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一百二十三章 千里露白骨
空中的風有一些惺惺的味道,眼看跑到村莊前的王進有些警覺,急忙止住步子,對著村中大喊道:「來人吶,有死人啊!有沒有人?」
喊了數聲,村子中卻仍舊是靜靜的,沒有人答應,只有空中的晚風在嗚嗚作響。
「不會是全死了吧!」王進嘴裡念叨著,慢慢的走進村中,每跨一步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剛進入村中,便見前面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個人,男女老幼都有,和村外的那具屍體一樣,甚至,腐爛的更很。
王進圓瞪著眼,胃裡一陣翻滾,卻什麼東西也吐不出來了。
「天,這是怎麼了?」
一種莫名的驚懼爬上王進的腦海,他急忙翻身上馬,一手拉著老馬,向著東方狂奔而走。
天色很快就暗下來,王進絲毫不敢停留,只要一閉上雙眼,那幾隻蒼蠅和那些白色的蟲子便出現在腦海中,還有那被啃了一般的臉龐,靜寂的村莊,這一切一切,想噩夢一樣縈繞著王進,怎麼也揮之不去。
王進只能奮力的趕路,以期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拚命的打著馬匹的臀部,不敢有一絲停留。
這一跑,一直跑到第二天清晨,*馬匹累的口吐白沫,忽地倒地。王進也累的兩眼花白,一時收勢不住,和馬匹其一栽到在地。
那馬在王進拚命的驅使下,竟跑得眼珠翻白凸出,顯然是已經累死了。
「隼隼!」老馬在旁邊嘶鳴著,垂著頭,盯著地上的一人一馬,見半天沒有一點反應,便走到一邊,獨自吃起草來。
水肥草青,一簇更比一簇鮮美,老馬吃一簇,便向前走兩步,如是竟是愈走愈遠。
馬背上的李雷依舊沒有醒轉,或許是因為李雷一天一十二時辰,幾乎無時不刻都在把氣體引入經絡,氣體進入李雷的肺部后,竟如輕車熟路般進入經絡之中。
只是因為少了李雷的引到,進入經絡的氣體都在混亂的流動中,其中大多數氣流仍在重複著正逆行,碰撞,消散。
老馬這一頓好吃,只吃的中午方才吃好,彷彿意識到自己已經跑遠了,老馬急忙馱著李雷原路返回。但是來到遠處后,地上的死馬還在,王進卻沒了蹤影。
老馬有些茫然,多少年來他都是受人的驅使,人要他向哪走,他便想哪走。但是此刻,他的主人在他的背上昏迷不行,而另外一人卻又不見了。
「隼隼!」在原地呆了好長一段時間,依舊沒有等到那個人,老馬開始慢慢的走了起來,往哪裡走呢?潛意識中,他開始向一個自己嚮往懷念的地方走去。那裡是他的家鄉,曾經當他出生之後,他的母親對他的慈愛和主任對他的照顧,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事情。
於是一匹馬托著一個人,緩緩的向東走去,他並不敢走太快,因為他害怕背上的主人會掉下來。這個主人和他的第一個主人很像,都很愛護他,隨便他吃多少東西,都愛撫摸他的鬢毛。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然而主人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老馬有些慌了,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睡這麼長時間,老馬的速度開始加快,他想找一些人,找一些人唉幫助他的主人,但是所過之處,卻沒能看到一人,一個活生生的人,遍地的白骨,遍地的蠅蟲……
茫茫百里,竟沒有一絲人煙?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沛國譙郡,郡守李冰猛地推開桌子,罵道:「朝廷還沒有人來嗎?」
「沒,沒有,……」下面一名從事有點哆哆嗦嗦的道。
「朝廷,朝廷究竟在做什麼?這樣大的疫情,如果不加以控制,講會造成莫大的災難,別說普通的民眾,就是我們,就是我們這些士族,也要死在這樣的浩劫之中!」李冰舉起雙手,聲嘶力竭的喊道。
「啟稟太守,我們派去雒陽的人足有伍撥了,金銀珠寶也送去不少,可是朝廷一點音信都沒有,怕是……」那名從事戰戰兢兢的道。
「怕是怎麼了?!哈哈哈,哈哈哈!」李冰眼睛有些血紅,「遙想元始二年,黃河流域爆發的疫情比這次還要厲害,但是那時候有明君,有明君吶!明君劉衍選了適中的地方,較大的屋子,設置許多醫生和藥物,免費給老百姓治病。可是現在呢?現在呢?那個孫子劉宏,成天就知道荒*宮中,信任閹人,我看這大漢,遲早要毀在這些人手中!可憐我大漢數百年的基業啊!」
「大人,大人!」那從事嚇得臉色發白,渾身更是如篩糠一般。
