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幕 青春

周五

樹德中學高三部竊竊私語，彷彿有無數團小水珠在烈火下瘋狂沸騰，呼呼嚕嚕地響個不停。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這是高三部停課後自習的最後一天。一個星期後他們就要走進決定他們未來四年的考場，用手中的筆畫出未來的弧線，而此刻就是他們在這座百年名校最後的瘋狂。或許這就是最後的分別，從此之後會各奔東西的分別。

而位於講台中央的大黑板上，正楷娟秀的字體大大地寫著結束早上自習之後的安排——集體去電影院里看電影，以此作為他們高中生涯最後的結尾。這個選項是他們幾天前在班級QQ群裡面討論出來的結果，當時她還在群里徵求了大家的意見，進行了一個專門的投票，給出了一個大部分人都願意接受的方案——去電影院看一部畢業季電影，而得票最高的電影並不是什麼新出的片兒，而是一部他們已經在班級上的白班屏幕上看過的電影，作為他們全班語文平均分第一的獎勵——《那些年我們追過的女孩》。不知道是戀舊還是懷戀，許多人都選擇這部電影作為自己高中生活的結尾。

那是一部講述青澀戀愛故事的影片，是由小說改編的，講述了一個傻乎乎的男孩追求班上那個最優秀的女孩的故事。裡面的場景墨紫萱至今都歷歷在目，她甚至還能一字不漏地記得男主說過的那句「我都以為我自己是個超有自信的人，但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在喜歡的女孩面前，我是個膽小鬼。」當在屏幕上柯景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坐在前排的她的心彷彿被狠狠地觸動，在那張柯景騰苦笑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撩起耳邊的長發，窗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臉龐素白得像是雨夜中盛開的白蓮。在人堆中的她微微扭頭望了望教室中空蕩蕩的最後一排，微不可察地輕嘆了口氣，墨色的眼瞳中閃過失望的神色。最後一排是集祈從停課之後一直坐的位置，在那個靠近窗外的座位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樓下那顆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歲月的高聳梧桐，在窗台上蔓延枝葉上的嫩黃色的花朵在六月怒放。夏天的涼風一吹，滿教室都是那種淡淡的清香。而集祈坐在那裡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拿本小說細細品讀，而給墨子軒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手中那本櫻花色的《秒速五厘米》，粉色的櫻花在梧桐樹的香味中一點點浸入了她默默等待的心。

那是一本充滿了遺憾的戀愛小說，她其實也曾經躲在自己的被窩中借著手機上的光將這本沒有以美滿結尾的小說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裡面最後結尾的那句「櫻花下落的速度，依舊是秒速五厘米。而不論我們之間通過千條簡訊，我們之間的距離也不會拉近一厘米……」讓她掩面而泣。

小說中的貴樹和明裡在經歷過無數的錯過之後，並沒有在一起，就像數學老師曾經告訴過他們的一樣，不是所有的方程都能找到明確的解，而這就是一個找不到解的方程，即無解方程。最後的最後，貴樹站在電車軌道的另一頭，望著空空如也的另一頭，在陽光中彷彿看到了那個打著傘對他道別的少女，像是在對一直留戀曾經的自己，做最後的道別，就和今天一樣。

墨子軒站在人群中愣愣地呼了口氣，垂著頭在眾人的喧鬧聲中悄悄地離開了教室，走進了過道盡頭的衛生間。衛生間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她站在巨大的鏡子明前，被清水洗濯乾淨的鏡子里印出穿著素白色連衣長裙的女孩，塗抹上淡妝的精緻臉上透著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的表情，像個斷了線的牽線木偶失去了微笑的勇氣。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抬起頭露出了耳垂上的那抹粉色的櫻花。的確就像櫻花抄中開頭寫的那樣，她此刻就是那瓣從枝椏上飄落的櫻花，在空中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下降。就算命中注定她不能落到那個人的肩上，但至少要從他的眼前飄過，留下一抹讓他難以忘懷的回憶，就像天邊劃過的流星，至少能夠在漆黑的夜空中璀璨，就算最後的結局不圓滿，她也不願意放棄一絲的可能性。

她從斜跨的粉色帆布包中摸出自己紅色的IPONE7，按下home鍵點亮屏幕打開QQ進入置頂的對話框。在內心組織了一下語言，纖細的手指開始在鍵盤上靈活地跳動。

「集祈你今天下午有空嗎？我們全班打算去電影院看電影。」她在輸入框中默讀了一遍，確認語氣和平時沒有區別，點擊發送鍵后確認發出。

等了幾秒鐘，那個桐人頭像猛跳。「可以啊，我現在才起床，等半個小時可以到學校。」語氣和往常一樣跳脫。

「不用了，等會我們就要直接去電影院了，我把地址發給你，你可以直接過去的，不用這麼著急的。」其實她從集祈聊天的語氣中已經猜出來對方正處於才睡醒的狀態，畢竟每次上學的時候他都是那個踩著鈴聲跑進學校的，而且每次的遲到名單上幾乎都有他集祈的名單。最開始作為班主任的陳老師還會每天叫他去樓頂訓話，但是次數多了之後，連號稱陳閻王的班主任到了最後都有些無可奈何了，對於集祈的遲到行為只要不太過分他都選擇睜隻眼閉隻眼。

