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不信天命

一場雪后，天色放晴。

庭院里積了幾尺深的厚雪，掛在屋檐下大紅色的燈籠，顯出一幅蕭條之意。

積雪庭院中，穿著玄黑色大氅的男子看著那緊閉的房門，一動不動。

三天，都已經過去整整三天的時間了，她依舊還沒醒來。

腳步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是有人到這邊來了。李離沒有回頭，卻聽見旁邊那人冷冷的哼了一聲，嘲諷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來人不是別人，是謝蘊。

鳳凰台上，在那樣危急的是時刻是謝蘊救了顧衣，是以如今謝蘊出入顧家便也沒了什麼避諱，畢竟是顧衣的恩人，有光明正大出入顧家的理由。

在成親當日出了那樣的事情，謝蘊對李離的敵意也顯而易見了。

畢竟回想起當日情景實在是太驚心動魄，混亂中誰也沒注意到那冷箭是誰放的，顧衣中箭之後直接從高台上跌落下去，那鳳凰台距離地面有幾丈之高，若非是跟隨景侯一起觀禮的謝蘊救了她，他不敢想象從數丈高的高台跌落下來，顧衣焉有命在。

面對謝蘊的指責，李離沒有反駁的餘地。

本以為，可以兵不血刃的解決這一切問題——在婚禮上，反將對方一軍，藉機將息夷與獨孤魘一網打盡。

外患以平，再平內亂。

太后、周家、衛王府，一個都跑不掉。

這些恩恩怨怨背後牽扯到了太多的隱秘，如同一個泥沼，所有靠近它的人都會陷進去。

命運的泥沼讓人無法掙脫，他的父皇是如此，他亦是如此。所以他不想讓顧衣也陷進去，可是沒想到，最終還是事與願違。

許久都沒有動靜，謝蘊以為李離還會和之前那般，不會理他，卻沒想到半響之後，李離淡淡說道：「這是我與衣衣之間的事情，與謝公子何干？」

謝蘊聽他這般說，嘴角勾起了一抹譏誚的笑意：「事到如今，離王當真還以為這只是你與顧衣兩個人之間的事情？長安城中流言紛紛，難道你當真能為了衣衣一人，對抗太后、對抗皇上，乃至於整個李氏嗎？」

那一日鳳凰台上，關於顧衣鳳命女子的預言已經長安城中傳開。雖然說的是顧氏之女乃是鳳命女子，但是那在鳳凰台上的一行字，是顧衣的血滴到鳳凰台上才顯現出來的。

而在鳳凰台上的預言，沒有人懷疑它的真相性。

鳳凰台昔年是神熙帝冊封獨孤皇后的地方，是獨孤皇后的兄長——獨孤策所建。

昔年天下紛爭中，獨孤策輔佐神熙帝平定天下，開創了大祁盛世。一方面固然歸功於神熙帝的英勇謀略，一方面也要歸功於獨孤策的輔佐。

當年神熙帝自己都蹭說過，若非獨孤策，則無大祁的天下。

傳言中的獨孤策神機妙算，可窺探人天機，是接近於天神一般的存在。

鳳凰台乃是由獨孤策所建造，幾百年後，在鳳凰台上顯現出這樣一則寓言，沒有人會懷疑它的真實性。

這件事情很快在民間傳開，甚至有人將當年先帝究竟是傳位給何人的事情給拿出來說話。有人說，離王殿下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不然也不會在娶親的時候，出現這樣的預言，偏偏，他娶的是顧家的女子！

這樣的流言瘋狂的流傳著，明顯是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其目的就是對李離不利，宋辭年想將流言壓下去而忙的焦頭爛額。

可是李離倒好，這件事情過後所有的爛攤子都沒收拾。

查出刺客對元樂帝交差，還是乘勝追擊將周家挖出來，還是將流言平息下去如何安穩人心，李離在顧家守了三天，什麼都沒做。

但是顯然在謝蘊看來，不過是李離的故作姿態罷了。若是真的那般愛顧衣，又為何處處隱瞞著她，又為何在那個時候選擇離開，沒有保護好她！

鳳命女子的預言，成為他與顧衣之間呈現的、不能逾越的一道鴻溝。他無心帝位，便不能娶顧衣；一旦娶了顧衣，縱然元樂帝再如何的信任他，那鳳命女子的預言也會成為懸在他頸上的利刃，總有人會推動著將他逼到絕路上！

比如說……不懷好意的周家，比如說，前朝不滿元樂帝的老臣。

面對謝蘊如此尖銳的逼問，李離的神色平靜，依舊不見一絲的裂縫。這個人的城府極深，就連到現在，謝蘊都看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

