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路口:歸來(上)
暗夜沉澱,路燈昏黃,星光都迷茫得過分,陰雲也在不安分的匆匆流走,七八隻不知名的白色鳥兒結著隊,三三兩兩的的士頂著頭燈靜候紅燈,一條條人行橫道指引著歸來的路途,路人懷揣著獨自的經歷,奔向彼此的方向。
何途和一眾朋友正從一邊的小區跑過來,大家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倒是使得這條少人的街多了幾分熱鬧。
「我的天,剛才什麼情況?」何途停下腳步對後面的人說:「哎!你們有人看清了嗎?」
「我得歇會兒!」一個年輕人抓著何途:「跑了幾條街了?」
「誰知道,聚會弄一半,跑出警察來!」後面一個人說著。
「哈哈,得虧是在胖子那兒搞的,他那有的收拾了。」何途笑道。
「時候不早了。」最後一個男生扶著一個女孩兒掏出手機看了看說:「明天都還有事,我女朋友醉得不清,我得趕緊送她回去,哥幾個,哪天再約吧。」
「成,大家也都回去吧,路邊有出租,你們遠的打車吧。」何途說。
幾人相繼告別,何途快速的過了斑馬線,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門衛室的燈光還在亮起,裡面空無一人,保安不知去向。也好,省得跟保安多說幾句。
第8棟,自己居住的這棟樓是小區戶型最為便宜的,這裡雖遠了些,可是能快速的趕往地鐵站,周圍環境也清凈,自己存不住錢,剛換的工作,工資不高,要說滿意,也就自己的上司是個不錯的年輕漂亮的女孩兒。
晚上小區的燈光不算明亮,下意識的掏了掏身上的鑰匙,上面刻著:「0816」,瞅了瞅一邊仍舊放著「正在維修,閑人繞到。」的標牌,只能搖了搖頭,往樓梯走。
也不知道現在的房地產開發商的設計師是什麼腦子,側面的樓道也就撐死能排三個人的寬度,還沒窗戶,真是能省則省。樓道都是聲控燈,每走一層,都得用力弄點聲響,從一樓往上,光線隨著聲音忽明忽暗,一生一滅,想必是樓道走的人實在稀少,滿滿都是塵土的味道。樓梯的護欄也呈現半氧化狀態,紅漆脫落,銹跡斑斑,另一半紅漆像是和銹跡相融死了過去,腳步能觸及的邊緣也堆積了不少碎屑,上面的塵土讓人敬而遠之,而這樣,反倒是衍生了更多的塵埃和灰燼,不會再有人想著抹去。
7樓,想著繼續往上走的何途,看著腳下的燈光變得暗淡了些,一道方形的陰影落在階梯上,抬頭一看,通往樓上的鐵門已經上鎖。
「真是......」何途拿著自己家的鑰匙嘟囔著。
仔細的摸了摸身上的口袋,除了辦公的鑰匙,這門往常都是打開的狀態,就不怎麼常備,也許今晚太晚了吧,保安給鎖上了。不過,他轉念一想,這事兒也不是第一次,走到7樓的電梯旁,按下緊急按鈕,靠在牆邊等著。
「嘟嘟嘟......」
大約兩分鐘沒反應,何途不耐煩再按了一次。
「嘟嘟......喂?」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哎,叔!我是8棟的小何,實在不好意思啊,這麼晚找您,我......」何途說。
「8棟的樓道門是吧?」男人打斷了他的話語:「那是我鎖的,樓上的老投訴我們,說放一些陌生人進來,擔心不安全。」
「是是是,我能體諒,叔您是好人,幫我開一下。」何途說。
「你們這些年輕人......等著,我要去停車場巡邏,一會兒就來。」保安大叔說完沒等他回話就掛斷了。
「額......」何途搖了搖頭說著:「謝你個大叔了。」
何途用腳抹了抹階梯,乾脆坐下,拿著一塊口香糖嚼了起來。
不怎麼乾淨的樓道,連接著每層的住戶,牆上很多地方的石膏也因為受潮逐步脫落,一邊新換的紅色消防箱在拐角十分顯眼,幾個電錶箱內都是被電工扒拉得有些雜亂的線路,裡面的小燈在何途的瞳孔中快速的閃爍著。
