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國色天香
從前無事靜默時,總愛拿在手裡摩挲的是她送的那塊瑪瑙石腰佩,不過那日在大軍前救她,瑪瑙石給炸碎了。嗯,回去該再找他的小仙女討一塊腰佩了。
轉念又覺得不對,該找的不是他的小仙女,而是他的夫人,他的王妃!等此戰一結束,他立刻回去迎娶她,風風光光的,兩人成親!
他想了半晚,戰前的緊張緩解了幾分,勉強睡了會兒,而白溝河對岸的孫懷蔚卻是睡不著的。
他在吃了陸玉武幾次苦頭之後,費勁心力琢磨他的戰術陣型,人人皆道陸玉武的作戰思路鬼神莫測,但就像天氣一樣,再瞬息萬變,也能從中看出一些規律。
況且手下又多了崔連這一員大將,他自陸玉武出征打仗以來,就跟隨在他身邊,非常熟悉他的打仗習慣。
此戰他絕不能再敗!
次日一早,迫不及待的孫懷蔚就指揮南軍率先發起了猛攻。陸玉武率領十餘萬兵將在白溝河對岸等待,像幾月前孫懷蔚在真定府等待他一樣,正指揮軍隊渡河時,萬沒料到崔連已經帶領南軍繞到軍隊後面,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崔連一直跟在世安王身邊,精於騎射,作戰驍勇,登時把后軍打得四散潰亂。陸玉武得知消息后,立馬派二叔陸平里率軍攻擊南軍中部,自己命令軍隊轉變陣型,攻擊孫懷蔚軍隊的側翼。
然而就在大軍轉向時,遠處的孫懷蔚卻面露笑容。孫大人面色清俊,星眸閃爍,披著泥金色的披風騎在馬上,靜靜地觀戰。
果然陸玉武最喜歡用突擊,也最喜歡突擊敵軍的側翼。他在這上面三番五次的栽了跟頭,這次絕不能再失手。
就在北軍將要進攻南軍左翼時,孫懷蔚當機立斷,揮師襲擊陸玉武軍隊的側翼。他不用親上戰場殺敵,只用指揮,因此觀望到潰不成軍的北軍時,心裡痛快異常。
耳邊喊殺聲震天,陣型打亂,南北兩軍混在一處瘋狂砍殺,陸玉武騎在黑馬上,才意識到自己已被南軍包圍。敵人勢如破竹,發起一輪又一輪猛烈的進攻,他手裡的冷劍砍到後來已經有了缺角。胯下戰馬帶著他一路疾馳,跑得口鼻流血。
眼見南軍人數還在持續增加,從兩兩相當變成了一對十。而這一戰除了留下守城的隊伍,他已經帶出了全部的兵力,此時再不能有援軍來救。
陸玉武第一次在戰場上感受到了絕望,冷劍被徹底折斷,馬上攜帶的箭支也用完了,他只有揮動手中的殘劍,一劍又一劍地封住撲來敵軍的喉嚨,或者直接赤手空拳打將上去。
雙方都殺紅了眼,他的戰袍染了血,全是被划傷的痕迹。孫懷蔚馭馬近前,將剩餘軍隊全部發動。
持續增加的敵軍已經遠遠超過那晚雪谷圍困的士兵,陸玉武縱使生出三頭六臂也再難抵禦,片刻後身上多出了七八處刀傷,最後被幾隻冷箭射中了腿部,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孫懷蔚在紛亂的戰場中看到那個倒下去的白色身影,嘴角不由一斜,小半年來未曾再露出的梨渦出現在一側。那個人,無論是逆臣也好,王爺也好,在他眼中,只是一個有著奪妻之恨的仇人。
他淡淡地揮了揮手,身後最後兩支千人騎兵出動,殺入陣地。「捉拿逆臣陸玉武!」
跪在地上的人感覺到敵軍人數又有所增加,用斷劍杵在地上,奮力支撐著站起來,腿部的箭傷一陣陣地牽扯,痛得背脊都挺不直。
他在秋風瑟瑟的修羅場中望北平的方向投去一眼,死也不能讓南軍攻到那裡去!牙齒都快咬碎了,斷劍又被他舉了起來,朝惡狼般撲來的士兵砍去。
孫懷蔚沒想到他又站起來迎敵,不過明顯看得出他已經體力不支了,正面砍了三個,背面又被五個砍,戰袍破爛不堪,鮮血淋漓。
「末路之徒!」他在念完這句話后忽然感受到一股勁風,起初只是以為偶然,哪曉得風越吹越猛。天光忽得暗下來,大風裹挾著漫漫狂沙朝南軍的方向席捲而來。
滿目儘是黃沙,孫懷蔚已經辨不清方向,只聽「咔嚓」一聲巨響,大營中帥旗被折斷,大紅招展的旗幟在沙塵中轟然倒坍,甚是刺目!
