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桃谷六仙
看這陸大有著急的樣子,令狐衝心中很是焦急,是不是華山出事了,還是師傅師娘小師妹出事了,忙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陸大有道:「師父、師娘出去一趟,一回來,剛坐定還沒幾個時辰,就有好幾個人拜山,嵩山、衡山、泰山三派中,都有人在內。」
令狐沖道:「咱們五嶽劍派聯盟,嵩山派他們有人來見師父,那是平常得緊哪。」
陸大有道:「不,不……你不知道,還有三個人跟他們一起上來,說是咱們華山派的,師父卻不叫他們師兄、師弟。」
令狐沖微感詫異,道:「有這等事?」
陸大有道:「一個人焦黃麵皮,說是姓封,叫甚麼封不平。還有一個是個道人,另一個則是矮子,都叫『不』甚麼的,倒真是『不』字輩的人。」
令狐沖點頭道:「或許是本門叛徒,早就給清出了門戶的。」
陸大有道:「是啊!大師哥料得不錯。師父一見到他們,就很不高興,他們說師傅的掌門是騙來的,要找師傅算賬呢!」
令狐沖「哦」了一聲,心想:「師父可真遇上了麻煩。」
陸大有又道:「咱們做弟子的聽得都十分生氣,小師妹第一個便喝罵起來,不料師娘這次卻脾氣忒也溫和,竟不許小師妹出聲。
師父顯然沒將這三人放在心上,淡淡的笑道:『各位大動陣仗的來到華山,卻原來想奪在下這掌門之位。那有甚麼希罕?封兄如自忖能當這掌門,在下自當奉讓。』
那封不平道:『當年你師父憑著陰謀詭計,篡奪了本派掌門之位,現下我已稟明五嶽盟主左盟主,奉得旗令,來執掌華山一派。』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支小旗,展將開來,果然便是五嶽旗令。」
令狐沖怒道:「左盟主管得未免太寬了,咱們華山派本門之事,可用不著他來管閑事。他有甚麼資格能廢立華山派的掌門?」
陸大有道:「是啊,師娘當時也就這麼說。可是嵩山派那姓陸的老頭仙鶴手陸柏,就是在衡山劉師叔府上見過的那老傢伙,卻極力替那封不平撐腰,說道華山派掌門該當由那姓封的來當,和師娘爭執不休。
泰山派、衡山派那兩個人,說來氣人,也都和封不平做一夥兒。他們三派聯群結黨,來和華山派為難來啦。
就只恆山派沒人蔘預。大……大師哥,我瞧著情形不對,趕緊來給你報訊。」
令狐沖叫道:「師門有難,咱們做弟子的只教有一口氣在,說甚麼也要給師父賣命。六師弟,走!」
陸大有道:「對!師父見你是為他出力,一定不會怪你擅自下崖。」
令狐沖飛奔下崖,說道:「師父就算見怪,也不打緊。師父是彬彬君子,不喜和人爭執,說不定真的將掌門人之位讓給了旁人,那豈不糟糕……」說著展開輕功疾奔。
令狐沖正奔之間,忽聽得對面山道上有人叫道:「令狐沖,令狐沖,你在哪兒?」
令狐沖道:「是誰叫我?」
跟著幾個聲音齊聲問道:「你是令狐沖?」
令狐沖道:「不錯!」
只見這二人臉上都是凹凹凸凸,又滿是皺紋,甚為可怖,一驚之下,轉身向後縱開丈余,喝問:「是誰?」
卻見背後也是兩張極其醜陋的臉孔,也是凹凹凸凸,滿是皺紋,陡然間同時遇上這六個怪人,令狐衝心中怦怦大跳,一時手足無措。
在這霎息之間,令狐沖已被這六個怪人擠在不到三尺見方的一小塊山道之中。
他忙伸手去拔劍,手指剛碰到劍柄,六個怪人各自跨上半步,往中間一擠,登時將他擠得絲毫無法動彈。
只聽得陸大有在身後大叫:「喂,喂,你們幹甚麼?」
饒是令狐沖機變百出,在這剎那之間,也不由得嚇得沒了主意。
這六人如鬼如魅,似妖似怪,容顏固然可怖,行動更是詭異。令狐沖雙臂向外力張,要想推開身前二人,但兩條手臂被那二人拿住,卻哪裡推得出去?
