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道長且慢
「怎麼可能?你別亂想了!」
賭友道完這句,又安慰薛雲洋道:「那行商打南邊來的,誰都不識得,給你設套兒做甚?你以為那田莊是風水寶地?人家有這個必要麼?!」
他這樣說,薛雲洋倒是聽了進去,想想好像確實沒有這個必要,半信半疑地鬆了口氣。
他要往那賭坊接著賭錢,說方才回家瞧見喜鵲上枝了,不過他那賭友卻道突覺腹痛,要返家去。
二人就此分開,可薛雲卉在暗處,卻一步不停地跟上了那賭友。
此人是個腦子活泛的,薛雲卉認定了他定然知道其中不對之處,一路跟著他先去了薛家抵押莊子的鄭記錢莊,見他被人推搡出來,罵罵咧咧地又往城東頭去了,腳下越發跟得他緊了。
這人腳程快,離了錢莊三轉五轉地,就摸了到城東的一家客棧。這家客棧可不小,後頭還蓋了好幾個小院,有錢人都是租上這一套院子的。
似過路的富商,定是住在此處。
薛雲洋這賭友喜滋滋地摸到了客棧後頭,找人問了一句,便認準了那行商的門頭。他腳步一陣輕快地上前去,可近前一看,卻傻了眼。
這行商竟是個大戶,光守門的家丁就三四人,似他這般寒酸模樣的,根本近前不了,更不必提他心裡,要趁機敲人一筆錢的打算了。
這賭友垂頭泄氣,眼巴巴地立在路邊看了一陣,無計可施,只好離去了。
他走了,薛雲卉卻是沒走。
薛雲卉心裡盤算了一下,圍著這小院轉了轉,找了一處避靜的地方,椅在樹下,剛好能聽到裡頭的人小聲嚼舌根子。
「……每日上了多少飯菜,便退出來多少,都被那些小蹄子吃了,白費老娘的心思!」一個煩躁而蒼老的女聲說道。
「太太這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若她是個好的,還要千里迢迢往京城來看大夫?嬸子忍忍吧。」另一個頗為無奈的女聲,勸道。
那被喚作「嬸子」的人哼哼了兩聲,又道:「也不知道是個什麼邪症,老爺四處帶著她求醫問葯的,根本不見好。只是她見天兒不吃不喝的,倒也沒壞了事……」
話還沒說完,便被另一人打斷了,「嬸子可別亂說,若是讓老爺聽見了,定要挨板子!」
那嬸子又哼了一聲,回道:「老爺也不知是喝了什麼迷魂湯,你不曉得,在她身上使的銀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兩了……」
這二人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些,全部落進了牆外薛雲卉耳朵裡面。
薛雲卉細細琢磨,心道,看這架勢,這行商是要進京給他太太看病的,那怎麼會突然打她梧桐田莊的主意呢?難道只是個巧合不成?
薛雲卉依在樹下,聽了一會牆角,又繞到另一處聽旁的僕從交談,聽來聽去,只聽出這家太太病得甚重,關於莊子,卻一無所獲。
她抬腳回了家,待到酉時差一刻的時候,又來到了這家客棧附近。
有些事,下人知道的到底有限,少不得她費些力氣,同這家太太攀上關係了。
她這回沒往後頭小院去,只在必經的路口,遠遠地撿了棵垂柳下盤腿坐了,臂彎處掛了一隻白色葫蘆塵,閉了眼睛兀自打坐。
她嘴裡念念有詞,彷彿身處深山密林,周遭噪亂全然不聞,遠遠一看,便是道行頗深之人。
她這般打坐約有一刻鐘左右,耳邊便傳來了馬車經過的聲音。
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細縫,薛雲卉側目看去,正見一輛馬車晃晃悠悠地往這邊來了,馬車上書了個「羅」字,正是那行商家的姓氏。
不過片刻,馬車已近薛雲卉身旁。
她雙腿一撐,忽的一下起了身,站如松、行如風,手執拂塵,倏忽就到了馬車前方。
「煞氣遍生,有來無回……嘖,大凶之兆啊。」
她搖著拂塵,上下打量這馬車,嘴上又嘖了幾聲,搖頭不迭。
