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陸靜淑笑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二嬸怎麽肯把大姊姊嫁去做續弦?」
「那也未必。」方氏拍拍她的背,「你大姊姊年紀不小了,下面還有弟弟妹妹,你二嬸也要為海哥兒著想。」
陸靜淑不以為然的回房。
誰料沒過幾日,竟聽說張氏答應了這門婚事,兩家已經開始找媒人了。
遠遠看見東都的城門,陳皎寧舒了口氣,勒住馬對後面的盧笙說:「你看,我就說今天能到吧!」
盧笙扶著酸疼的腰腿苦笑,「我沒想到你能跑馬跑得這麽快。」他現在十分後悔,要不是多嘴說了今天進不了城的話,估計陳四姑娘也不會像急行軍一樣一口氣奔行這麽遠,害得他大腿內側都被馬鞍磨得生疼。
「這算什麽,我還能跑得更快!」陳皎寧有些得意,不過也沒忘了稱讚他,「我也沒想到你騎馬騎得這麽好,我還以為你們讀書人不喜歡這個。」
盧笙騎著馬跟她並轡而行,強撐住風度,徐徐答道:「是我小時候淘氣,偷偷爬到馬背上被馬摔了下來,把家母嚇得夠嗆。家父就說,既然喜歡就去學,免得不會騎還硬要去逞能,再有個好歹,不如乾脆學會的好。」
「令尊真是聰明睿智。」陳皎寧發自內心的贊道。
盧笙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陳皎寧已經習慣他的作風,也不管他應不應聲,都能自己說下去。
「要是在東都有哪裡不熟悉的,需要人幫忙的,儘管來曹國公府找我,便是我不能辦的,還有我爹爹和哥哥。以後你們家也要搬到東都來,可真是太好了,我爹爹正愁不知怎麽報答你們。」
「陳四姑娘客氣了,人命關天之事,無論是誰碰見都會伸手相救的。」盧笙不得不回了一句。
陳皎寧就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她正要再強調一下對盧家的感激,城門外忽然飛奔過來兩騎。
待奔到近前時,隨從們攔住問話,然後很快就帶了一人到陳皎寧面前。
「小的見過四姑娘,姑娘,國公爺派小的們來迎姑娘,國公爺和世子爺都在府里等著您呢。」
「唔,知道了。」陳皎寧看了一眼盧笙,歉聲道:「那我就先走一步。」
盧笙巴不得她先走,他好坐進車裡去歇歇,忙說:「陳四姑娘快去吧,別讓家裡人等急了。」
陳皎寧笑著點頭,先安排來迎的人再往後去接陳皎華,自己跟盧笙告辭之後,就帶著人飛馳進城門,然後改乘馬車回了曹國公府。
一進家門,陳皎寧就被請進了陳希炳的書房,她進去的時候,看見陳皎明也在,很是激動的先問哥哥安好。
陳皎明極其無奈,訓斥她,「怎麽越來越沒規矩了?還不先拜過父親大人!」
陳皎寧笑嘻嘻的應了,轉頭跪下向陳希炳行大禮。
「行了,起來吧。」陳希炳板著臉斜睨她,「都是我把你寵壞了!」
嘴裡雖然帶輕責,眼裡卻都是欣慰,女兒如此關心哥哥,總是手足情深的緣故,他哪裡捨得怪她?
陳皎寧麻利的起來,坐到陳皎明身邊問長問短,傷勢都好了沒有?現在還疼不疼了?要不要吃藥?能不能出門活動?等等等等,幾乎一口氣問了個遍。
陳皎明也沒有不耐煩,一條條仔仔細細回了,還問陳皎寧在長安過得如何,又問陳皎華怎麽沒跟她一起到?
「大姊姊受不得顛簸,頭暈,我讓她坐車慢行。」
陳希炳就說她,「你怎麽不陪著你大姊姊慢慢回來?」
陳皎寧又湊到父親身邊撒嬌,「女兒想爹爹了嘛!」
陳希炳哼了一聲,吩咐她,「先去見見你大伯母,將你大姊姊的事仔仔細細的說給她聽,再問問要不要昌哥兒去接一接你大姊姊。記得先換身衣服,瞧你這一身土!」
陳皎寧應了就要走,陳希炳卻又囑咐了一句——
「你母親喝了葯睡下了,你就不要去吵她了。」
陳皎寧沒有多想,聽話的回去自己房裡換了衣裳。
留下看屋子的丫鬟尋梅抽空低聲跟她回報,「姑娘知道嗎?採蓮現在去伺候夫人了。」
採蓮?!她現在在伺候董氏?這是怎麽回事?
