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淺瑜抬眼看了景清一眼,而後垂下眼,景清跟著她入宮時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不曾有半點逾矩,舉止間局促帶著些惶恐,可如今已能獨當一面,自信地做她身邊的近侍,處事比不宮中女官疏漏分毫。
她只要在宮裡便聽不到任何閑言碎語,除非她有意問起,嬴准將她的寢宮變成一處桃花源,不理俗事煩悶,就連上一世的種種都似要從腦海中褪去。
淺瑜嘆了口氣,摸了摸肚子,「昨晚他何時回房的?」
半夜她體熱,煩嬴准在她身側,將人趕了出去,今早身側拱熱,想來是那人半夜折返。
景清小心的梳好髮髻,「三更。娘娘睡沉了皇上才進來。」猶豫半晌,景清又道:「娘娘這段時間可是煩悶,不如請戲班子進宮來唱唱戲?這樣折騰皇上,奴婢怕夫人會得了信進宮。」
淺瑜搖了搖頭,心頭有些晦澀,嬴准對她確實是縱容,以至於她慢慢忘了約束,她不想對嬴准發脾氣,卻架不住心裡煩悶。見景清就要出去,她抬頭道:「也要下朝了,與我去御書房用膳吧。」她這些天對嬴准這般不好,這會心裡愧疚了。
然而這份愧疚持續不到幾個時辰,淺瑜又開始情緒不穩,直到太醫再次慣例過來問脈。
得了太醫的肯定,肚子里的小孩是個健康的,淺瑜稍稍放了心。
而後衛游又進宮請脈,「娘娘無須焦慮,娘娘雖然是初胎,但胎兒發育極好,上次月分太小看不出,如今脈象平穩,順產無礙,且放寬心。」看著面色紅潤的皇后,又想到近些天隱隱聽到的傳聞不由得一笑。
衛游從皇后寢宮出來直接去了御書房交差,那樣肅冷的人也有被人為難的時候,真是一物降一物。
淺瑜連續幾個月的緊繃頃刻鬆懈下來,成日胡思亂想的心緒安穩許多。
她這廂稍稍安穩,胃口便日日見好,宮裡一眾宮人乃至嬴准都鬆了一口氣時,將軍府又傳來了消息,汝陽有孕了,淺瑜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來。
嬴准這日下朝回來,照慣例暖好手才進門來,又見自己的寶兒一臉不豫的坐在書案前,上前幾步將人抱起。
淺瑜扯了扯他的衣襟,面露憂色,「汝陽有孕了,若是知道哥哥……」
嬴准吻了吻她的額頭,摸摸稍稍隆起的小腹,「寶兒實在擔心,改日與她說清無妨。」
淺瑜嘆了口氣,面頰貼在他胸口,他布下籌謀,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她擔心汝陽信以為真,若汝陽沒有身孕便罷,如今有了身孕,她也怕她擔心。
【第四十四章劫車的白衣人】
郡王府。
「啪」的巴掌聲打破寂靜,房內丫鬟跪了一地,端陽公主披散著頭髮,將手裡的信紙握成紙團,狠狠的扔在地上,陰狠的看著鏡中猙獰的自己。
盛淺瑜有孕了,自己卻現在才知道,她有什麽資格懷上皇兄的孩子?!十指扣緊,端陽公主赤紅著眼眸,看著地上傳信的丫鬟,「你不是說安排人進宮了嗎?」
丫鬟低頭,公主擅自往皇後身邊安排人,本就違背主上的意思,她為難間只能拖下,更何況皇後身邊哪有外人近身的空隙,「安排的人始終進不了皇后寢宮……」話沒說完又是一聲清脆的耳光,丫鬟捂著臉,不再做聲。
端陽公主轉過頭,冷冷的看著她,「皇后?什麽皇后?她那樣的女人也配稱得上皇后?不清不白,二嫁之身她算什麽?」
「姊姊這是怎麽了,發這麽大的火,妾身給姊姊熬了些羹湯,快打春了,妾身想給姊姊補補身子。」韓想柔由丫鬟扶著進入房內,看到房裡的光景身子一僵,暗道來得不是時候,而後強顏一笑,目不斜視地親自端著托盤走近。
如今端陽公主掌管府中中饋,韓想柔即便再畏懼,臨近產期的她,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能不巴結討好她。
端陽公主看韓想柔一眼,心裡冷哼,她知道這人打的什麽主意,看著她隆起的肚子,心裡更是湧起無名火,皇兄就那麽喜歡盛淺瑜?將她嚴防死守寸步不離,他就這麽喜歡她?盛淺瑜啊盛淺瑜,不知你肚子里的孩子最後能不能保得住?!
