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 鵝 湖 會 高 歌 飲
鵝湖會相互鞭策
論時事不忘故土
見到遠道而來的辛棄疾,陳亮喜不自勝。二人興緻勃勃地回憶五年前的鵝湖之會。
鵝湖,在鉛山縣東北,東臨浙江,南接八閩,是臨安至閩北的必經之路。因為山頂積水成湖,湖中有荷、荷間有鵝,故稱「荷湖」或「鵝湖」。唐時,山下便建有鵝湖禪院,至宋代香火益盛。
而鉛山在江西東部、靠近武夷山,地勢偏僻,但在當時,卻是一條交通要道,本朝與金國以秦嶺、淮河一帶為邊界;江北淮南一帶是前方,長江南岸即蘇南、浙江、江西、湖南等地是後方,福建則是大後方。
信州是本朝中心地帶的腹地(屬江南東路)。臨安去往福建大後方的交通要道是,從富陽出發,向西向南經桐廬、建德、蘭溪、衢州、常山、玉山、上饒、鉛山、紫溪、過分水關至福建崇安,信州為必經之地。同時,朝廷與江西、湖南、廣西、四川的聯絡,以及東西向運轉的物流,也要通過信江航道。因此,信州又成為東西交通大動脈——浙贛走廊的要衝。
朱、辛、陳三人之所以選擇在鵝湖相會,就是因為此處處於交通要道的便利條件。
淳熙十六年(1188年)冬天,陳亮風聞朱熹和辛棄疾將被重新啟用,辛棄疾是天下聞名的主戰派,朱熹也是主張北伐收復故地的,儘管不那麼強烈,但他當時已是名滿天下的大儒,朝野中門生故舊甚多,極有影響力。
陳亮心想,一旦這兩個人出山,受到皇帝重用,北伐大業必然可成,所以,邀兩人去鵝湖會面。辛棄疾此時在鵝湖附近的瓢泉,又修了一套新宅子,住在那裡,據說風光不錯,那裡既就辛棄疾的方便,又可使朱熹故地重遊。
朱熹開始答應了這個邀請,但最終爽約沒來。辛棄疾卻如約守信,在家中恭迎陳亮的到來。
陳亮自家鄉永康出發,沿浙贛道直赴信州,頂風冒雪,跋涉八百多里,在信州帶湖新居見到了日思月想的辛棄疾。
其時,辛棄疾正患病卧床,陳亮的到來使他十分興奮,兩人雪中煮酒,縱論天下大事,十分痛快。辛棄疾以其出神的文筆記錄下了兩人第一天會談的情景:「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笑富貴千鈞如發,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只有西窗月。」
陳亮依然保持著良好的生活習慣,每天凌晨即起,舞劍練武。辛棄疾,年齡已近五十,二十年的仕宦飄泊、六年的鄉間退隱,加上歲月的無情侵蝕,已使他精力衰退,興味懶散,他開始生病,肚子也挺起來,嗜睡、口渴,頭髮也謝頂了,甚至還掉了幾顆牙齒。身體的老病與精神的抑鬱,使他已經荒疏了武藝的習練,他飲食起居無度,因過量飲酒加重了病情,發誓罷酒又罷不了,早晨也難得起早,晏睡似乎成了習慣。
陳亮的到來讓病中的辛棄疾,重新燃燒起生命的力量。陳亮當時也已四十五歲了,僅比辛棄疾年輕三歲,而且三次考科舉不中,此時還是鄉間一介布衣,卻保著一位職業軍人時刻在崗的軍事素養,他的昂揚鬥志和火熱激情,使辛棄疾又回到了當年「氣吞萬里如虎」的精神狀態,病也不知不覺地好了起來。
兩人在瓢泉、鵝湖游談數日之後,便南下到靠近福建的紫溪去等朱熹,這裡離朱熹所住的崇安不遠,朱熹只要走一百里路,出分水關北上便可相見。
但朱熹最終爽約沒來,他後來致信陳亮,解釋自己爽約不到的原因是:自己不願參與政事,只想在山裡過著讀書隱居的日子。
事後辛棄疾知道,真正的原因完全不是他嘴上說的「淡泊自處」,卻是另外一種功利盤算。當時,朝中周必大要當左相,王藺要任樞密使。這兩個人都是辛棄疾的政治對頭,此次就是王藺出手將辛棄疾彈劾落職的,但這兩個人與朱熹的關係卻很好,外界稱他們同為「道學」一黨。朱熹是擔心自己再與辛棄疾攪在一起,會引起周、王的誤會,影響自己出山當官的前途,所以,借故不來。
若他真是甘於在山中過著「吃菜根、讀閑書」的淡泊生活,倒也無可厚非,可他又在不久后,獲得漳州知州的官職后,未作遲疑,便馬上出山就職。
對於這些,辛棄疾不怨他,每個人都有小算盤,即便是好友,也要趨利避害,沒有必要往槍口上撞。
辛陳二人儘管是第三次握手。但如此敞開胸懷、赤誠相見還是首次。辛棄疾久歷行伍,走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甚至親自兩次潛入金人的首都燕京偵察地形,他所積累的豐富的戰場經驗,實際考察所獲得的地理地形知識,都是陳亮望塵莫及的。迄今為止,這位立志北伐的鄉間布衣,所到過的最北的地方只是建鄴,所以,在這方面,他要向辛棄疾學習的東西太多了。以軍事地理方面的觀點為例,陳亮曾主張由東、西兩線同時出兵北伐,而辛棄疾卻主張只把山東一個方向作為第一步實際攻擊方向,待宋兵控制山東、打亂敵人的防禦系統后,再由其它方向相機進兵。這一思路無疑更符合集中優勢兵力、先打擊一個方向的軍事科學原則。再比如,陳亮主張把遷都建鄴作為北伐的第一個重要的軍事舉措;而辛棄疾則認為,遷都建鄴,只具有象徵意義,並不具有真正的軍事地理價值。如果朝廷真有心北伐,首都放在哪裡倒無所謂,犯不上為這等事兒太費心思。這些方面的見解,應該說要比陳亮高明一些,所以,陳亮說他們的話頭多合。而陳亮身上洋溢著的理想主義熱情,也是辛棄疾所久違了的美好感情,激發得他彷彿又回到了「壯歲旌旗擁萬夫」的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