他心念電閃:「定是封不平他們一夥的惡徒。」
驀地里全身一緊,幾乎氣也喘不過來,四個怪人加緊擠攏,擠得他骨骼格格有聲。
而後令狐沖只聽得有個尖銳的聲音說道:「令狐沖,我們帶你去見小尼姑。」
而在令狐沖遇到麻煩的時候,剛剛出關的林哲也卻遇到麻煩,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個美女,林哲卻沒有一點好心情,因為他們一個是任盈盈,一個是曲非煙。
而現在的令狐衝突覺雙臂已被兩隻手掌牢牢握住,兩隻手掌直似鐵鉗。
令狐沖空自學了獨孤九劍,突破到二流高手,現在卻半點施展不出,心中只是叫苦。
只聽得又一人道:「乖乖的,小尼姑要見你,聽話些,你也是乖孩子。」
又一人道:「死了不好,你如自殺,我整得你死去活來。」
另一人道:「他死都死了,你還整得他死去活來幹麼?」
先一人道:「你要嚇他,便不可說給他聽。給他一聽見,便嚇不倒了。」
一人道:「我偏要嚇,你又待怎樣?」
另一人道:「我說還是勸他聽話的好。」
先一人道:「我說要嚇,便是要嚇。」
另一人道:「我喜歡勸。」
兩人竟爾互相爭執不休。令狐沖又驚又惱,聽他二人這般瞎吵,心想:「這六個怪人武功雖高,都是二流巔峰,只要有機緣,那都要突破到一流高手了,卻似乎蠢得厲害。」
當即叫道:「嚇也沒用,勸也沒用,你們不放我,我可要自己咬斷舌頭自殺了。」
突覺臉頰上一痛,已被人伸手捏住了雙頰,只聽另一個聲音道:「這小子倔強得緊,咬斷了舌頭,不會說話,小尼姑可不喜歡。」
又有一人道:「咬斷舌頭便死了,豈但不會說話而已!」
另一人道:「未必便死。不信你倒咬咬看。」
先一人道:「我說要死,所以不咬,你倒咬咬看。」
一人道:「不錯,咬斷舌頭定然要死,我才不咬。」
這時令狐沖運勁雙臂,猛力一掙,手腕登時疼痛入骨,卻哪裡掙得動分毫?
立然間情急生智,大叫一聲,假裝暈了過去。
六個怪人齊聲驚呼,捏住令狐沖臉頰的人立時鬆手。一人道:「這人嚇死啦!」
又一人道:「嚇不死的,哪會如此沒用。」
另一人道:「就算是死了,也不是嚇死的。」
先一人道:「那麼是怎生死的?」
一個怪人道:「我說是嚇死的。」
另一人道:「你抓得太重,是抓死的。」
又一人道:「到底是怎生死的?」
令狐沖大聲道:「我自閉經脈,自殺死的!」
六怪聽他突然說話,都嚇了一跳,隨即齊聲大笑,都道:「原來沒死,他是裝死。」
令狐沖道:「我不是裝死,我死過之後,又活轉來了。」
一怪道:「你當真會自閉經脈?這功夫可難練得緊,你教教我。」
另一怪道:「這自閉經脈之法高深得很,這小子不會的,他是騙你。」
令狐沖道:「你說我不會?我倘若不會,剛才又怎會自閉經脈而死?」
那怪人搔了搔頭,道:「這個……這個……可有點兒奇了。」
令狐沖見這六怪武功雖然甚高,頭腦果然魯鈍之至,便道:「你們再不放開我,我可又要自閉經脈啦,這一次死了之後,可就活不轉了。」
抓住他的手腕的二怪登時鬆手,齊道:「你死不得,你要死了,大大的不妙。」
令狐沖道:「要我不死也可以,你們讓開路,我有要事去辦。」
擋在他身前的二怪同時搖頭,一齊搖向左,又一齊搖向右,齊聲道:「不行,不行。你得跟我去見小尼姑。」
令狐沖睜眼提氣,身子縱起,便欲從二怪頭頂飛躍而過,不料二怪跟著躍高,動作快得出奇,兩個身子便如一堵飛牆,擋在他身前。
令狐沖和二怪身子一撞,便又掉了下來,他身在半空之時,已伸手握住劍柄,手臂向外一掠,便欲抽劍,突然間肩頭一重,在他身後的二怪各伸一掌,分按他雙肩,他長劍只離鞘一尺,便抽不出來。
按在他肩頭的兩隻手掌上各有數百斤力道,他身子登時矮了下去,別說拔劍,連站立也已有所不能。
二怪將他按倒后,齊聲笑道:「抬了他走!」
站在他身前的二怪各伸一手,抓住他足踝,便將他抬了起來。陸大有叫道:「喂,喂!你們幹甚麼?」
陸大有正在大叫,但那「啊」的一聲突然從中斷絕,恰如有人拿一把剪刀將他的叫聲剪斷了一般,身子跟著縮成一團。
令狐沖見他這點穴手法認穴之准,勁力之強,生平實所罕見,不由得大為欽佩,喝彩道:「好功夫!」
那怪人大為得意,笑道:「那有甚麼希奇,我還有許多好功夫呢,這就試演幾種給你瞧瞧。」
若在平時,令狐沖原欲大開眼界,只是此刻挂念師父的安危,心下大為焦慮,叫道:「我不要看!」
