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十一章 各有所思
走進御書房的那一瞬,雲鳳弦的心境異常複雜。然而,在看到衛景辰的那一刻,雲鳳弦卻又奇迹般地鎮定了下來。她絕對無意浪費任何時間,一開口就直奔主題:「衛靖臨是不是出事了?」
衛景辰萬萬想不到,雲鳳弦一再爭取見他,而見面一件事,問的竟是衛靖臨,初是一怔,然後才感覺有什麼無形的手,猛得在心臟處用力一扯,痛得他臉上竟在這一瞬變色。
雲鳳弦只看到衛景辰忽的鐵青著臉,笑了起來:「有意思,風靈國專使剛剛從這裡離開,你不是更應該關心,他說了些什麼嗎?」
雲鳳弦平靜地再問一遍:「衛靖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衛景辰不知為什麼,自己竟會再無法保持鎮定,連聲音都帶著森冷的怒氣:「雲昱風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嚴恕寬在朕面前,拼了命就想激朕殺你,你倒有心情去管衛靖臨。」
雲鳳弦靜靜看了他一會,臉上神色漸漸蒼白:「你不是會迴避問題的人,卻不肯正面回答我,衛靖臨一定出事了,而且事情和你有關,對嗎?」
衛景辰在桌子下的手慢慢握緊,臉上漠無表情。
雲鳳弦語氣看似平靜,然而眼中都彷彿有整個海洋的怒濤在激蕩:「當日我出了那麼大的事,直到現在,衛靖臨卻一次也沒來看過我,我就擔心他出事了。今天衛婧儀告訴我,衛靖臨生了重病。可是,他年輕力壯,還練過武,身邊丫環僕役服侍周到,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忽然生重病?衛婧儀派人去探聽病情,居然被擋在半路上,半點消息也探不出。
為什麼他生病?為什麼你要隔絕消息?他是不是出事了?你和這事又有什麼關係?」
衛景辰依然沉默,彷彿天地間的風雷都已隱隱在他眼底彙集。
「他是你的親子,你還要犧牲他多少次,利用他多少回……」
衛景辰猛然立起,語氣之厲烈,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未曾自掃門前雪,偏管他人瓦上霜。你的攝政王,你的小叔,你的繼父,又何嘗不是在犧牲你,你可知他在國書中……」
「無論他在國書中寫了什麼,那必然是在眼前的局面中,對國家最好的選擇。」雲鳳弦平靜地打斷了衛景辰的話:「我之所以在明月關敢於自投險境,就是因為,我對他有信心,他不會因為我的事受威脅,不會因為我而凍住自己的手腳,在任何時候,他都可以做出對國家最好的決定,而且,很明顯,他沒有讓我失望。」
「如果他必須為了風靈國而犧牲你,那我也必須為了炎烈國而犧牲衛靖臨,身為君王,有的事,就算是下地獄也必須去做。」
雲鳳弦冷笑:「你是想在我面前辨解,還是想要讓你原諒你自己。是的,你曾對我講過你的兩難、你的悲哀,你讓我明白,身為君王,有時必須面對很多自己也不情願做的決定。父親可以吩咐兒子,君王可以命令臣下,然而,每個人最應該遵從的是做為人最基本的良心和原則,夜深人靜的時候,你一個人,抬頭看那浩浩蒼天,你真的可以坦然說,你是被迫的,你是身不由已?」
衛景辰倏然沉默下去,那彷彿轉眼間必會席捲蒼生的風暴,又似在一瞬之間,被更加強橫的力量,生生壓下。
雲鳳弦上前一步:「身不由己,多麼簡單的話。人在江湖,可以殺人無數,然後說,身不由己。身在官場,可以弄權枉法,然後說,身不由己。身為君王,可以犧牲天下人,然後說,身不由己。寶座之下,必然有著血海,王冠之上,從來生有荊棘,你曾告訴我的事,你曾講給我聽的道理,這些天,我曾思考過無數次。你對了……」
她抬眸,挺胸,眼神明亮至不可思議:「但,也錯了……」
「你竟拿我的小叔和你相比?」她冷笑一聲:「你曾經派了無數探子去風靈國,在你手中,有關他的檔案文件,可以堆成山了吧!那麼,你可知道,當國家危難之時,他一個不會武功的皇子挺身而出,領軍作戰,但眾將勸他在後方觀戰時,他卻說,身為統帥,沒有站在後方,享受將士用鮮血換來榮耀的權利。
你可知道,他知人用人,但更加信人;他一旦確認用兵方略,做下大體安排,所有細節,通通交予屬下,全無半點節制,更無絲毫猜忌。他廢監軍之制,他許諸將自決之權,風靈國的將軍,寧願在他帳下做個小統領,也覺比在別處任副帥更加自在。