聽見看到的南軍紛紛慌亂起來。怎麼辦,我軍旗幟都被大風吹倒了,難道是天公降怒,要幫助叛軍?!
眾軍人心惶惶,驚慌起來,北軍抓住機會,趁勢反攻。戰場上哪容走神,南軍軍心潰散,擋不住北軍的勢頭,頹勢漸顯。陸玉武趁風勢讓人放起了大火。火順著風勢飄到南軍大營,滾滾席捲,火光耀天。
大火漫天,被風吹得越來越近,孫懷蔚還在怔愣,被一旁的親兵拉住:「大人,快走吧!再不走,火就要燒過來了!」
灼人的熱浪侵襲,他眼裡滿是通天的火光。陸玉武!難道老天爺也要助他!
火勢容不得他再思索。他逃得狼狽,策馬狂奔,不時又有箭飛射過來,胳膊上連中了幾箭。
白溝河一戰,六十萬南軍大敗,死傷過半,南邊的老頭子,是大勢已盡了。北軍看著茫茫一片大火,情緒高漲,齊聲大呼:「王爺萬歲,王爺萬歲!」
大戰過後,陸玉武在營帳內一邊讓大夫給他包紮傷口,一邊安排好清點戰後俘虜人數等事後,便急急跨上了馬,要在大軍拔動之前趕回王府。
陸平里知道侄兒為什麼這麼急,也不說什麼,放他去了。段越珊仰著下巴望去,見酡紅的夕陽下,他一身破破爛爛的戰袍飄飛,騎在馬上如風一般,笑道:「這回打完了,可得有喜酒喝了!」
陸玉武跑出去沒多久,金烏西沉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巨響,震天撼地,段越珊站在平地里,都覺得身子晃了兩晃。眾人紛紛往那個方向望去,只見滾滾硝煙瀰漫,升騰的白色把夕陽也遮擋住了。
「玉武!」陸平里最先發應過來,踩上馬鐙往濃煙的地方疾馳而去,身後將士們也意識到大事不妙,紛紛催馬跟著過去。
恭王府。
承鈺在庭院里胡亂地走動,一會兒看看院里種的花花草草,一會兒逗逗瓷缸里的幾條魚兒。丫鬟來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麼,她搖頭說吃不下,倚坐在廊下看著月亮發獃。
直到更深露重,她準備回屋時,丫鬟跑來說「王爺回來了」。
承鈺一顆心才又活泛回來,伴隨奔跑的步子跳得歡快。原以為他也會跑來,兩人說不定在半途上就能遇見,沒想到等她跑出垂花門,還是不見他來。
她站在垂花門前皺了皺眉,四下里靜靜的,只有零星秋蟲的叫聲,半點兒腳步聲也沒聽到,樹影兒投在青石地上,涼匝匝陰惻惻的,她又心慌起來。
乾脆到他住的院落找他好了。
她趕去時,就見院子里已經點著許多燈籠,明如白晝,隱隱有人聲傳來,她加快了腳步,一口氣跑到他屋裡,發現裡面都站著許多戎裝未卸的將軍們,轉頭看她時,表情都凝固了幾秒。
「這是怎麼了?」她走過去,人叢自然向兩旁退開兩步,給她讓了條道。承鈺猛地就看到床上躺了個血乎乎的人,雙目緊閉,但面貌是她再熟悉不過。
「玉武哥哥!」她撲過去喚他,床上的人沒一點反應。
「承鈺,你先別急。是這樣的,南軍在我們回來的必經之路上埋了火器,幾個傳訊兵不小心踩到了,王爺當時跟在後面,就受了些輕傷。」
段越珊把著她的肩膀,解釋道。
承鈺指指他渾身的血,「這叫輕傷?」
「之前我們也嚇一跳,後來大夫來看,說除了大戰時的幾處刀傷箭傷,沒有其他傷口,這身血應該是傳訊兵濺上去的。」
她這才破涕為笑,吩咐旁邊的丫鬟:「快去打了熱水來給王爺梳洗換衣。」
丫鬟們應喏去了,她喚了幾聲不見醒,段越珊在一旁說:「傷倒是沒傷著,就是似乎被震暈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
承鈺用絹子給他擦了擦血臉,說道:「那我就在這兒等他醒過來好了。」
一會兒丫鬟把水打來時,屋裡的將軍們都識時務地散去了。承鈺也不好留在屋裡,出了屋子到廊外等小廝進去給他擦身換衣裳。