眼裡蓄滿仇恨,韓想柔本就與盛淺瑜有幾分相似,端陽公主越看越覺得怒火中燒,待韓想柔上前,端陽公主拿過她奉上的羹湯,心底冷笑,將羹湯當著她的面倒在地上,而後勾唇淡笑道:「區區卑妾竟敢冒犯於我!」
韓想柔一怔,而後眼眸透著慌亂,不知所措的看著端陽公主的動作。
葫蘆知道公主氣不順,這會兒想找人撒氣,忙上前厲呵,「大膽,竟敢燙傷公主,來人,將她拖下去。」
韓想柔這才反應過來,一臉蒼白的跪在地上,「公主恕罪,妾身錯了,妾身錯了。」還想上前,卻被人架住雙臂,堵上嘴拖了下去,而後便響起了陣陣刮掌聲,
端陽公主不理外面嘈雜的聲音,心裡想著信中的內容,透過鏡子看著身後的丫鬟,聲音透著涼意,「主上來話,盛將軍與盛少將軍戰死沙場。」
盛將軍重傷不治,盛少將軍下落不明,生死不定。
消息一朝傳回京中,引起一片譁然,向來驍勇善戰、久經沙場的鎮北將軍這般慘死卻無人知曉原因,霄延帝當朝震怒,遣人徹查。
嬴准坐在大殿之上,任由閣老與丞相激辯。
「陳閣老居心何在?周將軍手握兵馬,若此時代替盛將軍出戰,只怕不利於制衡。」
嚴丞相言辭切切,眼眸睜的老大,長長的鬍鬚跟著顫抖,剛剛的唇槍舌戰已經耗費他太多精力,似是失去了耐心,猛力甩了一下衣袖,面色漲紅,對著大殿上的嬴准一拜,「皇上,絕不可將盛家軍暫托周將軍啊。」
陳閣老眉頭緊蹙,挪步上前,「丞相豈可胡亂猜疑?如今大敵當前,您怎可只考慮制衡之事,一致對外才是當下根本,何況周將軍在滄州,距離北邊最近,能短時間趕到北邊暫理軍務,力挽狂瀾。」說著,陳閣老手面色繃緊,跟著一拜,「皇上,臣以為為今之計應由周將軍暫代北邊軍務。」
嚴丞相氣得瞪大了雙目,失了往日的風度,「陳三,你上下嘴皮一碰,說得輕巧,那周揚是何背景旁人不知你還不知?皇上絕不能讓周揚暫代北邊軍務。」
兩人的激辯逐漸變成朝臣之間的口舌之戰,嬴准一直垂眸不語,狀似思索,而後抬眸,沉聲道:「傳朕詔令,由周將軍暫代盛將軍統領盛家軍,即刻前往北邊戰場,攻下蠻夷。」
話一落,朝中譁然一片,紛紛叩首,嬴准冷冷一瞥,「退朝。」
嚴丞相悲憤激昂大有撞柱明志之勢,但大殿中朝臣散去,他面上那激動之色也跟著褪去,由著女婿將自己扶起來。
他撫了撫自己的衣袍,舒了口氣,想著自己臨老了還要陪著新皇演這唱紅臉白臉的戲……也罷,太上皇拿不定的事由新皇結束也好,否則那人早晚成為大堯心頭之患。
寢宮裡,淺瑜洗漱落坐,照例問了下將軍府的情況,若按照嬴準的計畫,算一算,這些天那人應該放出消息了。
景清一早得了吩咐,眼神有些游移,聽到問話,斂眉俯身道:「府里無事。」說這話時她手攥的極緊,語句有點結巴。
淺瑜端著瓷碗的手一頓,看向景清,即便她刻意掩飾,淺瑜還是看出了端倪,放下手裡的瓷碗,蹙眉起身,「備車,我要出宮。」
嬴准剛到門前便聽到這一句,進門將人攔下,「寶兒用完飯再出宮。」
淺瑜知道這會娘一定收到了北邊的消息,心裡一急,「我現在就要回去。」
嬴准將人打橫抱起,落坐桌前,今日他事物繁重,不大放心她獨自回府,還想與她商量片刻,只見她眼眸通紅,猶豫半晌無奈妥協,「好好好,一會便出宮回府,這會兒便讓人準備馬車,寶兒將粥喝完,我親自送你出宮。」
嬴准不慌不忙的喂淺瑜用了早膳,見她神情緊繃,恐她擔憂,一邊給她擦手一邊道:「岳母無事,寶兒放心。」
淺瑜抽回手起身,語氣里含了幾分怒意,「上一世,娘聽聞消息急火攻心,嘔血昏厥,這會兒怎會沒事?」
聽她提到上一世,嬴准便沒再說話,擔心她又想起不好的記憶,只沉穩的為淺瑜穿上斗篷,囑咐了許久,將人送出了宮仍舊不舍回宮。
看著馬車離開,嬴准眉頭始終未松,低低吩咐一聲,隱在一側的衛沉飛身跟去。
嬴准說的沒錯,淺瑜見到了娘親才知道自己擔心是多餘的,上一世娘親聽聞爹爹戰死沙場嘔血昏厥,這一世卻只是面色有些不好。
當李氏拉著女兒進了門,隨著門被關上,面上原本那一點萎靡的氣息也不見了,轉身對著女兒眨了眨眼睛。
淺瑜一怔,娘竟然知道?!
李氏聲音放低,「汝陽還不知道此事,大夫過來看過,說她胎象不穩,娘便沒告訴她,改日娘會與她說,寶兒在宮中照顧好自己。」
淺瑜的心徹底放了下來,李氏握住女兒的手,溫柔一笑,「寶兒如此風風火火娘倒是從沒見過。今日這般,想來那宮中盛傳你恃寵而驕的消息也八九不離十了。」
淺瑜面色微紅,靠近娘親的懷裡,將提在心口的氣輕輕吐出。
李氏拍了拍女兒的後背,「娘今日才真的放下心來,皇上寵著你、由著你,不肯讓你憂心,一早就差人秘密告知,寶兒如今有了身孕,要以孩子為主,切不可再如此冒失讓人拿了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