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 我喜歡你喲

「神明說，人類你們應該對我跪拜朝聖，我予你們力量。」少女如刀光清冽的聲音開始在整個安靜的世界中回蕩，清脆的腳步像是伴奏，一聲聲地迎合她沒有起伏的聲線。「但是，人類在得到力量之後卻選擇了背棄，如卑劣的欺騙。」說到這，女孩的聲線如出鞘利劍鋒芒畢露，透著咬牙切齒般的決絕。「他們攻進神殿，用神給予他們的力量弒君。那一天世界被神血染紅，世界樹被發瘋的古龍咬碎，天空中回蕩的是神明的終章樂和那些背叛者的歡呼。那一天，你們稱之為諸神黃昏，我卻叫它背叛日。」最後的幾個字，女孩說得緩慢而用力，彷彿每一個字都是一招凌厲的劍式，每一次的用力揮動都是為了復仇。

纖細的女孩慢慢從熒屏后的陰影中浮現，她掛著淺笑的臉上有著淺淺的淚痕，那雙在夢境中黯淡的眼睛也變得靈動，裡面彷彿有活蛇在舞動。她咧嘴輕笑，一步步從放映廳的第一排向最後一排走來，每走一步拖在地上的紫色裙擺便隨著她的腳步微漾，如點水蜻蜓。

「是……是你，落日餘暉？」集祈獃獃地站起身，結結巴巴地說。他其實根本沒有想起女孩的名字，從最開始到現在出來那個在QQ列表中出現的昵稱——落日餘暉，除此之外，他根本無法在自己的腦海中找到關於她的任何資料。其實他有時候也會想，要是自己在和她網上聊天的時候，偷偷去看看她的個人資料該多好，這樣至少不會對她一無所知。但是轉念一想，一個能夠徹底消失又突然出現的女孩，會在自己的QQ上寫任何東西嗎？就像刮過的冷風，除了留下寒冷根本不會有別的感受。

「主人那個只是我隨便起的QQ昵稱罷了，你直到現在還是沒有想起我的名字嗎？」微微偏著頭的女孩以勝利者的姿態，踩著階梯一步步逼近，蠕動的小嘴說著讓人心寒的字句。

「那個……那個，」集祈訕訕地乾笑，他猛地想起了第一次遇見少女時的經歷，對方也是問了同樣的問題，而沒有回答上來的自己彷彿被她惡狠狠地進行了自己不知道但是不想再次承受的懲罰。所以一聽到對方的提問，集祈的心就像是跌宕的水桶，七上八下不知所措。他緊張地搓搓手，顫顫巍巍。畢竟現在自己的小命可是被人抓在手心裡把玩，不低頭哪行啊。「那個……畢竟都這麼久沒見了是吧，我忘了你的名字不是很正常的嘛，所以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的忘記你名字的過錯？」說著，集祈露出了殷勤的笑容，像條歡快搖尾巴的忠犬卑躬屈膝地給少女看座。

「好吧好吧，誰叫你是我主人呢？你說了算。」少女輕笑著搖頭，撩起裙角在集祈旁邊坐下，靈動的眼睛開始微眯，如清水流過月牙。「那麼主人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刻出現呢？」少女側過臉笑盈盈地問。

聽到這個問題，集祈瞬間懵逼。他心說大姐你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想怎樣走就怎樣走，這個世界上你哪裡不能去，什麼時候不能來？你問我為什麼這個時候你會出現，我Tama問誰啊！是不是你還要問我看到你的出現意不意外？驚不驚喜？高不高興？要是有的選的話，我想永遠和你沒有任何瓜葛。儘管心裡的話是這樣說，但是集祈還是面帶微笑地搖頭，用近乎諂媚的聲音說。「那個……大姐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時候會出現在我的同學畢業會上，您這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也沒什麼事啦，只是突然心血來潮，想過來看看我的主人過得怎麼樣。」少女轉過頭掩嘴輕笑，越過集祈偷瞟坐在他身後的女孩，墨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是……是嗎」集祈撓撓頭尷尬地笑笑，他有些不知道該怎樣把對話進行下去，他其實很想順著少女的話回答說：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不要用那種領導下鄉上山視察的語氣跟老子說話，要是你不在就更好了，你現在立馬消失在我眼前之類的狠話，但是他可以明確清楚地知道，要是自己說出這些話，無異於在呲牙的老虎面前跳脫衣舞般挑逗，下一秒迎接他的就是對方裸露的獠牙和憤怒的撕咬，這和找死沒有區別，所以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集祈努力地在自己辭彙量匱乏的腦袋裡尋找可以聊下去的話題，不能讓氣氛如此尷尬，不然看著他們撩騷著頭髮的柯景騰都演不下去了。