虛驚一場也是驚,秋夜風涼,承鈺站出來讓夜風一吹,就感覺腦門涼涼的,剛才被嚇了一身冷汗也不自知。
段越珊陪她在廊下站著,挪了幾步,貼近她的手臂,捅了捅,問道:「王爺和你說過了嗎?」
「說什麼?」承鈺還真沒反應過來。
「還能說什麼?王爺跟你提過了嗎?」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承鈺不傻,登時明白過來,小臉飛紅,別了臉去不做聲。
段越珊直接把著她的肩膀把扭過來,杏眼含光,說道:「看這樣子八成是問過了,你答應了嗎?」
承鈺不說話,卻抿了嘴兒笑,段越珊也跟著笑,「看這樣子八成也是答應了。」
一會兒小廝出來說衣裳換好了,承鈺進屋去看他,段越珊便回自己院里去。
人還是沒醒,她端了張小杌子坐在床邊看他。反正也沒有困意,就這麼支肘托腮靜靜地看。
眉若刀裁,面若春花。承鈺看著他挺拔的鼻樑,忍不住伸了小指頭,從鼻根順著滑下來,很好玩似的,又滑了幾遍,光潔細緻,真比得上女子的肌膚了。
忽然就看到他的眼睛睜開了,自己的手指還停留在他鼻尖兒上,承鈺慌了神,想縮回手,卻被他一把拽住。
「玉武哥哥?」
醒來的人一下子坐了起來,神色緊張,眸光都凝固了,看上去比她還驚慌。
「承鈺!」他又一把把她擁入懷裡,像失而復得的寶貝,摟得緊緊的,喃喃著,「你還在,你還在。」
承鈺輕輕蹙眉,這是怎麼了?好像她走丟過似的。
她推了推,但陸玉武抱著她不肯放手。她感覺他呼吸有些亂,聽他說道:「我剛才做了個夢,好長好長的夢,夢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原來是做夢了。承鈺笑笑,小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安撫道:「夢而已,不用當真。」
陸玉武放開她,目光灼灼,情緒有些激動,握著她的雙手說:「這夢裡還有你。一開始是娘的聲音,她和我說『武兒,今天泉州的表妹來金陵了,你和我一同去衛國公府看看她吧。』
一會兒我就在衛國公府了,正和外祖母說著話,你就來了。不過你是十二三歲的模樣,梳著花苞髻,只右邊簪了個響鈴簪子,和屋裡的人見過禮,又喚我『玉武哥哥』。」
承鈺聽到這兒怔了怔,前世到金陵時,可不就是十二三的年紀。梳的什麼髮髻倒不記得了,只記得剛到時屋裡圍了許多人,外祖母指了指玉武哥哥,說這是她的表哥。
「夢裡好像又把小半生過了一遍,你在衛國公府住下,我常常尋了理由去看你,但你膽怯,總躲著人,要不就挨著外祖母,我想和你說說話,總不能夠。」
回憶起來,前世還真就是這麼回事兒。她放下驚訝,先笑了笑。
「後來怎麼樣了?」她莞爾,問他。
「後來我就跟著祖父去漠北了,幾年後回來才再見到你,那會兒你已經十五歲了。我想和你說話,就更加避諱起來,有什麼東西想送你,得準備了其他幾個表妹的,這樣才不會顯得太突兀……」說到這兒,他自己都笑了,之前自己不就是這樣的嗎。
「再後來……再後來竟聽說你和縝表哥定親的消息,我很傷心。過了段日子,卻又聽母親說,你要嫁給……」
陸玉武說到這兒停住了,似乎猶豫要不要說出那人的名字,承鈺皺眉看著他,斂了笑,頗嚴肅地問了句:「我要嫁給誰?是不是孫涵?」
他眼睛睜大了些,很訝然地問:「你怎麼知道?」
「我胡亂猜的。真的是他嗎?」承鈺越發肯定,在玉武哥哥昏迷這段時間,是夢到她前世的事了。
陸玉武點點頭,繼續道:「很奇怪,夢裡你竟要嫁給那個人。娘還說,你和他是私定終生,被丫鬟撞破,鬧到外祖母那兒,大家都知道了。外祖母很生氣,但是又不得不把你嫁給他了。」