過度的安靜總會伴隨著黑暗的降臨,樓道的燈光瞬間熄掉了。
「啪!」
何途拍了一下手掌,燈光再次亮起。四五次后,約摸也有十分鐘了,何途嘆了嘆氣,這時,下面傳來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何途站起身來,樓梯往下俯看,的確有一個人影出現在一樓的門口,可就硬生生立在那兒,沒再向前一步。
燈光閃爍了兩下,熄滅掉了,四周一片漆黑,隱約能看到樓下的微弱的燈光從門口打入,那個人緩慢的走了進來,腳步聲相當沉重,像是穿了大馬靴。
「叔!要不您快點?」何途大聲的衝下面喊了一嗓子。
聲音順著樓道的扶手,顫顫巍巍的墜落,燈光也隨著樓層逐一亮起,6樓,5樓,4樓......1樓。下面的燈光打開,那個人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依舊只能看到一個人影投射在地上,保持著同樣的位置,沒做任何動作。
正在疑惑時,黑色由上而下,又回到了最深的夜色里。那個黑影開始前行,步伐依舊沉悶,走到樓梯扶手的位置,這人用手放在護欄上,跟著他死板的腳步聲,頓挫有致的向上而來,他的手發黑,看起來是帶了皮質手套一樣,因為在黑暗中也微微發亮。
何途看得入了迷,手中的辦公鑰匙沒留神,從手中掉落,沿著樓梯的縫隙,絲毫沒有磕碰到一點,相當筆直的掉到了一樓,而這一瞬間,何途看得很真切,那把鑰匙在即將落到一樓地面的時候,這個人的手很明顯的伸了出去,並且還接住了鑰匙!可隨後,當燈光再次亮起,十分清楚的聽到鑰匙摔落在地上彈起幾次的聲音從一樓帶著燈光,傳遞似的到達這一層的時候,何途愣住了。
他拚命的將頭伸下去,仔細的看著鑰匙掉落的地方,那裡的確有一把鑰匙孤零零的躺在那兒,隨著目光往樓道口的方向看去,那個身影再次出現在那兒,站姿,身體的動作,甚至挑剔一些由這個方形的口子看去,他的身影是那麼規整的剛好在其中,連一點誤差都沒有,像是永遠的卡在這個地方。
「那個!」何途的困惑給他帶來了更多的煩躁,嚼了兩下口香糖,想著自己也沒喝多,很清醒,就大叫著:「叔!大晚上我沒空跟您開玩笑!快上來幫我開門!我們都省事,行不?」
聲音在不寬的樓道內打著轉,何途能確定他聽到了他的話,可是那個身影還是一動不動,沒有絲毫要進來的狀態。
沉寂,又是一次沉寂,燈光可能被話語打得亂了些,樓層間錯落著熄滅開去,直到把一樓的燈光遺忘在最後,全部滅掉。
那個身影開始動了,腳步聲相較於上一次,沉重了不少,更像是一個正常人在走路,也許是大叔剛才的確在開玩笑,現在真的打算上來了。那雙手繼續撫摸著樓梯扶手,待他走到二樓,何途才想到自己的鑰匙還在一樓。
「大叔,您幫......」何途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想著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這麼墨跡,再讓他撿鑰匙,不知道又得弄多久,乾脆自己下去撿起得了,大叔開門就好。可這半句話沒傳多遠,六到四樓的燈光便亮起,那雙黑得發亮的手套一路摸到三樓,便像是卡住了,沒了動作,也不再前進。
何途很不解,但這卻讓他開始有些惱火,打算走下去看看這大叔到底在幹嘛,走到六樓拐角,所有燈光一併熄掉,何途的眼中除了殘留的映像,便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拉著扶手,等著瞳孔適應,可沉浸在黑暗中,人的聽力就會變得十分敏銳,那個聲音,那個沉重的腳步聲,正再以新的速度在上樓,沉重而有力,連摸到的扶手都能感受到震顫,更加明顯的一個事情是,這個人正在往他這裡來!