就在集祈冥思苦想的時候，女孩突然開口，「吶，主人你覺得畫面上的那個傻乎乎的男孩是不是和你很像啊？」她指著柯景騰問。

「畫面上？」集祈撇過頭看著放映廳的熒幕，這是他已經看過一遍的電影，自然知道女孩說的是誰。在他的印象中，電影中的男主角有時候就像個稚氣未脫小男孩，有著天馬行空的想法和衝動的熱血，敢於在下著暴雨的夜晚衝進理髮店將蓄了很久頭髮一下剪掉，而有時候卻又像個孤獨的行者，在人前微笑人後落寞，尤其是那一幕他在暴雨中大吼著「大笨蛋才追你那麼久」的不甘，那個在雨中前行的背影一直留在集祈的記憶中。他看著熒屏上恢復播放的電影，聽著柯景騰豪氣地要和那個班上第一名的女生打賭的誓言「但是我如果考贏你的話，你要綁一個月的馬尾。」看到這集祈無奈地笑笑，不是嘲笑而是感同身受。「不像啊，因為我沒有他那麼傻。」他搖頭否認。

「是嗎？」少女愣了愣，接著說。「那麼主人你有事因為什麼而願意為了一個女孩而放棄進入斯坦頓學院呢？別跟我說只是單單地出於同情，那樣爛到渣的理由可騙不了我。」她歪過頭，嘴角帶著不明的笑。

斯坦頓？瞬間集祈心中咯噔一聲，心說大姐你是隱藏的偷窺狂嗎？怎麼自己每天做的什麼事情你比我還清楚，你到底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觀察了我多久？他尷尬地撓頭，「那個……你說的那個嘛，只是一時衝動啦，根本沒有什麼理由啦。」他訕笑著試圖矇混過關。

「是嗎？」少女似乎看穿了一切，上揚的嘴角露出冷笑。「到底是因為一時衝動還是心中萌動，主人你是最清楚的哦。難道說主人你沒有發現那個叫墨紫萱的女孩對你來說，似乎已經超越了朋友的界限，到達了一個邊界，這也就是你們常說的朋友以上戀人未滿？」

「是……是這樣嗎？」集祈訕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像她所說的一樣，自己對於墨紫萱真的有不一樣的情愫，這是他不可否認的。

「但是哦，」少女突然話鋒一轉，靈動如秋波的眼睛開始變得冰冷。她側臉伸過頭來，精緻的臉蛋幾乎貼近了集祈的鼻尖。「我可不會把主人的所有權就這樣輕易地放給別人，因為只有我才是最有資格配在主人身邊的，別人可沒有資格。」她的眼睛里倒映著集祈痴獃的臉，彷彿少女的世界中只有眼前這個人，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就像永遠只能呆在井裡的青蛙，看到的只有一成不變的那片圓形的天空。

集祈獃獃地看著少女認真的模樣，他微撇過頭，沒有勇氣直視她眼睛里的身影。「所以說……你想說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少女貼得更近了，集祈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的淡香，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開始在他的鼻尖環繞。「我喜歡你喲，主人。」

我喜歡你喲，主人。短短的幾個字像是從夜空中劃過的流星，照亮了集祈的天空，從烏雲密布的天心直降，砸進了那灘從未有過波動的死水，在裡面掀起了軒然大波。他顫抖著嘴唇，臉頰紅得像被流星濺出來的火花灼燒。「你……你是在開玩笑的吧？喜歡我？怎麼可能啊。」集祈眼神閃爍地說著爛話，嘴角露出傻傻的笑。

「如果主人不信的話，我可以再說一遍，我喜歡你喲，主人。」少女將剛才說出口的話再次重複，在這個巨大的放映廳中重複，周圍良好的隔音牆不斷在這個空間中回蕩少女的尾音，一聲聲地我喜歡你敲在集祈的耳膜上。

他傻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為什麼會變得這樣沉重，每跳動一下都像是關中漢子用手中的巨大木槌敲響城樓上的大鼓，一下下都在他狹小的胸腔中產生劇烈碰撞。他嘴角的笑容也開的漸漸凝固，逐漸沒有了笑聲。他沒敢轉過頭看少女那充滿情愫得都快燃起來的眼睛，因為他知道，對方是認真的，至少在喜歡自己這件事上是。

他深吸了口氣，將自己的腦袋轉到上放映到一半的熒幕上，擺正身子目不斜視，盡量不去看坐在自己邊上的少女。「好吧好吧，那麼這次大姐你除了來告訴我你喜歡我這件無關緊要的事之外，還有什麼事？你不要告訴我你這麼大張旗鼓地來，就是為了說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集祈爛話連篇，像是個喋喋不休的老太婆，用絮絮叨叨來掩蓋自己忐忑緊張的內心。

「主人你還是沒有相信。」少女輕嘆一聲，但是她卻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搖搖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了身後的靠椅上，端著不知從哪來的爆米花，津津有味地品嘗起來。「聽說你被斯坦頓錄取了？」她抓起一把爆米花塞進她紅潤的小嘴裡，一邊嚼著一邊問。

「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嗎？還有問我的必要嗎？」集祈也毫不客氣地伸手抓了一把，邊吃邊說。