你可知道,他對人才如何敬重珍惜,對程一多年的以禮相待、以誠相交,被拒絕無數次,也從不曾想過,人才不為我用,便當殺之。而得其效力之後,便將全權託付,哪怕對方自作主張,哪怕對方多事隱瞞,他也可以包容,也能寬許。
他知人心都有弱點,他明白老人便有**,他知道身居上位,不可不存疑,卻從不讓疑忌之心,毀去國家的基石。你可知道,在他掌政那些年,清流彈劾過他多少次,明裡非議、暗中辱罵有多少,可是他從沒有生過半點殺意,因為,國家需要這樣的清流上議。
你可知道獵場一戰,每一個士兵、每一員將領,都毫不猶豫,為他奮戰至死。這一切,為的是什麼?人以國士待臣下,臣下以國士相報答。炎烈陛下……」
她深深凝視衛景辰,眼中竟已沒有憤怒,反而帶點憐憫:「你視臣下為肩上之鷹、掌下之犬,可用則用,無用則棄,卻不知當你無剛之際,旁人棄你不棄?」
衛景辰終於動怒:「你……」
雲鳳弦似乎豁出去了,她不怕再一次黑獄之災,她不怕更加血腥、更加恐怖的報應,對於那個從黑暗之中救出自己的衛靖臨,她的擔心和因之而起的義憤讓她情不自禁再逼近了一步:「你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君王,你聰慧,你決斷,你堅忍,你知道何時該舍,何時該取,當舍之際,絕無遲疑,你深通一切權術運用,可是,你沒有君王的胸襟、君王的氣魄、君王的度量。
君王是萬民之主,君王是要坦蕩蕩立於天地之間的國家主宰者,君王不可能完全摒絕陰暗,但卻需要更多的光明。」
衛景辰從不曾見過雲鳳弦這般氣勢如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中一直在隱隱地痛,所以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似以前那樣,對他予以有效的反駁:「什麼陰暗與光明,史書中所謂仁君,背後有的,不過是……」
雲鳳弦根本不聽他的強辯,忽的淡淡笑笑:「山海湖城之變,我與小叔曾暢談一夜。當初他本可一舉掃盡所有人,卻還是把他們輕輕放過。我曾問過小叔,為什麼手下留情?為什麼因為我的一句話、一個心愿而這樣做?為什麼寧可不留子嗣,也要保護我應有的權位,給我這樣的尊重?他回答說……」
她的眼神穿過衛景辰,穿過書房,彷彿在剎那間,看到極遙遠之處:「身為君王,為了國家,為了百姓,必然要使用種種權謀,但我卻絕不希望,後世之人,翻開我們的史書,看到的,只有權謀。」
她的眼神凝回衛景辰臉上,淡淡道:「你的權術陰謀已用到極致,卻不知道,這世間,還有權謀以外的東西。說起來,我該謝謝你。你把我關起來,你讓我受折磨,你使我幾乎屈服,幾乎放棄我自己,是你讓我看到了我本該自己面對,卻因為太多人的保護,所以一直不曾承當的一切黑暗和醜惡。
也因此,我才知道,那些保護我的人,為我付出了什麼。沒有小叔的憂勞,不會有我的自在,沒有小叔的關懷和寬容,不會有我所得到的權力和尊重,沒有我身邊每一個人為我做過的事,不會有我可以肆意歡笑的快活日子。我感激他們每一個人,所以,也絕不肯墮落得和你一樣來回報他們,你竟想離間我與他嗎?」
她停頓了下,然後朝著衛景辰冷冷一笑:「你不會明白,有的人、有的信任、有的情感,是拆不開、扯不散、離間不了的。你不明白,因為你只懂陰暗,不知光明,你只知疑忌,不會信任,你只知道肆意地利用、無情地殺戮,卻不懂得珍惜愛護,你從來只讓別人為你犧牲,卻從不曾明白,為別人犧牲是什麼感覺、什麼滋味。」
她似乎根本已不屑再多看衛景辰一眼,轉過身大步走向御書房緊閉的大門。
而直到此時,衛景辰依然沒有對他如此目中無人的舉動有任何阻礙,因為他必須用盡全部的理智,來克制他此時的憤怒與顫抖。
當雲鳳弦拉開大門,大步而出之時,衛景辰頹然坐下。他蒼白著臉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撫在心口,彷彿寄望於這樣微小的力量,可以減低痛楚。
不,他沒有錯。他為了拿到皇位,隱忍負重,只想有朝一日得到權位之時,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衛靖臨是誰,不過是他一個孩子里,最無用的那個,扔掉都不會覺得可憐。衛婧儀又是誰,她是他的女兒,她從出生開始的命運便是和親。
他衛景辰有什麼錯,他所做的全都是為了炎烈國的統一大業!
