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記憶之筆
烈日之下,季益君拿著一根拇指粗細的木棍,背著手踱步。他雖然穿著一身軍訓的作訓服,但是少了些軍人的風骨,反倒是挺像出沒在市井巷間的閑人。
在他面前是一列九個站著軍姿的戰士,姑且稱為戰士吧。連季益君自己都覺得眼前這些人似乎有點對不起戰士這個稱號。
這些人高矮不同,胖瘦不一,加上頭髮和膚色,像是在開世界博覽會。就那麼九個人里,有發獃的,有瞌睡的,有撓痒痒的,有抓頭髮的,還有東張西望的和沒精打採的。即使按照中學生軍訓的要求,這些人也肯定會被評上個不合格。
季益君走著看著,心頭的火氣就起來了。別看他對自己的紀律要求不高,但管起別人來,還是希望別人能像模像樣的。
但是,這些傢伙,可怎麼訓練啊?
三個學生,怕苦怕累,五個村民,毫無紀律。只有副班長黃錚每次訓練認認真真。
季益君瞅了眼黃錚,這傢伙是南方人,皮膚有點黑,一米七出頭,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身材單薄,有些文氣,卻行動乾脆,頗有些力氣。他在烈日下站著軍姿,給人的感覺就像塊冰涼的石頭。
「瞧瞧你們,一個個什麼樣?有軍人的樣子嗎?一個個弔兒郎當!到現在都三天了,連左右都分不清楚!」季益君這話是用中文吼的。幾個村民聽得一知半解,那幅呆愣的樣子,讓他氣更不打一出來了。
這時候,一個學生不樂意了:「吼什麼吼啊,拿根雞毛當令箭!這是他們這些土人傻,連左右都分不清。關我們什麼事?幹嗎拉我們一起練?」
「你說誰傻?」說話的是加西亞,和一部分村民一起撤進學校以後,他就被良好的福利吸引,與恩里克一起報名參加了護衛隊。季益君和他們混得熟,就把他們編在自己的班裡。
加西亞明顯在語言上有不錯的天賦,和季益君相處一個多月,中文已經入門了,他叫喊起來:「班長!他罵人!」
「切!就你們這點智商,也就當炮灰的料!」那學生啐道。
加西亞沒聽懂「智商」和「炮灰」的意思,但是從那學生揚著頭,歪著嘴的模樣,就知道肯定不是好話。
恩里克和其他幾個村民看到加西亞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馬上站到了他身後,幾個人對著那學生怒目而視。
「怎麼,不服啊?左右都分不清,不做炮灰能做什麼?有種你打我?看學校不把你們趕出去!」那學生毫不示弱。
季益君心中大怒,他衝上去,一把拎起那學生的領口,將他提了起來:「嘿,你真能啊。想在我這裡搞窩裡斗?這幾天我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是病貓了吧?」
「季益君!你想幹什麼?」那學生猝不及防,被提在半空,一下子卡住了喉嚨,他大喊著:「你再亂來,我去王組長那兒告狀,看他不把你的這班長擼掉。你別忘了,上個禮拜你還是副排長,現在怎麼會變成班長的!」
這話戳到了季益君的痛處,在重組擴編護衛隊的時候,因為實力強橫,又有資歷,他當上了副排長。可他接連幾次惹是生非,和人打架,這副排長還沒捂熱就黃了。
不過,如果他會被這樣的話嚇住,那也不是季益君了,只見他一聲冷笑,手攥著衣服一轉,衣服的領口就勒住了那學生的脖子。「董傑,你小子除了說風涼話,敢不敢和我練練?」
董傑被卡住脖子,喘不過起來,臉憋得通紅,他拼儘力氣想用腳去踹季益君。卻被季益君用另一隻手斬在了脛骨上,咧嘴慘呼起來。
季益君由著他殺豬般地叫喚了一會兒,才把他扔在地上,他走上前去蹲在那傢伙面前,拍著他的臉道:「長點記性,管住嘴巴。老子最煩你這種嘴炮,唧唧歪歪像蒼蠅似的,卻老拖大家後腿。」
董傑捂著小腿,咬牙切齒地看著季益君了,卻沒了先前的氣勢。
黃錚讓加西亞幾人回到隊列,將他們的右手袖子捲起幾層,讓他們記住捲袖子的是右邊。然後對季益君道:「繼續訓練吧。」
「我本以為你會阻止我。」季益君看著黃錚道。
「對有的人來說,給點教訓是為他好。說不定在將來還能救他的命。」黃錚見董傑還是一臉憤恨,緩步走到他面前,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只見那董傑掃視了一眼季益君,露出了畏懼之色。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隊伍里。
「你和他說什麼了?」季益君奇道。