而且一到了周六周日放假的日子，他睡懶覺的本領更是變本加厲。墨紫萱至今記得那天中午十一點因為補課老師臨時有事她提前結束了小提琴的補習，本來想趁著這來之不易的一小時約集祈出來吃個午飯。沒想到一打電話過去，聽到的是他打著哈欠充滿剛睡醒的慵懶感的聲音。那一刻她才知道集祈睡懶覺可以睡到什麼地步，每天早上踩點走進學校大門真是難為他了，遲到個幾分鐘真的根本不算什麼嘛！

「那好吧，到時候你把地址發給我，我直接過去就是。」果然不出她的預料，對方根本沒有絲毫立馬趕過來的意思，只是出於禮貌性的隨口說說而已。

「嗯，那就這樣吧，你最好早點過來，這樣我們可以坐在前排一起看。」墨紫萱看著輸入框中的文字，翕動這嘴唇默念了一遍，抬起拇指又放下，最後還是將最後的幾個字刪去了，改成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不然會沒有好位置的。」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就像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膽小到甚至連一句容易引起誤會的話都不敢說，只能像個傻子一樣，在看不見的另一頭默默憧憬。和《秒速五厘米》中的花苗一樣，將心中的悸動隱藏在最深處。但今天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如乘上浪尖的花苗，鼓起了所有的勇氣，沒有退路。

其實在集祈剛進入班上的時候，她就在私底下聽到不少女生都對他充滿愛慕，也不能說是愛慕，只能說是因為他那張容易吸引女生的臉而引起的青春期的萌動，在生物學上的解釋叫做神經在一瞬間產生的短暫衝動，大部分都沒有永存的可能。

而那些衝動大膽的女孩在各種明示暗示都失敗之後，都在這塊朽木上鎩羽而歸之後，少女們只能無奈地放棄了對於這個曾近讓她們心動的男孩的想法，皆認為集祈就是一塊沒有融化可能的冰山，只有神經病才願意在他身上花費無意義的時間和精力，用體溫去融化寒冰，凍得自己瑟瑟發抖。

而墨子萱就是女孩們口中的願意花費無意義時間和精力的神經病，將高中的整整三年時間花在了暗戀這件事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身為學習代表的班長、被全校男生暗地裡稱為美貌與智慧兼并的女神、教會了無數男孩子寫情書和暗戀的墨紫萱竟然會花整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憧憬對一個沒有給予她一絲一毫明確回應的男孩，要是把這件事公布出去，恐怕書劍所有人都會心碎吧。畢竟沒有人會相信一個被無數人憧憬的女孩竟會對個木頭一樣的男孩一往情深，而不知所以。

但墨紫萱認為這並不奇怪，就跟那句觸動了無數少男少女心的古文一樣——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她從最初的心動到後來的確信，已經確定了集祈就是她心中那個深刻在心的身影，不管過去多久都不會被淡忘。如果真的有一天她不得不嫁給一個不是那麼喜歡的男孩子，想《秒速》中的明裡一樣，她也會選擇在心中為曾經青春年少的自己留一塊不大的地方作為對去的悼念，在某一天的夕陽中，回憶起那個曾經傻乎乎擋在自己面前大聲說出帥氣台詞的男孩。但是現在還不是未來，她此刻要做的就是緊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將隱藏在自己心中的話一股腦兒地說出來，或許會得到肯定的回應，或許註定不會有回應。但至少不會在這個青春的歲月中留下遺憾。

她深深呼口氣，拿出手機點開了備忘錄，看著屏幕上黑色的字體再一次將準備好的台詞在心中默念一遍，她決定在那部《那些年我們追過的女孩》的結尾時說出這段她準備了很久很久的話，在整部電影最煽情的地方，鼓起勇氣大聲地開口。

「集祈，我喜歡你很久了，從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就開始了，我已經將這個秘密隱藏了三年，現在我不想帶著這個秘密和你分開，所以我想在這裡說出來，想要聽到你的答案，哪怕是無情的拒絕也是一個結局，我不想我的戀愛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尾。所以，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我都會笑著接受。」墨紫萱像是即將上台表演的戲妓，對著鏡子一次一次地練習。而唯一不同的就是，她想要的只有那一句肯定的答覆。儘管嘴上說著就算是拒絕也會笑著接受，但當真的聽到那句她最不想要的抱歉時，那時候的她可能不會如自己想象的一樣堅強，會流淚會傷心，但至少不會和過去的三年一樣，充滿了忐忑和對自己怯懦的痛恨。

任何一篇文章都需要一個結尾，而她墨紫萱也需要一個屬於青春的結尾，哪怕那並不是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