出於人的本能,何途再視線稍微能看清一些便往樓上跑,那個聲音感覺已經到了剛才他停留的地方。
「喂!」何途大聲叫道。
黃樓道,紅扶手,白牆,都在他的聲音中蘇醒,明亮而毫無生氣。整棟樓的燈光都被打透,他靠在牆邊,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聲音最後消失的位置,空無一人。
安靜,還是這種讓人躁動不安的沉寂,這裡的所有東西他都不得不再次打量一遍,七八道黑色划痕,兩三個滿是塵埃的蛛網,一段銹跡斑斑的紅漆扶手,細緻到上面的銹跡在偷偷下落,不受任何外力干擾,很乾脆的掉到地上的小鐵鏽堆。
何途想了想,站起身來,咽了一口唾沫,猶豫再三,低頭俯視,視線從高到低,直到出現較為方形的縫隙,他兩手扣住了扶手,和最初一樣,那個人,那個身影,依舊停留在一樓,一樣的姿態,一樣的位置。
「喂!」
何途又大嚷了一聲,也許是為了壯膽,也許只是單純的將燈光保持住。可這人的不為所動倒是更加讓人焦慮。耳邊的電錶箱「沙沙」作響,最底下的聲控燈,開始泛黃,搖曳數下,再次熄滅,每一層都緊緊的扣住何途的心弦。終究黑色埋沒了整棟樓,整個樓層,整個人。這個人的腳步可不再能用著急來形容了,更為準確的可以說做——速跑!靴子的動靜沉重得讓他的腳下都覺得不斷震動,他還在不斷的逼近,燈光的忽明忽暗使得何途的眼睛還來不及適應,略帶殘影,可耳蝸早已被這聲響充斥著,他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啊喂......」何途有些慌張,叫了一聲燈光並未亮起,趕忙繼續大叫:「喂!!」
聲音連同著燈光一併顫抖著,視線清晰,兩旁依舊是住戶的防盜門,前方仍是空無一人的樓道。他猛咬了兩下口香糖,摸了摸地上的瓷磚,冰涼涼的,觸感的回饋,讓何途很失望,這不是夢境。
長長的吸了口氣,兩手撐在地上,往前爬著,極不情願的把頭貼在護欄上,屏住呼吸朝著一樓入口的方向看去,一模一樣,自己絕不是幻覺,那個奇怪的人,還在那兒,所有的位置都一樣。何途心想,這莫非,遇到壞人了不成,一直尾隨著自己過來的?可也不對啊,自己一個男的,看起來也不像個有錢人,跟蹤過來幹嘛?就算是小偷,這麼大動靜,豈不是有些蠢?
「嘿!」何途再次站起身來叫道:「聽著!老子沒錢!但有脾氣!你再他么不走,我就報警了!」
一說報警,何途立馬摸了摸身上的手機,氣得直瞪眼,剛才聚會太過混亂,自己手機壓根就沒帶回來,可話都說出去了,反正這人也不知道,興許能唬住。這念頭,剛出來,就被自己的眼睛打了回去,那人像是全完無聽覺,相當固執的停在原地。
眼瞅著燈光即將熄滅,何途用力的把腳跺了跺,往下三四層的樓道的燈泡又恢復了最初的亮度,一二樓許是距離有些遠,燈光還是滅掉了,那個人如約發瘋一般的開始跑上樓,正當何途要再次「叫醒」沉睡的燈光時,這個人的腳步聲戛然而止,很乾脆,何途感到有些意外,追著聲音最後落下的方向,就在二樓的拐角處,有一隻帶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正放在欄杆扶手上,是他,那個人停在了二樓,好似在等待著什麼。何途的手也放在扶手上,他能相當敏感的感受到,逐漸傳來的細微震顫,很有規律,再仔細打量,那隻手的手指正敲擊著老化的扶手,像撫摸,像彈奏,更像在催促,催促遲來的黑色。
何途很困惑,可轉念想了想,心中卻有些竊喜,這怪人貌似一直在等的東西,就是燈光熄滅后的黑暗,一旦燈光一滅,他就會發了瘋的往自己這兒來,不管這是他的怪癖,還是個喝醉酒的醉漢,只要能不讓他上來,就行,等一會兒保安大叔來了,不信他還不走。
跺了跺腳,讓燈光繼續發亮,口中繼續不厭其煩的咀嚼著早已沒了趣味的口香糖。
「滋滋.....喂,小子!」電梯的話筒處傳來保安大叔的聲音。
「哎!我在呢!」何途趕忙湊近話筒:「叔,您到哪兒了?」
「本來都快八棟了,地下停車場好像有人喊叫,我就下去了一下,現在打算從地下三層開始查,反正你也不急,去我門衛室坐坐,我一會兒再上來。」
「別別別!叔!我就想回家,那個,您哪怕過來看看也好啊。」何途有些著急。
「看看?」大叔不解:「看什麼?」
「看......對了!」何途故意提高一個嗓門:「我們八棟門口,就有您要找的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快來呀!」
「你這小子又喝酒了吧?怎麼那麼多事?你個年輕大小伙,怎麼跟個小女孩兒一樣?」大叔不耐煩的說:「上次這停車場就出了事,直接開了兩個保安,我可不敢馬虎,巡邏了再來,你不去門衛室,最近物業公司在整修停車場,晚上十二點后,樓道燈的線路都要關掉,你願意留在黑暗裡,就留吧!」
