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吹過耳邊的風

茫茫紅塵不過一生，每一個人在生命里互相交錯。有人留下一袖繁華，有人留下一挽淺笑，有人牽住了路過的清笛悠揚，有人回望了空中的冷月無聲。

但我們終究會碰見那麼一個人，他在無盡的人流里某一個時刻驀然迴轉臉龐，在綠燈即將轉換成紅燈的路口急停下腳步，然後用上或許以前從未有過的茫然語氣，對著就在剛才的一瞬路過他的自己說上一句，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

只一句話，已經心亂如麻。

因為在那個晚上，在那個地點，洶湧而來的回憶會將我們吞沒，厚重的時光中會掠過一幕幕似曾相識，卻又模糊至極的場景。

或許是明亮的清晨，在哪個早餐店接過店主手裡遞來的油條，轉身卻撞上了某個人，看著面善，手裡也提著豆漿，看上去要來買一個包子。

這時候會覺得好像是前世，或者今生，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一樣。那時候也是清晨，也是這樣的早餐店，轉身回頭也還是撞上了這個熟悉的人。

那時候的我們，會用飛揚的聲線在笑，幾乎笑花了整個世界。然後在某個不眠的夜晚穿行在大街小巷，穿行在一眼望不盡的人群里，穿行在閃爍著紅綠燈的路口，等待著那個茫然的他，用似乎穿越了幾個世紀的聲音在自己的耳旁響起。

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

蘇流子覺得這便是真理，即便自己回到十七歲的年紀，身邊穿行的風，腳下厚實的柏油馬路，耳邊喧囂的聲音，這樣一切的熟悉，最終招致的，也是這樣熟悉的人。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蘇流子回頭，見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時間：周末，地點：早餐店。

蘇流子和吳梓豪不期而遇。

蘇流子眼裡閃過驚訝，卻沒有將這情緒表露出來，而是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是？」

吳梓豪不確定自己在哪裡看到過這個女孩，但一定是遇見過的，對於這個女孩，他的感覺就是好像在某一個時空便和她遇見相識。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卻不能明說，不然一定會被當成神經病。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語氣，說道：「你不要誤會，這不是搭訕，但是我真的覺得我們應該在哪裡見過。」

蘇流子聽完卻不好回答，心中也有了一絲警惕。

上一世他們確實是認識的，甚至蘇流子還參加過吳梓豪的葬禮，但這一世，他們卻完全沒有交集，如果說要認識，也應該是在即將舉行的那一場滑板比賽里認識才對。

可是吳梓豪居然現在問自己他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蘇流子暗自猜測，確定了吳梓豪並不是和她一樣從潦倒的年紀回到現在後，也漸漸放下了警惕。

但出於保險起見，她還是試探了一句：「是嗎？我沒有印象，不過我肯定沒有你這樣有錢的朋友。」

說著蘇流子伸出青蔥般的食指，指向了吳梓豪戴在左腕上的那一隻手錶，還有踩在腳底下的一雙戰靴。

這兩樣東西加起來的價格在五位數之上，雖然對於真正的有錢人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是在這個年紀，這個年代，家庭優渥的男生的確是可以被稱作一句「有錢的朋友」的。

說完這一句，蘇流子便仔細看向了吳梓豪的面容，觀察著他的所有細微的表情。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確實出現了這樣的表情：上唇緊繃，雙眉微微皺緊，下壓。

這是隱怒的表情，在微表情里憤怒被研究的次數不少，被總結出來的微表情便有關於這樣的表情的描述，生氣但是儘力抑制，便是吳梓豪現在表情裡面蘊含的信息。

果然……蘇流子在心裡自語道，青春期的吳梓豪是對自己家庭很敏感的時候，朋友說一句吳梓豪家裡有錢，他就會很反感，現在蘇流子說了出來，就是為了試探吳梓豪的反應。

而看到吳梓豪這樣的反應，蘇流子便能確定吳梓豪並不是和自己一樣的「重生者」。於是她也鬆了一口氣。

「如果你對我說的你有錢這一點反感的話，我道歉……」蘇流子這時候才表示歉意，「但是我想我們應該沒有見過，你可能是認錯人了。」

開什麼玩笑，如果就這麼和吳梓豪認識的話，到了比賽那天，自己還怎麼好意思幫江凡塵他們贏下冠軍？而且吳梓豪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自從知道自己得了肌肉萎縮症以後，他就對熟識的人有些無法面對。

可能是因為怕他們得知自己的癥狀，所以也盡量避免和他們的接觸。如果到時候江凡塵的團隊贏下了團體賽的冠軍，那吳梓豪會不會因為看到自己這個「熟人」而避免出場？

如果會這樣的話，那可能江凡塵他們真的需要等到參加吳梓豪的那時候才能知道吳梓豪隱瞞了他們這麼久的事情，他們之間的嫌隙也只有等到陰陽兩隔才能消除。

蘇流子自認不是什麼聖人，但是畢竟痞子他們都是蘇流子的好友——儘管只是在未來，她也不想自己重來一趟也會造成這個悲劇的無可逆轉。

吳梓豪在聽到蘇流子的道歉以後，心中確實有些驚訝，這個女生的感覺似乎很敏銳，自己對別人說錢時候的輕微反感她都能注意得到，因此他有點懷疑似的看向蘇流子的面容。

精巧的瓜子臉，身材很高挑，只比自己稍稍矮了一點點，眉眼間都很平靜從容，漆黑如墨的瞳孔就這麼直愣愣地盯著自己，內里卻很乾凈透亮。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吳梓豪也不禁感嘆道。

但是吳梓豪看了一會兒，那種熟悉的感覺便漸漸消隱，這時候才晃過神來覺得自己應該是弄錯了。

這麼好看的女生如果和自己有什麼接觸的話，自己應該是不會忘記得這麼徹底的，何至於到了見了面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她有見過。於是他自嘲一笑，帶著一點點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應該是我弄錯了……可能是你和我的朋友有點像吧。」

蘇流子愣了一愣，便馬上回過神來，覺得他應該說的是江凡塵。

但她也不說破，就點了點頭，想要就這樣結束話題，但是回頭的時候，她的餘光卻瞄到了吳梓豪的身後。

那裡有一隻手正伸向吳梓豪開著的包里。

……

吳梓豪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接下來發生的這樣的場景。

面前熟悉的少女接過店主遞過來的豆漿，好整以暇地用塑料袋包好，緊緊紮好。

下一秒就拽住塑料袋的提手處，狠狠地甩了過來。

吳梓豪只覺得有一陣風從自己的耳邊呼嘯而過，隨後身後傳來一聲慘叫。

吳梓豪沒有回頭，只覺得空氣似乎還在流動，輕輕地，輕輕地，在自己耳邊吹了一下。

清晨，早餐店，吳梓豪感覺到了——吹過耳邊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