「我只是提醒他班長鬥氣還不太穩定,經常會間隙性發狂,要是不小心撞上了,那就死得冤了。」黃錚笑著推了推眼鏡,露出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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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季勛從食堂打了菜往寢室走。現在的條件遠不能和地球相比,他們的晚飯不過是兩片白切肉,四個窩頭,一鍋麵疙瘩野菜湯。
一路上的人們大都來去匆匆,神色嚴峻,馬賊即將到來的攻擊,給了學校里這些人太大的壓力。
不過,他路過一棟宿舍樓的時候,看到了讓人意外的一幕。
好些當地居民,正在大樓下面架著火堆烤肉。這些人已經換上了學校統一配發的衣服,清洗過了身體,精神面貌和在佛洛羅鎮里時有了很大變化,但是生活習慣還是很難改變的。四五個火堆旁,圍著四五十個人,十幾隻小動物被剝了皮,穿在樹枝上,烤得滋滋作響。一股誘人的香味從那裡飄過來。
季勛忍不住吸了口氣,肚子跟著不爭氣地叫了起來。這野味,可比他手裡提著的香多了。
「呦,這不是老季嘛?要不要過來嘗嘗這烤野兔?」火堆周圍人群里,站起來一個人,向季勛打招呼。
季勛一看,有些吃驚,和那些鎮民坐一起烤肉的,竟然是郭謙。他今天穿了一身有些破舊的夾克和牛仔褲,看上去和平時西裝領帶的樣子大為不同。難怪很難從人群中發現他。
「郭校長,你這是?」
「沒什麼,我們委員會裡有閑的,今天一起到鎮民這裡來蹭個飯,大家認識認識,交個朋友。你看柳老師,常老師,還有張老師也在。」
季勛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外事組的柳婉,農業組的常霖和地質組的張思成。這三位也和郭謙一樣,穿著樸素,坐在火堆旁,融入在當地人中間。
常霖看到季勛,也熱情地迎上來道:「我們收攏了鎮子里將近三百個鎮民,總要歡迎好客人,今天鎮里的獵人頭領布拉斯帶著幾個獵手,打來不少野味,我們帶來一些酒,大家聯絡聯絡感情。」
「幾位老師都是用心良苦啊。」季勛說道。
「這麼多當地人住進學校,有些老師和同學也不習慣,有說他們髒的,有說他們土的。最近幾天已經有了一些誤會和衝突。如果這樣發展下去,不會是好事。所以,我們這些人也想做出個表率。」常霖解釋道。
「其實,溝通沒有那麼難,難的是放下偏見和架子。」郭謙說道。
「郭校長這話太對了。最近護衛隊整合也出了不少融合上的問題,當地人文化程度低,沒有紀律性,還有語言障礙。不過我們正在克服困難,做我們戰士和同學的思想工作,希望他們平等地看待當地人,能夠幫助這些人融入我們的集體,帶起他們的訓練。」季勛看到兔子熟了,大家開始分肉喝酒,氣氛熱烈起來,笑道:「你們這個辦法不錯,我們護衛隊內部也該搞幾次這樣的聯誼活動,先把戰士們之間的情感聯繫建起來。」
季勛離開的時候,分到兩條兔子腿,他沒有留下喝酒,因為季益君還等著吃飯。他是這裡少數有「家」的人。
因為和兒子一起住,季勛分到一間研究生宿舍。他上樓進門,看到季益君和往常一樣,將畫架背對著門口,在房間里畫畫。
「還在畫你的秘密作品啊?」他笑道,「不是在畫哪家姑娘吧?還一直不讓我看。」
「你管我。說好了,畫完前不許看啊!」季益君利索地用一塊布遮起畫板,將整個畫架放到了房間的角落裡。
季勛也不管他,自顧自張羅起晚飯,「聽說你今天差點揍了手下的一個戰士?」
「你怎麼知道?是不是那狗日的向王濟遠告狀了?」季益君一下子蹦了起來。
「沒有!別激動。」季勛擺了擺手道,「你把人給拎起來摔地上的時候,被人看見了。」
「狗拿耗子!」
「小君,別看你手下才九個人,要管好這些人真的不容易。你脾氣急,我知道。不過,這種時候拳頭解決不了所有問題。」
「你知道董傑那傢伙,怎麼說加西亞,恩里克他們?炮灰!這是對待戰友的態度嗎?不管是地球人還是當地人,到了我手下,就得一視同仁,否則他們憑什麼服我?更何況加西亞,恩里克他們既是我練武的學生,又是我的朋友。我今天沒打他一頭血,已經是給他面子了。照我說,這種人就該清除出隊伍,讓他去打雜!」季益君憤憤地說了一通,拿起一隻野兔腿吃了起來。
「我以前在新兵營的時候,哪年不進來一群刺頭,能把這些人擺平,才是你的真本事。怎麼樣?要不要老爸支點招?」
「不要。」季益君很快吃完了一隻兔腿,「香!好東西,哪兒來的?」
「當地獵人打來的。感謝我們庇護他們,對抗馬賊。」
「就是嘛。我們答應罩著他們,就該對他們好些,這樣他們也會對我們好。否則,還不如不管這些當地人。事情就這麼簡單,可就是有些白痴想不明白,自認為高人一等。逗!」
「你能這樣想挺好。老爸也不說什麼了,放手去做吧。」季勛笑著,把另一隻野兔腿也推到了季益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