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真情
沿著清碧幽翠的竹林小道,踏過被舊綠、裂紋覆蓋的青石路,穿過被沉香屑般恬然、濃郁的味道瀰漫的幽暗迴廊,最後到達靜謐的內堂。
屋裡明亮通透,陳設簡潔,但無不精緻考究,有一些青花瓷器更是價值不菲。
楚玥用芊芊玉手燃起御供的極品龍涎香,那一縷縷靡靡香霧從鑄銅鎏金的爐盒中緩緩飄散,令人心曠神怡。
「秦王殿下在北疆磨礪多年,跟隨北境燕王東征西討,大小戰事不下百場,已然具有王者風範。」霍毅的眼神中閃爍著耀眼的星光,「剛才與殿下切磋,其中有幾招精巧絕妙的套路,應是得了燕王的真傳,無疑了。」
「在燕地浩渺城的六年間,燕王授我武藝、兵策和為將之道。如何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如何排兵布陣,據守險隘;如何攻城拔寨,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可以說他是我人生當中的領路恩師。」拓跋容很是謙卑道。
「看來那老頭對你還真不錯。」拓跋瑱總帶著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說話間,楚玥已奉上了熱茶,是一壺江淮御供的碧泉甘露,此茶稀少金貴,是早春茶中極品。
「准皇嫂茶藝精湛,泡製的茶水,行色香味俱佳,抿一口齒間留香,回味無窮,真是妙極,妙極。」拓跋瑱連連稱讚。
「璃王殿下過譽了,茶道博大精深,楚玥也只是略懂而已。」
「確實茶中極品,但窗外的影子著實讓人厭煩,影響了品茶的心境。」霍毅的目光瞟向了外面,只見有黑影閃動,像是賊人俯首帖耳,窺探竊聽。
「四哥府上,潛藏的老鼠大白天就出來鬧騰了,也真夠大膽的。」拓跋瑱淡淡地說道,他握著茶杯的手心,隱隱泛起幽藍光芒,內力沸騰,殺意湧現。
拓跋容用手輕輕搭在了拓跋瑱的手肘之上,直到卸去了那股兇悍陰毒的內勁,方才移開。然後他又自顧品茶,笑而不語。
突然,他們的耳畔傳來了一陣琴音。悠揚空靈,令人陡生洗滌塵俗之感。
琴音揚起,窗外已然聽不見任何交談之聲。楚玥的指尖音韻流轉,星光璀璨,從內而外地散發出熠熠仙氣。她美眸純澈,笑容清淺,慧光閃耀,有脫胎換骨般的動人韻味。
「五弟只管聽琴暢談,不用煩心於那些獐頭鼠目的卑劣小人。」拓跋容始終淡靜優雅地為二人添茶,時不時地目光還與楚玥的美眸,心神相應的交-織結-合。「府上的僕從和丫鬟,大多都是父皇所賜。來自深宮內殿,受過系統性的訓教。但他們中間也會免不了潛藏著皇後派出的細作密探。」
「恐怕,晉王的線人也不少吧?」拓跋瑱聞著清茶的幽香,眼角微微抬起。
「若是有晉王的探子,那本王就要對他高看一眼了。能夠瞞過內殿總管高閻和皇后的眼睛,把自己的眼線安插潛伏進去,並且多年深藏不漏,相安無事,那也算是手段極其高明了。」茶水的霧氣繚繞在拓跋容的眼眸之間,暗藏的思緒更加的詭秘多變。「就讓他們鬧騰吧,反正本王的府上沒有見不得光的秘密。時不時的去給他們的主子彙報一下本王的境況,倒也可以讓那些心機深重,狡詐多疑的嗜權者安心,安心。」
「但還是要想個辦法,治個罪狀,早點把那些老鼠清除乾淨。免得王府惶惶不安,多生是非。」霍毅眉頭一皺道。
「霍大哥放心,有必要時我會當機立斷。」拓跋容拱手向霍毅敬茶。
「好,好,殿下可要處處謹慎啊!」霍毅神色凝重道,「眼下的帝都,那是越發的不平靜了。黑暗中的權謀,詭譎難辨,充滿了血腥與殘酷。有時候我都覺得它正在從內而外地散發出一種鋪天蓋地的腐爛氣味。這六年間許多先皇時代留下的肱骨老臣,死的死,貶的貶,幾乎都以清除乾淨。這些都是以呂后呂相為首的呂氏一門,暗中實施的卑劣手段。而皇上不聞不問的態度,也更加助長了呂氏一門的囂張氣焰。」
「不光是呂氏一門,晉王也用他的高明手段,在朝中培植了大批黨羽。多年來,兩派黨系互相爭權奪勢,互相牽制權衡,現在已有越演越烈之勢。這樣的肆意妄為,父皇居然也能容忍。」拓跋瑱的嘴角帶有一絲詭異的冷笑。
