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傭兵之殤

第七十四章 傭兵之殤

卡蘭達帶著羅玲和蕭晨穿過半片集市,來到集市邊緣的一處酒館。這酒館佔地不小,卻有些簡陋,木頭搭的房子,背靠一棵大樹,有一半是露天的院子,正在那大樹的樹蔭下。院子里擺放了一些桌椅,一個店主模樣的中年人,懶懶散散地趴在裡屋的櫃檯上。現在正是白天,坐在酒館里的人並不多,看模樣大都是遠來的商人和傭兵。

卡蘭達熟門熟路地找了一張樹蔭下的桌子,招呼兩人坐下。桌椅都是油膩膩的,上面還凝著斑駁的污漬,稍微靠得近些,就有一股油腥味沖鼻而來。蕭晨沒有多想一屁股坐了上去,羅玲卻如坐針氈。

卡蘭達笑著說道:「看來你們真不是一般人物,這已經是城裡最乾淨的酒館了,還是入不了小姐的眼。」

聽對方這麼說,羅玲反倒坦然了,她把手支在桌子上,笑著說道:「習慣了就好,卡蘭達小姐也不是生來就該做個傭兵的吧?」

卡蘭達微微沉默了一會道:「有些人喜歡刀口舔血的日子,有些人不喜歡但不得不去做,誰知道呢?」

她走到吧台,「嘭」地一聲,往桌子上一拍,震得正打盹的老闆跳了起來,卡蘭達大聲道:「懶鬼羅賓,沒看到來客人了嗎?給我上三份最好的麥酒,再拿些白麵包和熏肉來。」

「自然之神在上,卡蘭達啊,你,你怎麼又來了!我不賣酒給你,上次你發酒瘋差點拆了我的店,你看,被你砸塌的桌椅,還堆在牆角呢。」那店主一副頭疼模樣,就好像看到一頭瘋牛衝進了他的店子。

「那是個意外,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天巴斯蒂安死了,埃多也死了,死在那些該被全部絞死的馬賊手裡……」卡蘭達重重地吐了口氣,掏出一個金幣,拋給走來的羅賓,「那天我是喝多了,這個給你,賠那些桌椅總該夠了。」

老闆羅賓看著卡蘭達,搖了搖頭道:「算你存在這兒的酒錢吧。」

卡蘭達發現周圍突然很安靜,商人和傭兵們對卡蘭達的遭遇感同身受,都不再說話,這些在外行走的人,誰沒有失去同伴的傷心經歷呢?回憶一時間湧上各人的心頭,有一股悲傷的氣氛籠罩著小店。卡蘭達看到有的傭兵已經擦起了眼睛,她不由自主地從腰間拿出一個酒袋,大聲說道:「我請大家喝一杯!敬我們先走的兄弟們,也許他們只是先走一步。願他們回歸自然之神的懷抱。」

周圍的客人紛紛舉起酒杯應和道:「願自然之神指引他們的靈魂。」

卡蘭達一口喝完了酒袋裡的酒,把酒袋扔給羅賓道:「好了,幫我灌滿它,過去的事情不提了,今天有新朋友來,你可得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

蕭晨和羅玲動容地看著這個場景,他們不曾想到,竟然會在酒館遇到這樣一幕。傭兵聽上去是個刺激又有激情的職業,之前卡蘭達也顯得十分開朗,但是在這個小酒館里,因為酒店老闆的一句話,所有人竟然都被勾起那樣的回憶。

酒館的食物有些粗糙,但是量卻很大,那麥酒的杯子趕得上半截熱水瓶,麵包大得如同半個人的腦袋。

卡蘭達捧著酒杯,對羅玲說道:「這就是傭兵,人人都是酒鬼。否則挺不過今天活著,明天就死的日子。挺到最後死在路上,被幾頓大醉后夥伴們埋在這裡。」她用拳頭砸了砸心口,胸甲發出哐哐地聲音,「說吧,美麗的女法師。有什麼事情能讓您屈尊和我這樣的人一起喝酒呢?」

「我理解你,比你猜想的要多得多。」羅玲挽起袖子,拿起面前的一大杯麥酒,對著卡蘭達的杯子一撞,然後仰頭喝了一大口,再把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這兒的麥酒和啤酒有些像,但是味道卻又沖又重,麥香裡帶著苦澀,順著舌頭一直苦到心裡。羅玲的臉頰有些泛紅:「這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敬一個漂泊無著的人。」

卡蘭達也喝了一口,道:「看來你們也有挺多故事。」

「世界上的事情無非是悲歡離合而已。」羅玲說道,「該經歷的就會經歷,這就是屬於我的人生。想開了,也許心裡就會好受很多。」

蕭晨看著羅玲,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似乎感受到了她心裡真正的哀傷。這是第一次,他感覺羅玲的心似乎是摸得著,看得見的。可這時候,他卻不說出一個字來安慰對方,也許,正是因為他也無法安慰自己。好像只有一直在忙碌中,才能暫時忘記這些過去吧。

