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3
蘭翹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一個運氣非常差的人。
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到二十四歲那幾年,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青春美麗的年華,那時候她雄心勃勃,覺得憑藉自己的機敏、美麗能夠征服一座城市,就算不至於像海倫那樣傾城禍國,最差也定能抱得一位如意俊秀的郎君跟她一起攜手天涯、看盡祖國的錦繡山河。
她把事業的起點定位在深圳,那無疑是個令人嚮往的城市,傳說中那裡遍地黃金,是所有有志青年趨之若鶩的地方,可是她沒想到全國的美麗女青年都有和她有一樣的想法,望遍華強路,滿是燕瘦環肥的美麗女子。她的美麗影響不了這個年輕的不夜城,倒是她大學時代的男朋友被不夜城毫不留情地腐蝕了,蘭翹與夜夜笙歌的男友漸行漸遠,工作又不如意,只好傷痛地懷揣著情傷抱頭鼠竄般逃離了曾經想要征服的城市。
但她是個執著而堅持的女子,她覺得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就這麼沒天理的消沉下去,於是南下過後又輾轉北上。她這次依然信心滿滿,她還是年輕貌美,而且比起大學剛出道時的青澀,經歷了職場的歷練,增添了經驗與才華,要知道哪怕在勾心鬥角的香港公司任職,別人也不得不說一句:好個伶俐通透的丫頭。
她決定去權利與財富的中心北京大展拳腳,那麼大的城市,那麼多的人口,有著多如牛毛的機會,她相信只要善用自己的美麗與智慧,一定能夠事業成功、愛情如意。紫薇星象和桃花星象既然不在南邊出現,她就追尋去北邊,她還年輕,有的是精力折騰。可是終於,她再次失望了,北京——那個古老大氣的城市,曾經的皇城現在的首都,從古至今最不缺的就是才子才女,全國的才人們似乎全都聚集在那裡安身立命,哪怕在早市吃個小籠包,對面坐的也是博士、碩士甚至海龜,手裡捧著一大堆令人眩目的學術證書。
蘭翹幾乎絕望了,她痛心地發現原來外面的現實世界並不如想象中美好。她在京城也沒能混得風生水起,奮鬥了兩年之後,才剛剛在一家小系統集成公司榮升了hr經理的職位,薪資上個星期調整到5000,可是在支付了房租、水電、交通、伙食,以及每個女人都無法拒絕的購物以後,根本所剩無幾。
她還是不死心,決心繼續在絕望中掙扎,她的母親倒是提前崩潰了,蘭媽媽在一個月的四個周末里參加了三次同事子女的婚宴外加一次滿月酒,看著別人一家子和和美美地享受著天倫之樂,想到自己的獨女既沒成為女強人也沒有解決終身大事,頓時受到了強烈的刺激,飛鴿傳書把蘭翹痛罵了一頓。
蘭翹挨罵的那天心情極度惡劣,那是個星期六,上午她加班參加了一場招聘會,下午回辦公室篩選簡歷安排面試時間,到弄好手中一切的時候,陡然發現外面下了那年的第一場雪。早上出門的時候還陽光燦爛,沒想到會天氣突變,她身上的衣物不夠厚,沒有帶雨傘,搶不到計程車,而且因為突然降雪,交通癱瘓,連公交車也沒了影子,最讓她自傷自憐的是,翻遍了手機的通信錄,竟然找不到一個護花使者來救駕,最後她別無選擇,只能隨便搭上一台離租住房子最近的公交車,然後下車步行回家。
公交站離住的地方有一大段距離,中途還要翻過一座立交橋,就像蔡國慶唱的原來北京的橋真的很多,她穿著高跟鞋行走得跌跌撞撞,沒有時間和心情欣賞北國的第一場雪,可是不管怎麼小心翼翼,下樓梯的時候還是摔了個大跟斗。
雪下得突然,路面沒有做好防滑措施,摔倒的人並不止她一個,並沒有人取笑她,甚至沒有人注意到有這麼一位美麗與智慧並重的女子狼狽地摔倒在地,大家都在頂著風雪匆匆趕路,她只是這個擁有兩千萬人口城市裡的一抹黯淡微弱影子。蘭翹掙扎著從雪地里爬起來,看到遠處有個年輕人跟她一樣在爬起來,那是個年輕的男孩——比她更年輕,大概才剛剛大學畢業。憑著敏銳的職業眼光她判斷他是一名銷售,腋下夾著的公文包里裝的應該是產品介紹,這麼冷的天,還一絲不苟地穿著西裝襯衫系著領帶,雖然冷得瑟瑟發抖,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漿以後依然步伐堅定。
他有著一張聰明清秀的面孔,估計平時在客戶面前也是伶牙俐齒的,但是現在鼻子被凍得通紅,臉上也沾到了摔下去的泥巴點子卻不自覺。蘭翹看著他,條件反射地迅速往自己臉上摸了一下,她相信此時此刻自己的狼狽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
過了一會,她忽然放下手笑了,她突然覺得沒什麼好抱怨的,這個世界並不是每個美麗聰穎的人都能事業成功、擁有美滿因緣,她只是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普通人,而像她一樣的普通人實在是太多了——普通人的運氣總是不太好的。二十六歲這年,在北京遇到了一場大雪的一天,她突然不再鬱鬱寡歡,感嘆世界不公,只是覺得有些疲累——原來要把一個人從天才到凡人重新定位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
那天晚上,她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在電話彼端一頓驚天頓地的感嘆埋怨之後,蘭翹認真地說:「好吧,我回來。」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驚才絕艷的才情,也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她已經過了成名趁早的好年華,與其獨自一個人在陌生城市裡辛苦地煎熬等待登天的機會,不如回到衣食無憂的父母身邊承歡膝下,像中國所有的普通婦女一樣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嫁一個普通的人家。
她想,她是不會再回北京,也不會再做這種華而不實的美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