「我們的父皇是不會大動干戈的,他向來善於玩弄帝王之術,權衡之道。只要太子和晉王不觸犯皇權,明白自己的位子,時刻牢記帝國的操縱者只有龍椅上的聖明之君,那麼其它的事情,皇帝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拓跋容寥寥數語,便道破了無數掌權君王的心思。
「如今太子和晉王都有招攬之意,眼下或許還不會為難。但時間一長,免不了他們因忌憚和憤恨,而痛下黑手。對他們兩方來說,只要殿下不與依附,那便會成為他們心頭的隱患和威脅。」霍毅眸中憂心重重,「若是殿下遭受危難,我定會以命相護。」
「霍大哥義薄雲天,我心感念。」拓跋容謙恭有禮。
「誒!保殿下周全,是我應盡之責。當年要不是殿下生母,慕妃娘娘的極力袒護,恐怕我早已被刺青流放,或苟延殘喘,或葬生絕地。」霍毅目光深邃,「那年先皇突發怪病,暴斃而亡。高祖三子,韓王拓跋佘乘機聯合殿前太監李德全和右相樊無期,密謀了「甲子之變」。他們先是封鎖高祖駕崩消息,后命心腹近臣連夜帶西郊京機營奔赴皇城。當晚事發突然,我疑其中有詐,遂不放行。可怎奈拓跋佘手持皇帝聖詔,上有國璽大印,見旨如見君,我不得不打開城門。誰料想拓跋佘竟敢篡寫聖旨,謀逆奪位。而我也間接的成了國賊的幫凶,差點讓大昊江山易主,落入奸人手中。幸好事變被鎮壓,否則我便是千古罪人。但是守城失職,難辨奸佞,引狼入室,陷主上與危難,幾罪並罰,足可滿門抄斬,株連九族。最後幸得慕妃娘娘替我面聖求情,並以大祭師的名義,說我是帝國的麒麟良將,留之可震四方諸侯。皇帝大喜,不但沒有降罪,反而加封功臣,授於榮耀。這樣的大恩如同再生,唯有捨命報答。」
「霍大哥忠義在心,我以茶代酒,請滿飲此杯。」拓跋容握手敬茶。
霍毅豪氣上涌,將碗中清茶一口灌下。
「我看了這麼多年的爾虞我詐,權利紛爭,雖不善計謀,也不屑爭權奪勢,但朝堂上的那點事,政權中心的那點人,我還是清楚明了的。太子和晉王並非明君聖主,倒是秦王殿下已然具備了帝王之相,若他日榮登大寶,必能除朝堂昏聵,制外戚內臣、軍閥藩鎮專權之弊,中興大昊指日可待。」霍毅的一番話,彷彿在表明心志。
突然,楚玥彈奏的琴音,變得波瀾激蕩,浩瀚雄渾,似怒浪滔天,風捲殘雲的狂海。
而拓跋容只是風輕雲淡地微微一笑。
「哎呀呀!不得了啦。怎麼平日里深沉寡語,內斂光芒的霍大統領,今日的一番話,居然比本王還為放肆,狂傲,真乃奇事也。」拓跋瑱笑道。他的話語間充滿了俏皮,一下子就把氣氛從壓抑之中拖拽出來,恢復了原本的輕鬆。
驚濤拍岸般的琴音也瞬間放緩,成了空谷幽林,流水潺潺。
「霍大哥應是吃茶吃醉了。」拓跋容開玩笑道。
「沒錯,是醉了。」拓跋瑱也調侃道。
「是,是,我醉了,吃醉了。」霍毅放聲而笑。
拓跋容也隨聲笑道,「今日就到這吧,時辰也不早了,你倆公務繁重,該回去了。但日後啊,免不了要麻煩你們,還望多多費心。」
「只要是殿下的事,定當竭盡全力。」霍毅豪情壯志,忠義兩全,不愧任俠風範。
「四哥有事,我義不容辭。」拓跋瑱拍擊胸口道。
「好兄弟,好兄弟。」拓跋容迎上去,張開雙臂,重重地抱了他倆一下。
然後三人並排走出內堂,躬身拜別。只見拓跋瑱飛身一躍,猶如靈貓般飄然遠去。霍毅緊隨其後,猶如雄鷹般展翅翱翔。
拓跋容佇立良久,目光冷峻,深邃。楚玥站於他身後,始終靜心凝望。
「這個風雲詭譎的帝都,何時安靜過。那些來自朝堂暗處的陰謀算計,有時候會比戰場上的血腥廝殺都要來的恐怖,殘忍。就好比回京路上,絕地谷遇伏一事。那些心黑之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本王的命了。」拓跋容抬起頭,望向權利的中心,一雙眼眸蘊繞著浩然之氣。「猛虎雖凶,惡狼雖毒,但本王無懼。」
遠處風聲驟起,電光火石間大片黑雲正由皇宮上頭翻湧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