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戛然
余方圓說道:「我的乖乖,老秦,你剛剛還在叫窮,現在就把東西拿出來顯擺,你這個大騙子呀!」
桌上一群人打趣,秦老闆急忙解釋道:「誒誒誒,要說這電話還不是我買來的,要問,你得問小余。」秦老闆「嘿嘿」,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小余」就是余奎吾了,余方圓一怔,忙問道:「他幹了什麼!?」
「老余,你別緊張,」秦老闆擺擺手,說道:「前兩天小余跑到我店裡。我的店在西副街啊,我正想問他是不是又沒錢坐車回家,他點點頭說是。老余我說這些不是向你要錢啊。」余方圓點點頭說道:「嗨,我知道,謝謝啦。」秦老闆繼續說道:「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孩子,這傢伙朝那兩人大手一揮,說:『這是我伯伯的店,東西隨便挑啊!』我問他幹什麼,他把我拉到一邊,問我那邊一牆的皮草準備賣多少錢?我說這東西又不是一塊兒算價,每件價格都不同。他跟我說接下來的事不要管,他來給我賣皮草。」
劉姨在旁笑著說道:「小孩子鬧著玩的吧?」
秦老闆嘿嘿一笑說:「我還真就這麼想,站在一邊看這小子玩。那兩個小孩在看皮草,他上去把我店裡的夥計都推到一邊,拿著我的皮草向那兩個小孩子推銷,我的乖乖,什麼皮草的光澤、密度、顏色、柔順度等等,說得一點都不差,我店裡的領班都插著腰罵人:『媽的,都讓這小子學走了!』(秦老闆說到這裡故意插著腰,模仿那個店員領班)」
李伯哈哈大笑:「很能幹嘛那小子!」旁邊桌上也有人注意到了,扭頭聽秦老闆講話。
「一萬德拉克的雪氂獸坎肩,他給我報一萬五;兩萬的火蜥蜴夾克,他給我報三萬,他向那兩個小孩多要了百分之五十,嘿嘿,我都不敢這麼要價!」說到這裡,秦老闆眉飛色舞。
余方圓忽然頭有點暈,問道:「……他賣出去了?」
「他就是賣出去了!」秦老闆唾沫橫飛:「那兩個小孩,其中一個就打了電話,過了三分鐘,我門前就停了兩輛高檔蒸汽車,我的乖乖,前面一輛的家徽是玉宏大酒店的周氏;後面一輛不知道是哪家的大戶,家徽上畫一道牌坊,車上還有兩個像保鏢的壯漢給那小孩子開車門!」
秦老闆說了這麼多,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到後來,兩個小孩一人拿了一件雪狐披風,那是我家上好的皮貨,只有五件啊,只有人問沒有人買,那天就這麼輕鬆賣了兩件,他還愣是給我向那兩個小孩要了二十萬德拉克!我擔心出事,沒敢多要錢,你家的小子就把人家的電話拿過來,說是低了債!」
秦老闆放下杯子,對余方圓說道:「喏,這桌上就是了,我可不敢要,我天天拿著,就是找機會拿來還給你家小子的。」
劉姨驚訝道:「哎呦我的天!那兩個小孩子沒有不願意、他們的家長沒有說他們嗎!?」
余方圓捂著額頭,頭疼起來,從衣服里拿出一小罐的「通栓丸」,倒了兩片喝水吃了。秦老闆還在跟別人講余奎吾的事,桌上人都沒有注意到余方圓,秦老闆回答劉姨道:「他們說什麼?他們根本不在意。兩個小孩同意了,打了個電話,他們家的司機就開車把錢送了過來;手提電話我說我不要,可人家早就坐車走了。」