李冰見狀笑道:「我說的都不怕,你又怕什麼?劉宏連太平道的事情都能容忍,又怎麼會在意你我?哈哈,哈哈!」
「大人,大人!」就在這時,一名主簿快步走了進來。「大喜,大喜啊!」
「大喜?」李冰腦子一震,急忙匍匐於地。「高祖皇帝,您老蒼天有眼吶,您的子孫終究沒有敗壞您的家業啊!」這一拜之後,方道:「朝廷的人在哪?朝廷的人在哪?」
那名主簿顯然對李冰的動作有些吃驚,見李冰問起,方道:「朝廷,朝廷沒派人來啊!」
「那有什麼大喜?!」李冰再次忿怒了,瞪起一聲牛眼睛,簡直要吃了那名主簿。
「呃,大人,華佗華醫師回來了!還帶著南陽郡的名醫張伯祖等人,說是已經和長沙太守張機探討了此次疫情,可以對症下藥啦!」那名主簿被李冰那可怖的神情嚇壞了,嘴一順溜,全部說了出來。
「哈哈,哈哈,華佗?他是我爹啊!」李冰一聽,鞋子也不穿,張牙舞爪的便跑了出去。
堂中的兩人一愣,華佗啥時候成你爹了,你年齡好像比人華佗還大來吧!不過兩人也急忙的跟了出去。
李冰剛一出大門,便看到迎面走來幾位郎中,正中一人乃是華佗,旁邊一位老頭年紀不小,應該是張伯祖,當即也顧不得什麼禮節,一下撲上去,抓住華佗的袍子:「爹啊!蒼生有救啦,黎民有救啦!」
張伯祖一看,忙道:「不好,這人得了失心瘋,元化,快給他灸上一針!」
「你才得了失心瘋呢,這是我們太守李大人!」旁邊的幾名從事忍不住道,不過太守大人今天也太丟人了。
想不到華佗聞言,淚水竟是隨之泉涌:「李大人心繫萬千蒼生,元化慚愧啊!」
張伯祖也有點尷尬,忙在一旁道:「李大人,還是先別著忙這般,我們雖然帶來了治方,但是很多地方還要仰仗太守大人幫忙吶!」
李冰聞言,這才醒轉過來,當即直起身子,道:「幾位有什麼要求,我無所不從!」
「慚愧,慚愧!」華佗忙拱拱手,道。「希望太守大人,能在向陽處,建造寬敞通風的大房子,然後把所有的病人都集中到那裡,至於已經死亡的,要儘早火化!還有,我們需要大量的人手,藥方很多已有,一般的人也能用藥幫忙!」
「城南!城南正好,咱們這就去辦,傳令,城中所有的青壯年都要前去,另外傳令各個縣,都要把人集中起來!」李冰總算恢復了太守的威嚴,在華佗張伯祖等人的指引下,一項項命令發布下去,一切終於運轉起來。
「如果能遏制住這次瘟疫,老漢當湊明當今聖上,以表諸位!」李冰鄭重的道。
「不敢當,不敢當!」眾人皆拱手道,「此次藥方的研討,長沙太守張機出力最多,他此次親自帶人前往襄陽郡,並請我們來譙郡,就是為了完全的遏止住這次疫情!」
李冰點點頭,暗暗的把這些記下,心中一片愴然,同樣是人,為什麼差距這麼大,有那個責任,為什麼不去履行?
且說譙郡南的大屋由華佗等人親自主持,一日之間,便聚集了上萬病人,華佗忙的連擦汗的時間都沒有。
「真沒想到,病人竟有這麼多!」一名郎中隨口道,話音未落,一名少年早已泣不成聲:「死的更多,我從襄陽一路走來,茫茫百里,數個縣沒有一點人眼,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全部拋屍野外!」
「唉……」郎中嘆口氣,道:「你算幸運的了,你這樣的身體,從襄陽一直走到這裡還撐得住!」
「撐得住,當然要撐得住!」那人恨聲道,牙齒要的咯咯吱吱響。
「咦,這位小兄弟還有心事?」那名郎中一邊幫助其他人看病,一邊詢問道,「有心事一定要說出來,憋在心中則會發生新的疾病!」
「心事?哈哈」那少年有些愴然。「人面獸心,人面獸心!」
「不妨說來。」
「我有一個兄弟,我們一起上戰場,一起經歷生死,後來只餘下我兩人,我對他不離不棄,數次捨命相救!但是,但是……」那少年說著,眼淚再次落下,「即使我見到這樣恐怖的景象,我依舊沒有拋棄他,我帶著他走!但是我走的太快,竟把馬匹累死,自己也摔暈去。而他,而他竟毫不照料,獨自騎著駿馬離去……」
「唉,在這樣大的瘟疫之下,人的性情也會發生變化……」那郎中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如此的安慰道。「不知小兄弟姓名?」他最後一句話顯然只是想轉移對方的情緒了。
「王進!」
「只要吃了這服湯藥,你就沒什麼事了!」
「大恩不言謝!」王進霍的站了起來,兩眼爍爍的盯著天空中的太陽:「李雷,我會讓你後悔你的決定,而且是痛不欲生的後悔!」
那名郎中聽著那蕭索的音調,內心竟是一顫,心中感嘆: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說出這樣的音調?唉,愛之愈深,情之愈深,遭到遺棄后的恨就有多深啊!人的反差就在這裡。
老馬身上的李雷已經八天滴水未盡了,然而李雷仍舊沒有一絲醒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