雲鳳弦走近古奕霖,笑了一笑,輕輕地說:「對不起!」
古奕霖微笑搖頭:「沒關係。」他站在原處伸出手,她快步走近,握住他為她而張開的手掌。
對不起,我們努力了這麼久,為了讓衛景辰自以為成功,我拚命裝出受盡刺激,心性大變的假象,卻在這一刻,被自己打破。
沒關係,因為你是雲鳳弦,不是衛景辰,所以你只會做這種選擇,我很慶幸,你是雲鳳弦。
二人攜手對視,只覺心境相通,無數心意,只憑一個眼神,便已相知,漫天陰雲亦已散盡。就算身周處處遭監視,就算一言一行都無法隱瞞那黑暗中的眼睛又如何,他們相知至此,激變連番之下,不必商量一語,便已默契於心,配合著演一場本來天衣無縫的戲。
若衛景辰自以為得計,無論是打算把一心追求權力的雲鳳弦留在手中做幌子對付風靈國,還是把已不再閑適自在、淡泊無爭的雲鳳弦放回去給雲昱風搗亂,都會給雲鳳弦許多可以脫身,甚至反擊的機會。
然而,只是因為猜到衛靖臨的困境,甚至完全不知道詳情,雲鳳弦就把自己所有的苦心謀划給毀掉了。
真是愚蠢啊,連雲鳳弦自己都想要笑自己一聲。然而,不悔。
古奕霖明眸流轉,「你覺得,這種做法有用嗎?」
雲鳳弦輕嘆:「我不知道,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也要試一試。我不知道衛靖臨出了什麼事,可衛景辰一定逃不出干係。我所能做的,只是盡量試著影響衛景辰,不管是用小叔的事來激他,還是用衛靖臨的情義來打動他。我知道衛景辰狠毒,可是我始終相信,這世上,不會有完全殘忍無情的人,再狠心的傢伙,心中,總還會有一絲柔情吧!我只是想賭一賭,哪怕……」
她語氣一頓,卻又微微一笑,「我是不是依然天真得可笑?」
古奕霖毫不猶豫地點頭,「是啊,如果小叔知道,一定會被你氣死。」他低低輕笑起來,湊近他,輕聲道:「其實,倒也不全是壞事。」
雲鳳弦一怔,凝眸望向古奕霖明澈的雙眼,過了一會兒,才瞭然地笑了起來。
雲鳳弦這段日子雖努力做戲,但一次黑牢之後,改變得太快、太大,只怕衛景辰也未必會輕信他,這麼久以來,完全沒有動靜,一次也沒有試圖召見他,便是衛景辰還要繼續觀察的原因了。而今日這一番發作,衛景辰也不可能相信,雲鳳弦是完全為了衛靖臨而不計自身安危。
因為衛景辰不是雲鳳弦,他永遠不能理解雲鳳弦這種人,相反,他只會考慮雲鳳弦是否欲蓋彌彰,是否,做戲掩飾什麼,達到什麼目的,是否,用仁義隱藏她已日漸功利冷漠的心,是否是長久見不到衛景辰動靜之後,不得不另想辦法以吸引衛景辰的注意。
多智者必多慮,思慮太重的人,反易為自己的才智所誤。
夜已深沉,滿殿寂然。
空蕩蕩的殿閣里,看不到一個內侍。
「陛下。」殿宇最陰暗處,有一個聲音低低的呼喚。
衛景辰淡淡一笑,是啊,終於忍不住了,這樣所謂的絕世高手,定力也不過如此。
「陛下,我等早已集結完畢,唯待陛下令諭,陛下……」那按捺不住的催促聲顯示著說話之人的急切。
令諭嗎?