劉姨的女兒秀秀忽然問道:「那哥哥呢,和他們一起走了嗎?」
秦老闆伸出兩根手指,說道:「他向我要了二個德拉克,搭巴士回家了,那天是下午。」
秀秀表情有點怪怪的,像是有心事,又問道:「秦伯伯,是不是星期五那天呀?」
秦老闆說道:「對,就是那天,怎麼啦。」劉姨在旁邊問道:「怎麼啦囡囡?」
「他騙我,他騙我!」秀秀突然生氣起來,激動地說道:「他說他要補習,結果自己卻跑出去玩,他這個騙子!」文靜的小姑娘突然變得怨怨的,劉姨為了挽回女兒的顏面,笑著說道:「哎喲,我當是什麼事,算了算了,我當是什麼事,人家逗你玩的。」余方圓也打圓場道:「哈哈哈,秀秀別生氣,叔叔回去教訓他!」
秦老闆卻饒有興緻地問道:「欸,小余他對你說了什麼,你說他騙了你?」
「他說他要去補課,他騙我!」
「那說不定是他臨時有事走了呢,又沒害著你,怎麼能說騙。」
秀秀一時語塞,秦老闆大笑道:「你是不是喜歡他啊!」她被秦伯伯這麼大聲說出來,嚇了一跳,立刻說道:「才沒有!」可是她臉卻紅了,小姑娘煞是可愛。
「你在這欺負人家小姑娘幹嘛!!」洪亮如獅吼般的女中音從秦老闆身後傳來。
剛剛還在哈哈笑的秦老闆笑容一滯,耳朵上猛地疼起來,揪他耳朵的是一位發福的中年婦女,秦老闆連忙向身後女人告饒:「對不起對不起!老婆我鬧著玩的!」
「人家喜歡又怎麼了,好小伙大家都喜歡,你在這裡說別人幹什麼!」中年婦女說的霸氣,「秀秀,聽薛姨的,喜歡就說出來,又不丟人。」
余言遜起身對父親說道:「爸,我去打電話問問弟在不在家。」
薛姨說道:「就用這個吧,你們家的小余幫了我們大忙。本來以為那雪狐皮砸在手裡賣不出去,多虧他幫忙賣了兩件,算是回了本。余老闆,改天挑個時間來我們家吃飯啊。」然後把手提電話推過去。
余方圓擺擺手道:「唉,不用謝謝我,我兒子他是瞎胡鬧,這電話我收了,要叫他還回去的。算了,言遜,就用這個給你媽打電話試試。」余言遜點點頭,拿過手提電話撥通店裡的座機。
姜玉蘭正無聊,就去翻今天丈夫看過的報紙,上面的頭條標題是「震驚!xx竟然是城主的情人」,她左手抓著一把瓜子,右手嗑了一個,就翻頁了……下一頁是「皇家千古機密:明水城竟然暗藏龍脈」,翻……「半夜井裡竟然傳來鬼哭!究竟是什麼」,翻……「智商測試,你能解開這道題嗎」,翻……直到姜玉蘭翻到報紙中間的「開心一刻」,她便嗑著瓜子滋滋有味地看起來。
櫃檯上的黑色電話忽然叮鈴鈴響起來,一片綠葉掉在櫃檯上,姜玉蘭看著報紙拿過電話:「喂?」
「媽,弟他回來了沒有。」
「沒有,他怎麼了,你不是去吃飯了嗎?」
「我現在跟我爸在婚禮筵席上,弟沒來,就打電話問問。」
「不用管他,早上來的時候就跟他說了,他要去自己會去的,在那邊多跟街坊說說話,你這些年沒回來,都要熟悉。」
「知道了。」
「還有啊,本來這事要跟你爸說的,那你就幫我做吧。」電話那頭磕了下瓜子。
「媽你說。」余言遜端著電話聽著。薛姨來了,街坊們又起話頭。
「你爸總是好面子做不來,你不能學他;你找酒店買兩個紙碗,記住要上菜的時候啊,就夾點新鮮的菜帶上,如果有蹄膀肉你就多夾點,不要管你爸,吃完了就趕快送到店裡來,就這樣。對了,在那兒別忘了給長輩們端茶倒水,小夥子精明能幹討人喜歡。」