「娘去看過你,回來說國公府中的人都疏遠冷淡你,連出嫁背你上花轎的人都找不到。我那時雖然傷心你要嫁給別人,但一想到別人都冷待你,又很心痛,就自告奮勇,在你出嫁那日作為哥哥背你上了轎子。」
「你嫁給他后,我想來看你,但無奈又要出征。一年只見得了一面,我見你消瘦了許多,在那個孫府過得似乎並不快樂。大概過了四五年的時間,我再來看你時,你已經有了身孕。」
陸玉武說到這兒又頓了頓,雖然真夢到了,但總覺得說出來不妥。
承鈺的神情卻沒有他想的那樣驚訝,或生氣,一雙桃花眼望著他,似乎在鼓勵,他便說下去:「我又去戍邊了,有一場戰鬥里,我似乎戰死了,刀槍刺入胸膛的痛都是那麼真切。我閉上了眼,前一刻還是漠北的黃天,再睜眼時又回到了金陵。」
「我看到孫步玥和你站在一座小橋上說話,說什麼聽不清,說著說著她就把你推到橋下的水池裡了。我衝上去想拉住你,結果就醒過來了。」
他說完這些舒了口氣,長久而真實的夢裡,因為愛而不得,心境隨之壓抑苦悶,像極了前兩年的日子。可是怎麼會夢到承鈺嫁給孫涵呢?真是荒唐。
他看承鈺垂下目光,面色凝重,忙又說道:「只是夢而已,你當玩笑話聽聽就罷,不要放在心上了。」
「玉武哥哥,在那個夢裡,你是不是還和孫步玥成親了?」她抬了抬眉,問得他一怔。
陸玉武有些支吾,「好像是……」還真是,承鈺成親那晚,他喝得爛醉,第二天醒來竟和孫步玥躺在一張床上,兩人就算沒做什麼,但也說不清了,他不得不負這個責。
剛才只是怕承鈺不高興,才略去沒說,可她怎麼也猜到了。
「承鈺,你莫真是仙女,能窺人夢境?」陸玉武笑道。
她搖了搖頭,卻再也忍不住內心的起伏,捂著臉沒出息地啜泣起來。
原來前世就錯過了,玉武哥哥一直把他的深情埋得那麼深,她遲鈍呆笨,被甜言蜜語的孫涵哄住,錯過了真心待她好的人。
陸玉武還以為她是為聽到夢裡自己和孫步玥在一起的事不高興,想哄她,手足無措的,「那只是夢,夢而已,不當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勸得管不管用,一會兒她就沒哭了,掛著淚珠兒笑起來,笑得很好看,她在說:「玉武哥哥,我們成親吧!我們永遠永遠不分開!」
陸玉武覺得自己又在做夢了。
半月後。
恭王府內張燈結綵,洋洋一片紅海人來人往。大門前的黑馬上坐著個身姿挺拔,頎長如松的男子,他穿了身正紅色的錦袍,丰神俊朗,氣質儒雅,眉眼間不經意流露出一股英氣。
「王爺,時辰到了,該去接新娘子了。」底下的人提醒,他眼底的笑意凝聚,說了聲「好」,拉了韁繩就準備疾馳開去。
「王爺,不用跑,慢慢走著去剛好。」底下人見他的樣子,慌忙勸道。
馬下的將軍們都笑起來,「王爺等不及要娶王妃了……」
陸玉武自己也笑,輕輕夾了夾馬腹,黑馬便慢慢地走起來,身後的將軍嗓門粗大,起鬨似的喊著「接新娘子嘍,接新娘子嘍!」,一時人聲喧嘩,百姓們都跑到街上來了,要看他們的王爺娶親。
承鈺還在隔王府幾條街之外的一所宅院。這是臨時賃下當作出嫁地方的。她很早便被梳妝的人按在鏡台前擺弄,段越珊一直陪著她。
絞了面便開始上妝,脂粉在臉上塗得厚厚的,她很久沒用過這些東西了,乍一用只覺得臉上膩得慌,很想用手把胭脂擦掉。兩瓣唇抹得尤其紅,像四月間的紅牡丹一般,鮮紅欲滴,承鈺在鏡中看到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要去擦,被梳妝的婆子攔住。