那車夫嚇了一跳,剛出了門就被人來了這麼一句,也忒般不吉利了。
他剛要斥一句,卻見這位坤道,手執拂塵搖擺起來,似在畫符一般,嘴上念念有詞。
車夫連忙勒馬停車,馬車一晃,停了下來。
「做什麼呢?!顛著太太了!」
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撩開車簾嗔道,而她身後端坐著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身材清瘦,容色秀麗,只一臉病容,面上露出不耐之色。
薛雲卉打眼飛快地看了那婦人一眼,忽的翻手掐指捻算起來,不僅如此,她口中亦念念有詞。那車夫、丫鬟並車中婦人見了,俱都屏氣凝神,不再言語。
少頃算罷,只見薛雲卉眉頭緊鎖,連連搖頭,而後手搖拂塵,朝馬車來回掃了幾下,深深嘆了口氣,抬腳要走。
整條街道靜得不聞鳥鳴,薛雲卉神色篤定往前走,心中卻默默數著腳步。
「一步,兩步,三步……」
「道長且慢!」
話音一落,薛雲卉便高高揚了嘴角,在背向馬車的地方,誰人都瞧不見。
果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
薛雲卉是被這羅太太請回小院的,一杯毛尖下了肚,那羅太太小心詢問道:「道長方才說我禍事纏身,何以見得?」
薛雲卉倒也不直接回應她,眼睛在她的房裡不著痕迹地巡視了一圈,心裡越發有了回數。
有錢人啊,隨便出門租個小院,這一屋子擺設,就比她那梧桐莊子值錢!
薛雲卉在心底哼哼了幾聲世道不公,又見這羅太太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想今日運道真好,沒費什麼勁,魚兒就上了鉤。
她沉了口氣,才緩緩道:「女善人病了這許久,唇色昏暗不說,方才還有青氣環繞兩腮,青中泛黑,實乃兇相,若今日出門,必有去無回。然……即便躲過今日這遭,後頭的運數,卻是……不好說的。」
薛雲卉說完,念了句「無量壽福」,嘆了一聲。
羅太太經她這麼一說,越發地驚奇看她:「道長竟看出我病了許久?!這當真是……」
她這句未完,頓了一下,突然起了身,要向薛雲卉跪下,言語間已是哽咽有加:「道長神仙降世!被我遇上,正是我的運道!道長可一定要救我一命啊!道長!」
羅太太言罷眼淚落下,薛雲卉見了,眼眸瞬間一亮,繼而又掩了下去。
她故意又嘆了一聲,手執拂塵去掃這羅太太周身。拂塵繞了兩圈,在羅太太的淚眼婆娑地殷切注視下,她才緩緩道:「罷了,我且賜你道符,用了再說吧。」
羅太太大喜過望,眼見著薛雲卉從袖中捏出一道黃底紅字的符紙來,好似看到劇毒之解藥一般,連薛雲卉這個慣行此道的,都暗嘆她果真是急病亂投醫了。
不過薛雲卉自不會說破,她手上挽了個花,動作一派行雲流水的將這符紙燒了,化成水,給這急不可耐的羅太太服下。
羅太太服了頓時道好,薛雲卉看了又是暗自稱奇。她心下轉了轉,起了身道:「符水都是小技,善人今日厄運,今日已解,塵緣已了,貧道該離去了。」
「道長如何要走?若我明日再招厄運,如何是好?」羅太太急了。
「這……」薛雲卉皺了眉。
「道長慈悲,定不要棄我不顧,不若明日我再派人去請道長,道長若能將我這身病治好,定然贈百金與道長!」羅太太鄭重許諾。
百金?!
薛雲卉大吃了一驚,只她不動聲色,面上仍是猶豫不決,這羅太太又哀求道:「道長可一定要救我一命……」
薛雲卉被她再三挽留,心道,我本不過想查探實情,這一舉若得了百金,哪裡還需苦命還錢?
既然如此,如何能推脫了去,當下雖故作躊躇,還是應了,約了明日再來。
只她渾不曉得,禍根已是悄然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