻已經因為歲月與層層疊疊的誤解以及錯過，布滿了隔閡。
甚至臨終的時候，他都不願意回來跟她見最後一面。
趙子夜是在高密王府鬧「時疫」的次日，搬進這座湘霽堂的。
當時，世子容清酌，郡主慶芳，一左一右跪在湘霽堂的門檻前，抱著她的腿，苦苦哀求，足足一個多時辰。
趙子夜只是冷冰冰的俯瞰著自己的長子長女。
末了，她覺得耐心耗盡了，沒有遲疑，直接踹開了兩個聲嘶力竭又筋疲力盡的人，乾脆的跨進門檻，頭也不回的甩上了門！
PS：下一章有高能，慎入！
尤其是心靈比較柔軟的妹子，不建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