頭髮就梳了很久,婆子拿著把烏木鑲銀的梳子,順著她的頭髮梳下去,嘴裡念念有詞:「一梳梳到發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她聽到這兒時,禁不住去想,如果梳頭髮的是外祖母該多好。她如今依著她老人家的願望,要嫁給玉武哥哥了。外祖母,姨母如果還在,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想到這兒,熱淚滾下來也不知道,還是梳妝的婆子見了,急道:「喲,我的姑娘啊,別哭了,看把妝都哭花了。」
又趕忙來補妝,脂粉比剛才撲得還厚了些,承鈺只好忍住眼淚,靜靜地坐著發獃。
等窗戶紙上蒙上了夕陽的暖紅色時,她才把嫁衣穿好。雲肩上垂了許多七彩的流蘇,她很喜歡,不住地低頭去擺弄,直到沉重的頭面壓上來,她才不敢再低頭。
是赤金累絲鑲紅寶石的鳳冠,餘輝中金絲交錯,流光溢彩,看得她眼睛都映紅了。這些尤還不夠,頭上戴不了了,脖子上又被掛上石榴紋赤金纏絲瓔珞圈,雲腳珍珠鏈子,最後一雙手腕子上又纏上玉鐲。
壓得她快喘不上氣來。
又坐在屋裡等了一會兒,外面的丫鬟打簾進來,一臉喜氣地說:「王爺來了!」
承鈺心裡「咯噔」一下,莫名緊張起來,婆子連忙把綉五彩鳳凰的紅綢蓋頭給她蓋上,由找來的全福人扶她出去。
孫懷縝幾日前就回來了,這次也在這所宅子里,作為背她上花轎的哥哥。
承鈺被蒙了蓋頭,什麼也看不到,只能從腳底能窺見的門檻或鞋子,辨別到了哪兒,身邊有些什麼人。
最後她進了十六人抬的珠纓花轎。轎子走起來,街道兩旁的人聲笑聲流水一般一路跟著她,她隱約還能聽見有人在說「王爺真俊」,或是議論王妃長得什麼模樣?
她垂眸淺笑。忽然想起前世出嫁時,那台四人的花轎抬得很顛簸,大家似乎都急著回家吃飯的樣子,把轎子從國公府抬到一條清冷的衚衕,「哐」地一放,她差點沒從轎子里摔下來。
也沒有歡聲笑語,賓朋喧鬧,一切都安靜極了,比別家辦喪儀的還安靜。她下了轎,一股涼風吹起,冷意從腳底鑽進來,寒了她往後五年的歲月。
耳邊的喧鬧聲漸高,花轎輕輕地落下,轎簾掀開,她懷裡抱著個石榴紅描竹梅雙喜的寶瓶,被人攙著下了轎。跨了馬鞍,她聽到震耳的鞭炮聲,有人收了寶瓶,遞給她一條正紅的綢帶,綢帶另一端牽動了一下,她在蓋頭裡笑了笑,知道是他,心裡覺得很安穩,但還是有些緊張。
人太多了,直到拜完天地,她被送進新房,還能聽到喧鬧聲。承鈺被扶到花梨木拔步床前坐下,依舊局促,因為她能感覺到屋裡圍了許多婦人,都是將軍們的夫人小姐,女眷在議論什麼,笑聲淺淺的。門外似乎還有不少要看新娘子的男子。
片刻后,她聽到他來了,知道喜帕馬上就要被他挑起來,緊張得雙手不住捏攥紅裙。
一個呼吸間,紅綢蓋頭被輕輕地挑起,承鈺不由自主抬起眼眸,正撞上他盈盈春水的那雙桃花眼。他沖自己笑了,皓白的牙齒,挺拔的鼻樑,還有兩道烏濃的眉毛,都是風情。
兩世啊,兩世的歲月,兩世的距離,她走得漫長而孤單,終於走到他面前,和他執手在一起。
屋裡屋外傳來低呼聲,說話聲,夫人小姐們互相驚嘆王妃的美貌。陸玉武放下挑喜帕的秤,轉過身和她並肩坐在一起,承鈺這才發現屋裡的人比她想象得還多,才稍微安定的心又緊張起來。
陸玉武也有一點緊張,一顆心跳得厲害。他端坐在床邊,微笑地看著裡外,但腦海里一直是剛才看到的她的模樣。
珠環翠繞下的她皓月一般,凝了霜雪,眉眼猶自烏濃,紅唇如棠,盈盈欲滴,莞爾一笑時現出裡面編貝一般細白的牙。
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