「……哦。」余言遜點點頭,掛了電話,看了眼周圍的街坊,手提電話的聲音其實還蠻大的……父親余方圓跟秦伯正聊天,好像沒聽見。
一邊的薛姨解圍,笑道:「沒關係沒關係,看把孩子給急的,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玉蘭一個人看店,又沒人做飯吃,多辛苦啊;我店裡還好請了夥計照顧,不然我也得看點,中午別想吃到飯。你的秦伯也跟你爸一樣,還不是對老婆小氣,一點菜都不帶。孩子,男人可不能學他倆小氣啊!」
余言遜只得尷尬地說道:「抱歉抱歉,謝謝理解。」
到了吃飯的點,環境忽然安靜起來,一顆紙花彈在天花板中心炸響,五顏六色的彩花飄下,周圍人紛紛鼓起掌來,新郎新娘和雙方父母在一片歡呼聲中走到筵席中心,感謝來賓。李師傅一杯酒沒喝,人就好像喝醉了一樣,臉紅彤彤的儘是喜悅。唯一不同的是新娘沒有母親在場,但余言遜沒有好奇去問任何人;每件事都有原因,沒必要尋根究底。
新郎的父母上前致辭,由於是公職人員,給人的印象比較刻板和愛打官腔,然而並沒有。他們致辭給人風趣幽默的感覺,開玩笑時卻不失禮數,正經與幽默之間進退有據,敢拿他們夫妻之間的矛盾講出來,給兒子和兒媳經驗。賓客們聽完新郎父母的致辭,也紛紛點頭,說得實在。
到李師傅上場了,這個時候他已經哭成淚人,蒼老的手掩不住眼淚,說道:「感謝親家,他們說得沒錯啊……我也想說些什麼,但是我這個粗人說一百句,也抵不上我親家的一句……我的老婆在朵朵七歲的時候,死在了獸潮里,我最怕的就是有人嫌棄她是個沒媽的孩子……我又娶了個老婆,又休了她;我又怕朵朵沒媽,我照顧不好她;我總在想,孩子沒有媽,會不會恨我;我還是個賣湯圓的,朵朵就是賣湯圓的女兒,沒身份……」這個男人不知道在說什麼,每件事都毫無邏輯,每句話卻句句揪心。
「爸,你別說了……」新娘眼淚涌了出來。有賓客都大聲說道:「老李你別哭了!」——「哎呀,苦盡甘來,苦盡甘來!」——「好了不說了,吃飯吃飯!」新郎的父母也上前安慰李師傅。
「不!我要說,最後一句,說完就好……以後,我一個人,我不求什麼,我只求孩子們幸福快樂!」
「好!」「好!」賓客們的叫好聲在樓層中此起彼伏,新郎將淚染花了妝的新娘擁入懷裡,賓客們的掌聲如此地熱烈,祝福著天長地久。
余方圓鼓著掌嘆氣道:「唉……湯圓李呀,你總算過好啦!」余言遜也在鼓掌,露出了衷心的微笑。
「感謝各位!」李師傅哽咽地說道:「還要感謝街坊們一直買我的湯圓!」「嗨這算什麼!」——「老李你湯圓做得好吃當然要買啦!」——「喝酒喝酒!」
「砰!」樓層的大門被人粗魯地推開,一群人走進來,穿著都隨意,什麼舊夾克、臟襯衫、破牛仔、爛皮鞋,衣服上都臟臭臟臭的,身上還散發著酒味。領頭的是一個瘦竹竿,穿著比身後那群人乾淨,一身黑西裝明顯大了,好好的正經衣服,索性像個賴皮一樣披著著,裡面的襯衫敞開露出排骨一樣的胸肋,眼睛和臉通紅,張嘴就吐出一口濃烈的酒氣,在驟然安靜的婚禮上喊道:「給老子砸!!」
余言遜怒目一橫!旁邊有人大喊道:「是二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