「你見到了那個叫亞伯的老頭？」少女接著問。

「是啊，你也認識他？」集祈挑挑眉有些驚奇。

「幾十年之前在歐洲見過他幾面，沒想到快一個世紀過去了，他還活著。」

「幾十年前？」聽到這的集祈幾乎嚇得快把嘴裡的爆米花噴出來了，他撇過頭詫異地看著少女，似乎想從她稚嫩的臉蛋上看出歲月的痕迹。但是很遺憾，除了光滑白皙有光澤之外，他看不出其他東西。「那個……」他猶豫了許久，然後吞吞吐吐地問，「我冒昧地問下，大姐你……到底多少歲了？」

「多少歲？」嚼著爆米花的少女愣了愣，微皺下眉頭，纖細的手指在座椅上來回跳動。她輕聲喃喃，聲音遙遠得彷彿從太古而來。「我也記不清了，反正我只記得我在背叛日中活了下來，就一直生活在那座神殿中直到現在。」

「背叛日？」集祈對於這個詞語似乎有些熟悉。

「就是你們人類神話書上的諸神黃昏。」少女撇撇嘴沉聲說。「就是那個被背叛者寫作正義的日子。」

「諸神黃昏，難道那是……真的存在的東西？」集祈有些懷疑地說，其實他對於少女曾經說的話是半信半疑，畢竟要一個三觀端正在紅旗下長大經受社會主義教育的人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還是比較困難的。

「你覺得現在這樣的場景會是正常世界中會出現的嗎？」少女指著周圍違反了物理法則停滯的一切，甚至連光也被困在這樣難以理解的力量之中，無法逃脫。「這就是神的力量，也是人類背叛的根源。」

「所以每一個神都可以像你一樣做到讓時間停滯嗎？」集祈好奇地問。

「並不是，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少女搖頭，「這取決於你所擁有的神魂，神魂的不同意味著力量的不同。」

「那麼……我也有那個什麼神魂嗎？」集祈一臉興奮地說，他其實早就對於這種超越現實的力量有著無窮的渴望，就像動漫《罪惡王冠》中的王之力一樣，可以抽取人心中的虛空，用不同類型的武器戰鬥。而他本以為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只會一直停留在腦中，沒想到竟然有變為現實的一天。

「不知道哦，神魂這種東西除非你自己覺醒，不然別人是無法知道它是否存在的。」少女發出了竊笑，如狐狸般狡黠的眼神讓集祈很難判斷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所以說，要是主人想要知道自己的神魂是什麼，唯一的辦法就是覺醒。」

「覺醒？」集祈愣了楞，撓撓頭接著問，「那麼我要怎樣才可以覺醒呢？」

「有些事並不是想就可以的，而是要付出一定代價的哦，主人。」少女露出的詭異的笑，紅潤如烈焰的嘴唇微張，宛如盛開的玫瑰。而集祈卻在這個讓人春心蕩漾的笑容中讀到了不一樣的味道——陰謀的氣息，對方像是在陷阱旁邊等待的獵人，等著自己這個傻乎乎靠近陷阱的獵物。

「那那……那要付出什麼代價？」集祈有些害怕地向後縮了縮，顫抖著聲音問。以為他至今都記得這個和那天夜晚一樣的笑容，嘴上說著幫助主人回憶過去，但是做的事情卻根本不一樣嘛。所以當集祈再次看到這個充滿了不明意義的笑容，他那顆弱小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那必須是主人……」少女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開口，帶著薰衣草香的嘴唇一點點靠近，彷彿隨後都有貼上集祈鼻尖的可能。

集祈向後縮著腦袋挪動身子，但是沒過幾秒就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碰到了座位的扶手上，到底了，變得退無可退。「那個……你可以……可以別靠那麼近嗎？」集祈蜷縮著身子，就像是在惡狼陰影下瑟瑟發抖的待宰羔羊，發出的可憐而微弱的祈求。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這個看起來很可愛的少女這麼害怕，就像天敵一樣，命中注定一般。但是，他卻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突然緊抽，他抬眼看著少女，那雙靈動的眼睛此刻卻像沒有誰的枯井，流溢著的是看不見的黑夜。

「主人，你還是在害怕嗎？」少女敏感地覺察到了眼前這個男孩那可在逃避的心，她勉強地擠出點點笑容，抬起手攀上了對方微顫的臉頰，用近乎凝固的嗚咽輕聲說：「主人，那麼……我們下次再見吧，下次……下次你一定會……祈求我……」

少女露出了最後如餘暉般絢麗的笑容，她的身影也隨著她逐漸微弱的聲音開始變得空靈、虛幻。彷彿在即將黎明時的月關，一點點消失在微光的清晨。集祈看著她少女從觸碰他的指尖開始，逐漸化為湛藍色的蝴蝶，消失在這個時間停止流逝的空間中，像是被消滅的小精靈，留下點滴星輝。而四周也彷彿隨著少女的離開而沉寂，柯景騰和沈佳宜最後相視而笑的鏡頭也在最後一秒凝滯，整個熒幕開始隨著劇目的終結而暗淡，直至只剩下一片黑暗。在那一瞬間，整個世界被黑墨侵蝕，集祈在無聲而看不到光的狹小空間中沉默。

他深吸口氣，軟癱在座位上獃獃地望著穹頂，無聲地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