「悲,歡,離,合。」卡蘭達慢慢咀嚼著這幾個字,最後吐了口氣道:「以前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也許會被這樣幾個字感動得流淚。但現在嘛,這種情感太奢侈了。我所要做的就是帶領自己的團隊生存下去,有些人死了,有些人馬上要死,也許是別人,也許就是我。但剩下的人會繼續,這就是我們的生活。不學會麻木,就沒法生存的生活。」

蕭晨本來想打探關於老矮人的事情,這時卻發現無法開口,於是乾脆一口口喝起酒來。三個人喝了一會兒,聊了一些傭兵的見聞和趣事,氣氛倒也慢慢好了起來。蕭晨發現,卡蘭達本質上還是個比較樂觀的人,而且說起故事來很生動,也有感染力,更有意思的是她敘述事情時,用詞講究,語句通順,這絕不是普通傭兵可以做到的。這個女人來歷一定不簡單,難怪可以帶好一支傭兵隊伍。

酒過三巡,卡蘭達倒主動把話說開了:「我以前也遇到過一些魔法師,少有你們這樣的。不如直說吧,我想……你們找到我,是為了打聽法雷爾老爹的事情吧?」

蕭晨也不掩飾,承認道:「的確,我們很看重他的本事,真心希望能和他合作。」

羅玲卻道:「其實,和你聊了那麼多,我們本來的目的反而沒那麼重要了。」

卡蘭達向羅玲舉酒杯致意,說道:「法雷爾老爹確實該有個合適的合作者,他在這個都是人類的城市,過得並不順心。不僅有些大商家和城主會欺負他,一些小偷小摸的傢伙也時常打他的注意。你們的武器我也用了,絕對是不一般的東西。但是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真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技術,也保護他。」

「魔法師的名頭不能阻止這些人嗎?」

「如果沒有太大利益,沒人願意去冒犯一個魔法師。但是如果你們的武器加上法雷爾的武器,那就難說了,也許王國的大人物們也會看上這些東西。我做傭兵的這些年,見過太多巧取豪奪的事情了。」

蕭晨和羅玲對視了一眼,都發覺自己隨意把兵器拿出來,有些太莽撞了。不過,正因為如此,更需要把法雷爾也拉進來,以免這些事泄漏。

蕭晨想了想說,「我們有自己的城堡和戰士,我和這座城市的守護法師伊卡薩大師關係也不錯。」

「伊卡薩大師?」卡蘭達點點頭說:「他倒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應該能為你增加些砝碼。不過,法雷爾老爹是個被放逐的矮人,他經歷很坎坷,要相信別人不容易。」

「被放逐?」

「我也是隱約聽說過一些。」卡蘭達道,「矮人的壽命很長,大部分矮人有五百多年的壽命。法雷爾不到一百五十歲,雖然我叫他老爹,但是在矮人里,他可以算是個年輕人。」

蕭晨和羅玲都有些吃驚,他們從沒想到有如此長壽的種族。

「雖然,矮人們生育得少,成長也緩慢,但那麼長的壽命,讓他們每個家族都會有很多老祖宗。所以傳統,是矮人最看重的東西。」

「他口中的老古板就是他家族裡的人吧?」蕭晨問道。

「是的,法雷爾在鍛造方面一直是個天才,他有很多奇怪,危險但又很有新意的想法。這讓他在自己家族裡一些長輩很不滿意,認為他不務正業,褻瀆傳統。」

「難道就因為有些新想法,他就被趕了出來?」

卡蘭達喝了一口麥酒道:「那倒不是,家族的人還不至於無情到這樣的程度。不過忍耐終歸是有限的,直到有一次他執意做一項試驗把家族鍛造室炸飛了一半……,然後他和他的妻子,幾個年幼的孩子,都被放逐了。」

蕭晨腦袋裡突然出現一個人名「諾貝爾」,看來這矮人還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離開矮人王國,他帶著妻子和孩子流落了很多地方,一開始他相信了某個領主,但是很快他發現自己不過成了被人圈養起來的工具,整天只能打造武器,失去了基本的自由,他想法逃跑了。但是後來的境遇並不比之前好到哪裡去。每次的僱主或主人都只希望他用自己強大的鍛造技術,不斷生產而已。於是,一次次投奔,一次次離開。他的妻子死在掩護他逃走的路上,他的幼子也下落不明。最後他和剩下的三個兒子定居在了這個城市,這裡流動的商販多,機會也就多一些,他用之前那些年攢下的錢開了自己的鋪子。」

蕭晨可以想象一個舉目無親,卻擁有很好鍛造技術的矮人,在到處都是封建領主割據的人類世界里,是怎樣一個香餑餑。也難怪矮人一看到自己流露出招攬的意思,就馬上翻了臉。

「他不恨那些趕他走的矮人嗎?」羅玲突然問道。

「怎麼不恨,有一次他喝醉酒的時候,就大吼著對我說過,以後一定要帶領一支由他武裝起來的隊伍,打回老家去,給那些老古董長長見識。」卡蘭達笑道,「不過最後我們都笑得哭了。誰都知道,這只是個笑話!」

「也許……,不一定呢?」羅玲看了蕭晨一眼,後者會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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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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