「十二點?」何途看了看手錶,還有十幾分鐘時間:「這可不行啊!大叔,我......」
「滋滋......」
沒等他說完,另一邊已經掛斷。何途用力的拍打著對話機,破口大罵著,心想著,自己要真出點什麼事,一定得讓這大叔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再看了看自己在對話面板上擊打出來的凹痕,自己二十來歲,血氣方剛,就算真是個壞人,他就一個,把人逼急了,還說不定誰打得過誰。
低頭瞄了瞄,那雙仍舊停在二樓拐角敲擊的手,沖著下面吼叫了一聲,燈光通透,那怪人不出所料的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站立著,影子來看兩手什麼都沒拿。
「好極了!」何途嘀咕了兩句:「好極了!來吧孫子!」
四下打量了一番,視線落在一邊的消防箱內,從裡面拎出一瓶滅火器,底部朝前,兩手托舉著,長長的吸了口氣,看了看微微暗淡的燈光,大嚷著,抱著它一路往下沖。
有他的聲音一直張揚著,拉扯著,樓道中反倒顯得格外安靜,燈光明亮,電箱的小燈都像是停止了閃爍,充滿力量,他的腳步由慢到快,沉重而響亮,逐漸死去的鐵屑堆都在空中打顫,兩耳沒了風,身上沒了負載,他只想衝下樓,和他面對面。
待到何途抱著滅火器一路奔向一樓時,餘光看到那被外面路燈拽得長長的影子,他還是不免有些遲疑,放慢了步伐,走到拐角,一個轉身,舉著滅火器,挺著胸膛,看著前方。他愣住了,一股子寒意從眼眶滲透,直戳心窩,夜風從樓道樓口灌進,輕輕的拍打在何途的手背上,滅火器從他木訥的手中滑下。重重的摔在地上,這響動讓他頭皮發麻,可還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他沒看錯,這個擁有著長長影子的怪人,那個本該是本體站立的位置,只是一套垮在地上的衣服,上面扣著一頂老式的禮帽。
一定是那兒除了問題,那瓶滅火器滾動著向前,停在了那堆衣服前,明顯被擋住了。何途扇了自己一耳光,發抖著看了看身體,這仍不是夢境,再抬頭看了看滅火器一邊,擺放著的是一雙黑色的手套,這裡明明空無一人,可地上的影子還在,被鑲刻在這兒一樣,難不成自己一直在上面向下看的人影,只是來自一個虛無縹緲的衣服?不可能,他再仔細觀察,外面的路燈燈光的確是這影子的光源,雖然能看清楚外界的情況,可明顯在燈光中,有一個像是細微無色的線條勾勒出的人形,這和地上的影子十分吻合,那豈不是說明,那個位置還是有什麼東西存在。
這下可把何途嚇壞了,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腳後跟踢在階梯上,失去重心,膝蓋發軟,一屁股坐在階梯上。
「咔......咔......」太久的靜謐,聲控燈由上到下開始熄滅。
在一樓燈光滅掉的瞬間,何途瞳孔中的殘影與門口的光影剛好契合,那裡的確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人,他戴著禮帽,一件黑色大衣幾乎垂到地上,兩手的手套在黑暗中都反射著亮光,看他的狀態,準備要赴宴邁出腳步一樣。
何途沒再多想,連滾帶爬,叫嚷著往樓上跑,抓著扶手,踩踏,打著轉,跑到七樓拐角的電梯處,喘著粗氣的瘋狂按著應急按鈕,可除了等候音,沒有多餘的動靜。
「求你了,求你了......」何途一邊跺著腳一邊砸著對講處:「你他么的接啊!草!」
何途抓著自己的頭髮,想強制性的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連續向下看了幾眼,那個人依舊停在那個位置,自己的情緒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究竟想幹嘛?!」何途聲嘶力竭的喊著。
聲音除了持續燈泡的亮度,其餘就顯得毫無力量。他來回走動,拚命的想捋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首先就得確定他是實體?幻覺?他猛地一想,只有一個辦法,一開始自己的辦公鑰匙就掉了下去,他還接住了,不管最後的落地響動是真是假,如果,現在那把鑰匙還在自己的衣兜里,那他就是幻覺,如果不在,那就是實體。
這個念頭轉到手上,何途一邊盯著一樓的人影,一邊小心翼翼的摸著口袋,直到觸碰到了口袋底的一瞬間,他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