所以，這樣的人，絕對不是顧衣的良人。

「謝公子這是逼問我？敢問……」他的目光如雪，清清冷冷的看著他問道：「謝公子，是站在何等的立場上？」

何等的立場上？

當年是他先在顧家認識顧衣的，可是偏偏，最終顧衣選擇的是李離！少年時，那冷月梅香的旖旎往事，不過是活在了記憶中，那泛黃帶著墨香的書卷，堪堪見證了二人的曾經。

無人知曉他與顧衣那一段朦朧到甚至不可稱為愛情的一段曾經。

不愧是城府極深的離王殿下，這般一問，便就直接戳中了軟肋。謝蘊直接被噎住無話可說。

恰在這個時候，衛風快步的走了進來，對李離道：「王爺，皇上急召你進宮。」

謝蘊眼中閃過了一絲異色。

元樂帝明知李離現在在顧家，顧衣還沒醒來，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召李離進宮。

說起來，就連謝蘊都不得不佩服這位帝王。

宮中發生刺殺，長安城中流言蜚語，大臣們的摺子據說都快將勤政殿堆滿了，可是元樂帝依舊心無旁騖的信任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非但沒有收回賜婚的旨意，反而見李離守著顧衣不肯離開，將查刺客這件事情都往後推了。

衛風見謝蘊在，知道他與自家主子不和，自然是不會當真謝蘊的面說宮中出了什麼事的，跟李離耳語了幾句。

謝蘊內力深，隱隱約約的聽見了「皇后」二字。

再看李離，卻見李離臉色微變，猶豫片刻，轉身跟衛風出去，謝蘊叫住了李離：「離王殿下，事上無兩全之事，當要取捨才對。」

至於李離選擇誰，捨棄誰，在他選擇進宮的這一刻就已經註定了。只是這個時候，李離尚且不知道而已。

李離聞言定住了腳步，轉身看向一旁氣定神閑，像是準備在看一場好戲的謝蘊，面容森冷：「百曉閣、江南謝家。」

眼中閃過一絲冰冷，帶著警告的意味道：「你不是白寧，自然知道有些東西該捧，有些東西不該碰！」

白寧……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謝蘊原本看好戲的神色微變，這些東西他都知道？

明明是他掌握了李離的秘密，可是在這一場無聲的交鋒中他絲毫沒有佔上風。

他知道白寧，是因為已經知道有人已經在查當年的事情？既然有人在查，那麼那件秘密已經不能成為秘密，那麼他一點都不害怕嗎？

還是說，他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那個秘密，足以毀了李離的一切。如李離那樣的人，會容忍自己那樣的軟肋掌握在敵人的手中嗎？那麼，他又會做什麼，才能讓那件秘密永遠的不泄露出去，或者說，不足以成為他的威脅呢？

而白寧，究竟是受誰所託，調查當年的事情？周后原是周青鸞，這樣的秘密透漏給他，是無心還是有意？

此時的謝蘊感覺自己似乎陷進了泥潭之中，拔都拔不出來。他隱隱的察覺到一張天羅地網正在悄無聲息的展開，而他不過是其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待謝蘊回神，李離已經走遠了。謝蘊感覺到，一切都沒有結束，僅僅是開始而已……

傍晚時分李離奉詔進宮，直至晚間宮禁時都未曾回府。

御書房中，李離與元樂帝密談一夜，次日清晨的時候才離開，而在次日清晨，顧衣堪堪的轉醒。

這一世嬌養的身體很久都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苦頭了，不僅僅是皮外傷，就連呼吸間都感覺一陣胸痛。

但是師兄說，萬幸的是沒有傷到心脈，也算是撿回一條命了。

她死過一次，好容易重活一世，比誰都怕死，比誰都明白活著的重要性。經過這一次，曾經一直執著的東西倒是也想明白了，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了。

顧衣醒來的時候特別的平靜，也沒問李離去了哪裡，也沒問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聽說那一日是謝蘊救了他，遠書都沒事，顧家和沈家都沒有受牽連，將凌雪風親自為她熬的葯喝了下去，又沉沉的睡了下去。

待精神養足了，再次清醒的時候，才叫來了遠書細細的問及了那日發生的事情，依舊是隻字未提李離。

待聽到那鳳凰台上，呈現出關於鳳命女子預言的時候，顧衣平靜到讓人看不透的神色才微微的現出了一絲裂縫。

並沒有遠書想象中的擔憂或者是悲傷，她卻忽然笑了起來，眼中帶著一抹奇特的意味道：「天意，這都是天意啊……」

天意如此，非人力能違。

可是她顧衣偏偏不信命！

死過一次的人，除了死便什麼都不怕了。失去了便就失去，只要活著，好好的活著就好了，而那些虧欠她的，她定然會一一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