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喜娘端來合巹酒,承鈺接過杯盞,兩人都朝里轉,她感覺一隻有力的手臂纏過來,忍不住飛眼看去,只見他已經在喝了,白皙光潔的下頜仰起,她看到他紅色衣袍外露出的那段脖子,不由得面色一紅,低頭把酒啜了一口。
很嗆人。
嗆得她眼裡泛起朦朦水光,陸玉武放下杯盞再看時,險些跌到她清淺害羞的眸子里。
喜娘又來絞下兩人的一段頭髮,兩股墨交纏在一起,被打成了一個結,靜靜地躺在紅綢中。那是他們的永結同心。
最後是撒谷帳,花生桂圓要往兩人身後的水紅色鴛鴦錦被上撒,卻有落網之餘撒到她頭上身上來,但她穿戴得繁瑣,那麼多人在看著,也不敢動,倒是陸玉武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又見她頭面上掛了個胖胖的花生,裙子上也兜了兩個桂圓,輕笑著替她撣下去。
承鈺現在慶幸起抹得厚厚的脂粉了,反正臉蛋濃妝著,別人就看不出是不是她臉紅了。
但耳朵沒瞞住,通紅通紅的,和耳垂上掛的鏤空赤金鑲玉珠墜子對比鮮明。
餘光里,身邊的他站了起來,身姿高大。他應該要去陪客人了,雖然知道他不久就能回來,但她心裡還是有些不舍。
「我很快就回來。」承鈺聽到他對自己說道,想點頭,才發現脖子已經僵了,這鳳冠太沉了些。
陸玉武出去了,屋中的女眷也跟著走了。她想起之前和他提過的,不喜歡有人鬧洞房,沒想到大家真的都安安靜靜的,最多只是笑著說說話。看她的眼神都很和善。
屋裡靜下來,只剩下貼身的丫鬟上來,要為她卸掉釵飾。承鈺巴不得趕緊拿下這些勞什子,比臨出嫁前還歡喜些,主動坐在金絲楠木梳妝台前,等丫鬟們來卸妝。
從頭面到繡鞋,足足脫了有半個時辰,臉上的脂粉又洗了一會兒,她只覺得渾身輕鬆,人似乎又活過來了。丫鬟在凈室為她備好洗澡的熱水,承鈺舒舒服服地在裡邊泡起澡來。
木桶中溫暖舒適,一整日的疲乏都消解了,她幸福地眯了眼,熱氣環繞中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聽到隱隱有「嘩嘩」的水聲傳來,但是不願意醒,又眯了會兒,心裡覺得不對,睜開眼一看,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了。
承鈺驚慌中坐起身來,滿目皆是紅色,錦被中間那兩隻橘黃的鴛鴦反而顯得突出。她掀開紅綢簾幔,見床邊站著個丫鬟,問道:「我怎麼在這兒呀?」明明是在凈室的澡桶里睡著了呀。
「回王妃,是王爺把您抱到床上的。」丫鬟說完,承鈺頓時覺得臉蛋發起燒來。
「那這衣服?」她看自己身上穿了件胭脂紅的薄紗寢衣,問道。
「也是王爺給您換上的。」
承鈺猛地放下簾幔,望著被子上的兩隻鳥兒發怔。伸手摸到寢衣上系的結子,想到是他給自己系好的,手也跟著發燙起來。
凈室那頭的水聲停了,她呼吸一滯,趕忙又躺了下來,裹緊了被子,縮到床里側去,背對著外邊。
一會兒她聽到丫鬟在叫「王爺」,他的聲音跟著鑽進耳朵里,「出去吧。」
她還在猜屋裡的丫鬟們有沒有走完,就感覺簾幔被撩開,隨之傳來門扇被關上的聲音。不大的空間里襲來滾熱的男子氣息。
承鈺把眼睛閉得緊,感覺他掀起了被子一角,躺了進來,身邊一下子像多了個大暖爐,炙熱的氣流不斷往她這兒淌。
簾幔攏住的拔步床內安靜極了,她把呼吸放得很輕,身邊的人似乎沒動靜了,又過了一陣子,她估摸著人已經睡著了,才睜開眼,發現屋裡的燈都滅了,只在床邊留了一盞龍鳳花燭,燭光照進帳子里來,幽幽的紅,像之前她戴的紅寶石。