衛景辰低頭,看自己的手,染盡了無辜者的鮮血又如何,還不是依然乾淨而從容,再下一道令諭又有何妨。
「陛下,已經是九天了,那人縱有天大的本事,現在也已元氣大傷,功力衰竭,此時再不動手……」
衛景辰徐聲道:「若是動手,衛靖臨會如何?」
「衛靖臨若失那人真力相助,本已漸漸逼出的毒素回沖,必是返魂無術。」
衛景辰靜靜閉上眼:「那人有沒有可能便是身陷困境,也不放棄為衛靖臨逼毒?」
「這些年來,我們所練的武功,全都是為了對付他,我們所研究的一切都與他有關,搜羅他每一次對敵的詳情,甚至偷偷搬運每一個死於他劍下之人的屍體,以觀查傷口,研究經脈斷裂狀況。我等自認對那人的武功深淺,也算較知底細,那人武功雖已神乎其神,但我們這些多年苦心研究他的高手,商議研究之後依然認為,他在如此元氣大傷的情況下,絕無可能在應付我們所有人在毒藥、暗器、火器、箭雨掩護下的圍攻時,還能同時保持每一絲真力平穩如常,以助衛靖臨。」
「此人再強,畢竟是人,而不是神,更何況……除非她真的把衛靖臨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還要重,否則……她不可能在我們的圍攻下,繼續堅持救護衛靖臨。」
黑暗中的聲音裡帶著強自按捺卻依然掩飾不住的得意與興奮,無論如何,能夠殺死一個強大如神魔般的存在,對於武者來說,都是不可以抗拒的誘惑吧,更何況這之後的榮華富貴、一生榮寵,幾乎已在眼前,唾手可得。
衛景辰沉默無語,那人有可能把衛靖臨看得比她的性命還要重嗎?一個深懷國恨家仇,身負復國之任的皇孫,會把衛靖臨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自己的理想、自己多年追求的一切更重嗎?
他的沉默讓黑暗中的人微微有些不安:「陛下……莫非……」
聲音陡然一轉,由遲疑而變激昂:「陛下這些年來,密招天下高手,重金相報,高官相酬,搜羅天下寶冊秘籍,傾盡世上靈藥神醫,以求練出絕世高手。陛下多年所謀,我等數年磨劍,為的便是誅除此獠。陛下忍痛割愛,苦心設謀,為的便是今日之局,此時再不動手……」
衛景辰輕輕地笑起來,忍痛割愛,苦心設謀,哈哈……何曾痛,何為愛……
若非那日與衛靖臨徹底決裂,他也不會行此一著,暗令救人的太醫於葯中日日下毒,又以藥方催發。到底那人會不會捨身相救,他也全不知曉,不過是平白賭這一場。若那人中計,他多年來苦心培育的一干高手,便有了用武之地,若那人不中計,最後,他也可令太醫給衛靖臨解藥。
只是,在巨毒入骨之後,縱有本來對症的解藥,也必然一生虛弱不堪,四肢百骸永受傷痛折磨,他不是不知道,卻依然毫不猶豫地賭了,這就是他的愛,這就是所謂之忍痛。
那人會中計,竟是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若早知如此輕易便可陷住一個這般可怕的高手,他又何必等到今朝……
「陛下,良機不復再,陛下……」黑暗中的聲音漸漸急迫。自從知道那個人的身份,他衛景辰傾盡一切,秘密招集天下高手,他小心翼翼,於宮中布下無數機關。為防那人行刺,他的行蹤,總是不斷改變,他每日的住所總是拚命保密。他貴為君王,卻因為那個人,而食不甘昧,夜不安枕,但有風吹草動,恍惚間總以為刺客寒鋒已至眉間。
從來只有千日做賊,何來千日防賊,數年來,他早已心力交瘁,而網羅那麼多高手,暗中研究了這麼久,無論是派人到那人身邊卧底也罷,無論是找各種高手,或單挑、或車輪、或圍攻以便探其虛實也罷,無論是尋找最有見識的武林人,查看所有死於那人劍下的屍體傷口和全身經脈也罷,那人身上,依然找不到弱點。
那樣的武功,劇毒毒不倒,暗箭殺不了,圍攻困不住,大軍攔不得。那樣一個人,根本不是人。
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之機會,好不容易,才有這撥去心頭刺,從此再不用坐立不安的一天,那淡淡一個「殺」字,他竟真的,無法說出口。
「陛下仁厚,不忍令三皇子蒙難,然國事為重……」