「什麽時候的事?」她低聲問道。
尋梅也低聲答道:「就是國公爺回來以後。」別的她也不知道了,正院那邊自夫人病後大清洗了一番,現在沒人能打聽出來那院里的消息。
陳皎寧也沒再問,把這事放在心裡,先去見了大伯母,跟她說了陳皎華的事,又問要不要讓二哥陳皎昌去接。
陳大夫人心念女兒,早想打發庶子去接,此刻聽說是陳希炳的意思,忙答應了,叫人去請二爺回來,帶著人去接大姑娘。
陳皎寧看大伯母沒心思再跟她說話,也就趁勢告辭,又去了父親的書房。
陳希炳也在等著她,讓她進來之後,就把所有下人都遣了出去,開口揭露謎底。
「爹知道你有很多事想問,爹爹現在就源源本本的告訴你。你哥哥這次遇襲,確實是被有心人算計,這個有心人,爹爹相信你也猜到了。」
「真的是她?」陳皎寧瞪大雙眼,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陳希炳沉著臉點頭,「是董氏。這個毒婦得隴望蜀,貪心不足……」他有些難以措詞,索性直接敘述,「她這些年明裡溫柔和順,待你們兄妹一如親生,實則居心險惡,一心縱容你們的脾性,想讓我不喜。恰巧今年董家有個女兒跟張一傑搭上了,她便心生毒計,想一箭雙鵰。」
董氏的計謀很簡單,陳皎寧本就是惹了陳希炳生氣才跑去長安的,如果她在長安再次惹了大麻煩,陳希炳自然會越發生氣。再加上這個麻煩涉及兩家姻親,其中糾纏甚多,不管陳皎寧怎麽鬧,都是大家丟臉,她自己的名聲沒了不說,也會讓陳希炳面上無光,那時他就算再偏愛這個女兒,也不免會有幾分不喜了。
恰好這時候陳希炳打算派人接陳皎寧回來,董氏就攛掇著陳皎明,讓他主動請纓去接妹妹,然後半路設埋伏,打算就此結果了陳皎明的性命。
若陳皎明果真因此而死,那麽陳皎寧就又多了一重罪名,將來不只陳希炳不能原諒這個女兒,就算是陳皎寧自己,估計也會自怨自艾,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哥哥。
等陳皎寧明白了這裡頭的利害關係,饒是她早已有此猜測,還是禁不住身上發冷,喃喃道:「她怎麽敢?她就不怕事情敗露嗎?她哪裡找的人給她賣命……」
「她自以為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出賣她的就是她收買的人。」陳希炳將採蓮的事情講了一遍,「這個賤婢對董氏的事還算知道一些,跟我提起董氏曾向你大伯原來的從人施恩,我才順藤摸瓜,找到了帶頭行刺你哥哥的張淮。」
張淮是原曹國公世子陳希煌的小廝,早先在曹國公府也是主子跟前的得意人,可惜陳希煌死得早,陳希炳自有自己的親信,他們這些早先服侍陳希煌的下人就大多清閑了。
大家族的家生奴才,這麽閑著自然要生事,董氏那時執掌家務,先來硬的收拾了他們一番,然後又尋了幾個有些本事卻處境不好的人家施恩,一來二去,就收了幾家親信,張淮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時我讓你回長安陪你大姊姊,又不讓人知道你哥哥已經找到,假裝自己仍在外尋找,就是為了麻痹她,看她如何動作,好抓她的把柄。董氏得意忘形,終於讓我拿到鐵證。」陳希炳說到這裡微微沉吟,「只是此事你們的弟弟妹妹卻不知情,他們也都是好孩子……」
陳皎寧明白父親的意思,董氏畢竟是弟妹們的生母,怎麽處置她才能不牽連弟妹們,是讓爹爹猶豫的原因,她沒有急著接話,先看向哥哥。
「兒子都聽父親的。」陳皎明答得簡短堅定。
陳希炳有些意外,仔細盯著兒子看了半天,想起兒子自回家以後一句不多問,態度沉穩安然,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就不由覺得心疼。
「你這孩子……」他嘆息了一聲,「以前是爹爹想錯了,你比爹爹強得多。」他從前總嫌兒子個性溫吞,有軟弱之嫌,卻沒看到他寬厚容人的一面;又不滿他不好武藝只愛讀書,頗不類己,卻從沒想過其實曹國公府也可以走另一條路。何況現在天下大定,幾代帝王都已不喜用武人了。
陳皎寧看父親很懊悔,也忙說道:「女兒也聽您的!您別擔憂,既然咱們都知道她是什麽人了,以後也好辦。」
陳希炳沒想到炮仗脾氣的女兒也能說出這話,又發覺她這次回來之後沉穩許多,剛才聽說董氏的事居然都沒暴跳,不由欣慰笑道:「寧姐兒也懂事了。」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說出自己的安排,「我已讓人傳話出去,說董氏是被董家做的荒唐事氣病的,你們弟弟妹妹也都信了。她身邊原來的人我都想法子處置了,只留了採蓮那個賤婢服侍。」
原來採蓮去了董氏身邊,是爹爹的安排。採蓮對哥哥有情,哥哥出事,她只怕早就恨死董氏了,爹爹還真是……陳皎寧真沒想到她爹也會使這種小心機。
「她的病也不是假病,是『誤食』了曼陀羅籽所致,現在她的神智越來越昏聵,還常常胡言亂語,我擔心嚇著你們弟弟妹妹們,已不許他們在董氏醒著的時候去探視了。」
陳希炳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女兒,最後道:「且讓她再病個三五年,等寧姐兒和你五妹都成婚了,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