那怪人怒道:「你為甚麼不看?我偏要你看。」
縱身躍起,從令狐沖和抓著他的四名怪人頭頂飛越而過,身子從半空橫過時平掠而前,有如輕燕,姿式美妙已極。
令狐沖不由得脫口又贊:「好啊!」
那怪人輕輕落地,微塵不起,轉過身來時,一張長長的馬臉上滿是笑容,道:「這不算甚麼,還有更好的呢。」
此人年紀少說也有四五十歲,但性子恰似孩童一般,得人稱讚一句,便欲賣弄不休,武功之高明深厚,與性格之幼稚淺薄,恰是兩個極端。
令狐衝心想:「師父、師娘正受困於大敵,對手有嵩山、泰山諸派好手相助,我便趕了去,那也無濟於事,何不騙這幾個怪人前去,以解師父、師娘之厄?」
當即搖頭道:「你們這點功夫,到這裡來賣弄,那可差得遠了。」
那人道:「甚麼差得遠?你不是給我們捉住了嗎?」
令狐沖道:「我是華山派的無名小卒,要捉住我還不容易?眼前山上聚集了嵩山、泰山、衡山、華山各派好手,你們又豈敢去招惹?」
那人道:「要惹便去惹,有甚麼不敢?他們在哪裡?」
另一人道:「我們打賭贏了大和尚,他就叫我們來抓令狐沖,說要讓儀林小尼姑開心,可沒叫我去惹甚麼嵩山、泰山派的好手。贏一場,只做一件事,做得多了,太不上算。這就走罷。」
令狐衝心下寬慰:「原來他們是儀琳小師妹差來的?那麼倒不是我對頭。看來他們是打賭輸了,不得不來抓我,卻要強好勝,自稱贏了一場。」
當下笑道:「對了,那個嵩山派的好手說道,他最瞧不起那六個橘子皮的馬臉老怪,一見到便要伸手將他們一個個像捏螞蟻般捏死了。只可惜那六個老怪一聽到他聲音,便即遠遠逃去,說甚麼也找他們不到。」
六怪一聽,立時氣得哇哇大叫,抬著令狐沖的四怪將他身子放下,你一言我一語的道:「這人在哪裡?快帶我們去,跟他們較量較量。」
一個怪人在令狐沖肩上輕輕一拍,說道:「快帶我們去,且看他怎生將我們像捏螞蟻般捏死了。」
令狐沖又想:「這六個老兒生性純樸,不是壞人,倒可交交。」
說道:「在下久聞六位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不知六位尊姓大名。」
六個怪人哪想得到此言甚是不通,一聽到他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個個便心花怒放。
那人道:「我是大哥,叫做桃根仙。」
另一人道:「我是二哥,叫做桃干仙。」
又一人道:「我不知是三哥還是四哥,叫做桃枝仙。」
指著一怪人道:「他們不知是三哥還是四哥,還沒爭出結果,都叫做桃葉仙。」
令狐沖向其餘二人道:「這兩位卻又怎生稱呼?」
怪人道:「我來說,我是六弟,叫做桃實仙。我五哥叫桃花仙。」
令狐沖忍不住啞然失笑,心想:「桃花仙相貌這般醜陋,和『桃花』二字無論如何不相稱。」
桃花仙見他臉有笑容,喜道:「六兄弟之中,以我的名字最是好聽,誰都及不上我。」
令狐沖笑道:「桃花仙三字,當真好聽,但桃根、桃干、桃枝、桃葉、桃實,五個名字也都好聽得緊。妙極,妙極,要是我也有這樣美麗動聽的名字,我可要歡喜死了。」
桃谷六仙無不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只覺此人實是天下第一好人。
令狐沖笑道:「咱們這便去罷。請哪一位桃兄去解了我師弟的穴道。你們的點穴手段太高,我是說甚麼也解不開的。」
桃谷六仙又各得一頂高帽,立時涌將過去,爭先恐後的給陸大有解開了穴道。
從思過崖到華山派的正氣堂,山道有十一里之遙,除了陸大有外,餘人腳程均快,片刻間便到。一到正氣堂外,便見勞德諾、梁發、施戴子、岳靈珊、林平之等數十名師弟、師妹都站在堂外,均是憂形於色,各人見到大師哥到來,都是大為欣慰。
勞德諾迎了上來,悄聲道:「大師哥,師父和師娘在裡面見客。」
令狐沖回頭向桃谷六仙打個手勢,叫他們站著不可作聲,低聲道:「這六位是我朋友,不必理會。我想去瞧瞧。」
走到客廳的窗縫中向內張望。本來岳不群、岳夫人見客,弟子決不會在外窺探,但此刻本門遇上重大危難,眾弟子對令狐沖此舉誰也不覺得有甚麼不妥。
坐在茶樓里,不理那對林哲羨慕的目光,看著任盈盈,「盈盈,不知道這找我有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