衛景辰冷漠地睜開眼,望著大殿前方,那光芒永遠照不到的一片森暗,那麼陰冷黑暗,彷彿其中伺伏著在人心潛伏千年的怪獸,隨時會在黑暗中飛撲而出,擇人而噬。他慢慢地握緊摯,慢慢地啟唇,一個簡簡單單的「去」字,一個簡簡單單的命令,就此凝在口中,不得出聲。在任何局面中,一個想到利用的是他,一個決定放棄的是他,他犧牲了他多少回,捨棄了他多少回,他依然記不住。可是,這一次不同了,這一次,這一個字出口,再無挽回,衛靖臨真的要死了。
那個曾微笑著,全心全意勸他不要哭的傻孩子,那個曾尖叫著攔在他身前,彷彿不知道什麼叫死亡的笨孩子,那個被一次次利用、一次次犧牲、一次次肆意傷害,還不懂保護自己的蠢傢伙,真的要死了。天上人間,再不會有這樣的人了。他將死去,紅塵萬丈,再不留點滴痕迹。
「陛下,為國為民,有的事,是不能不做的。身在君位,有的時候,真的身不由己。」最後的催促,已然無比焦躁。
衛景辰仰頭,黑沉沉的殿宇,讓人看不到天空。
「夜深人靜的時候,你一個人,抬頭看那浩浩蒼天,你真的可以坦然說,你是被迫的,你是身不由己?」
衛景辰彷彿看到了那個讓他心愛的女子,隔著漆黑的夜空,正在對他訴說著什麼一般。
十二天前,風紫輝模仿著衛靖臨的聲音,對臨三王府的仆眾下了命令,凡進內殿者,殺無赦。
整整十二天,衛靖臨一次也沒有清醒。因著內力催逼,飛騰的霧氣把他的面孔遮得若隱若現,因著藥物或針灸的作用,他偶爾在睡夢中喃喃呼喚他生命中曾經重要的人,因著身受煎熬,所以有時會呻吟,有時會全身抽搐,有時即使意識不清,也會低低地發出痛苦的呼聲。
他身上的衣物,被層層汗水,濕得透了,又被驚鴻的內力烘乾,然後,再一次濕透,再一次烘乾,即使旁觀之人,看得亦覺動魄驚心,反倒要慶幸他人事不知,受的折磨可以少一些。
相比之下,風紫輝的神情,從來都是冷漠平淡,不見絲毫變化的,他只是專註地觀察衛靖臨的狀況,時而一針紮下,信口吩咐驚鴻如何調整內力。
衛靖臨的痛苦,對他似乎沒有任何觸動,時光一分分流逝,隨時會爆發的驚人危機,對他也似完全沒有壓力。
他信手一針,對著衛靖臨胸前紮下。在升騰的霧氣中,他的容顏神色,亦如煙夢一場,讓人無法看透,他的聲音也淡得彷彿沒有人能夠聽到:「你有想過你必須為此付出的代價嗎?你能確保你永不後悔嗎?」
代價嗎?驚鴻垂下眼更加專心的運用自己的內力,臉色除了稍稍蒼白一點,竟看不出任何受難的跡象。或許只有那升騰而起的白霧,讓整個房間都如罩雲山之時,才能讓人感受到,她所付出的,是多麼可怕的代價。整整十二天,當風紫輝那句似乎同樣平淡得不帶一絲情感波動的聲音「好了,他的毒去盡了」傳來時,驚鴻徐徐站起身來。
風紫輝也平靜地收針站起:「他身上的餘毒已盡,剩下的事就是好好調養。以後的問題,不必我們費心了。」
驚鴻淡漠地點了點頭,她依然站得筆直,臉色略顯蕭寒。十二天的靜默后,驚鴻再次開口,聲音出奇的暗沉,卻又依然冰冷:「沒什麼事了,那我們就走吧!」
風紫輝微微挑眉,「此毒已盡入你體,雖然你武功高明,不過最好還是即刻運功逼毒,否則絲絲縷縷,入骨入體,將來要費你數倍的功夫,才能驅除乾淨。」
「那又如何,這種無聊的地方,我一刻也不願多待。」依舊是那冷漠至極,偏又任性至極的言語做派。
風紫輝毫不意外點點頭:「性命是你的,你不在乎,自然與我不相干。」他漫不經心的舉步,就待跟在驚鴻之後。他冷漠的回答,讓驚鴻的瞳孔略略收縮了一下,然而他依舊什麼也不說,只是沉默地飛掠。
風紫輝卻道:「相比考慮這樣無聊的事,你不覺得你更該想想炎烈王皇帝打什麼主意嗎?這一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居然沒動手,這是為什麼?」
驚鴻依舊沉默不語。為什麼,她一句也不曾問,心中卻已想過千萬回。
為什麼,炎烈皇帝竟然沒動手?因為另有他圖,別有詭計,還是……有沒有可能……會不會……其實……他也不願讓……衛靖臨……她無聲地搖搖頭,不願去想這個問題,不敢相信一個帝王會有和他自己一樣愚蠢的軟弱,不過,若真的是如此,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對衛靖臨來說,將來,炎烈皇帝總不會讓他落得太慘的結局吧,但願……
她沒有再多想,也沒時間再多想,因為,她的別院已到,而此時園中的混亂狼籍,完完全全出乎她的意料。
卷四暗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