她不大喜歡往左邊側卧著,因此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朝外側躺下來,沒想到昏昏暗的燭光下,就撞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眸,正溫柔地看著她。
承鈺嚇一跳,「玉武哥哥,你沒睡啊。」
「你也沒睡啊。」陸玉武笑了笑。他洗了個澡,回來時發現她還沒醒,以為她是太累了,就躺下來,但睡不著,索性就呆望她的背影。
「丫鬟說你在凈室里睡了一個時辰,我怕你著涼,就把你抱出來了。」他又笑了笑,看到她的一縷碎發掛在臉蛋子上,伸手替她捋到耳後。
紅帳里,陸玉武看她縮在錦被裡,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像只深林中不小心被人撞見的仙鹿,眼神中閃過一絲小小的警惕和試探。
他的小仙女在緊張。其實他也緊張,好緊張啊。大婚前二叔特意找了幾個有家室的將軍陪他。知道他從來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至今房中連個通房丫鬟也沒有,所以他們從hun段子開始講起,說了好半天,大意就是告訴他該怎麼疼愛妻子。
他聽得面紅耳赤,大概懂了,就把將軍們推出去,沒清靜多會兒,小廝又送來些書,說是陸將軍讓送的,打開一看,全是不可描述的圖畫,看得他心驚膽戰。
承鈺看他目光越來越近,越來越灼人,熱浪撲面而來,黯淡的光線里,巍峨大山似的身影壓迫到眼前,她更是看不清了,一切只能靠感覺。
感覺他初初都是在試探,笨拙而小心的,漸漸就熟絡起來,滾燙而輕柔的chun綿延到腰肢,又回來給她一個熱而軟,長而深的wen。全身不斷地涌過股股暖流,自己的身子徹底綿軟下來,一點力氣也使不出。
有什麼東西進來了,巨大而炙熱,承鈺連最後一點感覺也沒有了,化成了巍峨高山下流淌過的雪水,一次又一次的波瀾迭起。
陸玉武聽到身下貓兒叫似的聲音,像細細的小爪子在撓他心尖,心裡直痒痒,氣血涌動得越發厲害,渾身的力氣都使上了,一次又一次頂到深處。
第二日承鈺是起不來了,懶懶地歪在床上,看陸玉武在換衣裳。
一身雪白衣袍穿在他身上,如九天仙人一般清逸雋雅,她半眯著眼,看他笑著對自己說:「你睡吧,我出去忙了,中午回來陪你用午膳。」
承鈺「哼」了一聲,別過身子沒理睬他。這人昨晚就沒放開過她,要了一次她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昏昏欲睡時他又壓了過來,要第二次第三次,她開始覺得下面疼了,被他折騰得哭起來,他才停下來哄她。
陸玉武沒說什麼,笑笑,蹭過去貼了一下她的頭髮才走。他走了很久,承鈺才慢悠悠地坐起來,只覺得腰酸背軟,渾身酸脹得難受,下來時差點沒站穩,丫鬟忙把她扶住。
去凈室沐浴,發現身上落了不少胭脂紅的暗痕,bo子那處尤其多,再低頭看那兩處雪白,鼓蓬蓬的,像噴薄yu出的花苞。想到昨晚他在這兒停留的時間可不短,似乎很迷戀,臉忽得一熱,乾脆鑽進木桶熱水中,不去想了。
陸玉武在書房中議事,和將領們討論很嚴肅的問題,面上卻總不經意帶著點笑。大家都明白為什麼,不點破,陪著王爺歡喜。
如今戰局大好,他們已經掌握了主動權,轉守為攻,下一步就是要攻佔濟南。
此時金陵那邊,孫懷蔚才領了敗軍回朝。皇帝氣得迷糊,氣到最後都忘了自己在氣什麼,只是坐在龍榻邊喘粗氣。
太子很慌張,朝中人心惶惶,又在想辦法組織軍隊。不久就聽到北軍南下,正在進攻濟南城的消息,立刻命山東布政使率領山東的兵力鎮守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