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神情一冷的越君翎輕握她的手。「怕嗎?」
「毒又不是我下的,我怕什麼。」她仰著頭,想把手抽回,但未果。
「不是毒,是一種讓人身體慢慢變虛弱的葯,一開始不敢下得太多,怕被察覺,皇上很怕死,警覺性甚高,一年後他才有些精力不濟,常常頭暈、嗜睡,一躺下去往往爬不起來。」皇上的神智在退化中,漸漸力不從心。
「所以你屯糧、屯葯、招兵買馬,還把晉王拉到你的陣營。」連她都成了他的藥草供應者。
「你連我屯糧都曉得?」她未免聰慧得叫人稱奇。
牛雙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若有人不計成本的大量收購糧食,要嘛天災,否則就是養兵,不然還會是什麼?」
因為吃飽的人多,所以才要大量採購。
什麼地方需要數百萬石白米?一是災民,賑災用;二是軍營,一營區至少有數萬軍士要吃飯。
她常說「反向思考」,他明白其中含意了,反過來由結果去推測前因,自然不難了解發生什麼事。「真想把你藏起來,你太好了怎麼辦。」
會有人來搶。
難得聽見他近乎孩子氣的話,沒能忍住的牛雙玉笑了出來。「人好就放在神壇上供著,為我塑金身、修金袍、建廟宇,日夜香火不斷,等我羽化成仙時必賜你三滴甘露水,點化你魯鈍的痴愚。」
「少胡說,待在我身邊哪裡也不去,等你及笄時我來插簪。」越君翎強橫的決定她的將來。
古時男方為女子插簪有求親之意,但牛雙玉聽后並未欣喜若狂,她目光澄澈的看著他。
「你想登帝嗎?」一個帝王對她而言太沉重。
「不。」
「不?」她雙目瞠大。
那他辛苦的籌糧、儲葯是為了誰?
「有備無患。」他笑著解答她的疑惑。
「有備無患?」她聽得更模糊了。
「最多半年,皇上便會變成先帝,之後是三王爭帝,誠王、周王、陳郡王,他們會不會打起來我不確定,但一定會使盡一切手段擴充勢力,到時苛吏重稅、官逼民反,零星的匪亂在所難免。」在他們控制之下。
牛雙玉聽完后瞠目結舌,感到不可思議。「你居然放任你的侄子拆你的家園,禍害你的子民?!」
他姓越,此時是越家天下。
「不破不立。」去蕪存菁,等自相殘殺后,剩下的那一個便可輕輕鬆鬆的收割殘局。果真是不破不立,他真下了重本,瞧她嚇出一身冷汗。「你這兩年就為了這件事?」
搞死皇帝。
「是。」皇上不死,死的就是他。
哎呀!她真的頭暈了,玩得這麼大。「越君翎,我問你,真有先帝遺旨這回事嗎?」
「沒有。」先帝死時他根本沒見到面,皇宮裡外都被當時的太子把持住,他在拜靈時才允許入內。
「啊!沒有?」那……一群無頭蒼蠅在搶什麼?
無解。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桃花呀!真是好東西。
灑落片片紅塵。
一方外中人,一耆年老者,一人飲人著竹葉香,一人笑說酒香濃,一盤棋,白子黑子林立,誰能看透棋中局。
「你打算出兵幫他?」白子下,取黑子三粒。
花白壽眉一擰。「你一個和尚管什麼閑事,我自顧不暇了還管他死活,要不是皇兄死前要我拉他一把,我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他連自己的兒孫都擺不平了,哪有精力應付年紀足以當他曾孫的小子,他養三十萬兵容易嗎?
想起就是一把辛酸淚。
「呵……違心話說得不錯。」幾十年的棋友了,哪會不了解他的刀子口豆腐心。
「什麼違心話,句句肺腑,我這一輩的死得差不多了,那一個也快了,越氏皇朝一代不如一代,看著樹生樹倒,我也活夠本了。」唯一的遺憾是不能回歸故里,再看看年輕時待過的地方。
那個混小子太奸詐了,簡直不是個東西,明知道人老了就那麼點念想,還拿來釣他,把他打算帶進棺材里的思鄉之情給勾出來,害他不小心著了道,如今後悔莫及。
「別把死字掛在嘴邊,哪天就靈驗了。」言咒,言咒,有時言語的咒殺也挺可怕的,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黑子又被吃掉的老人語氣很沖。「和尚可以犯口戒嗎?你少詛咒我,你別以為頭上沒毛就比我年少,你死我還不見得會死,到時給你打口金棺,讓你在裡面坐化。」
「施主風趣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棺何用,此身身在紅塵中,化成風花和雪月,跳脫三界外。
「哪裡風趣,你這和尚心忒黑,也不知道要讓讓子,把我半壁江山吃掉是什麼意思,你心俗了,修不成菩薩身。」一個和尚也看重輸贏,貪嗔痴、貪嗔痴呀!
七情尚在,六根不清凈。
「下棋下的是意境,施主的心亂了。」棋中可看出人的心境,心亂則無章,下棋如踩空,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
「是呀,亂了亂了,全亂了,人亂了,江山也亂,誰得錦繡江山。」也不曉得那小子會不會誆騙他。
停了一會的雨又開始下,打落不少顫巍巍的桃花,一地的殘紅鋪了地,有如那十里紅綢,紅艷艷的刺人雙目。
飲著桃花酒的老人賭氣的甩了手中的棋子,拿起手邊重達百斤的巨闕劍便舞弄了起來,
一把老骨頭了還舞得虎虎生風,蕩氣迴腸,腳下的殘花花瓣也自成旋氣的轉動。
但畢竟是上了年紀,才耍了十八招便氣喘吁吁,手裡厚重的長劍差點握不住,需以劍尖拄地才勉強能站立。
驀地,他瞧見撐著傘走在桃花樹下的一對儷人,見不得人好的他肝火一升,語氣刻薄的喊人。
「小十九,你怎麼還活著啊,長得這麼像你的死鬼爹,就不知能不能活得像你爹一樣長壽,不過早死也好,死了從此無煩惱。」人生在世苦事多,早早解脫了就不用再受苦。
紫竹骨繪著青鳥逐花油紙傘輕輕一旋,傘底下露出素凈小臉與俊美容顏,一嬌柔,一高大,彷彿那蒙蒙煙雨間一對欲乘風而去的仙影。
「我等著給九叔送終,不敢不孝的比你早走,九叔可放心地去,別惦記著陽世子孫,逢年過節我會給你多燒紙錢。」若比口頭上的毒辣,越君翎也不遑多讓,幾句話噎得晉王差點吐老血。
先帝有三十幾個兒子,活下來的有十六人,逍遙王是最小的那一個,老一輩的都喊他小十九。
「你這張嘴怎麼沒把自己毒死,我看你八字帶煞,怕是命不長矣,還是早早看好風水寶地,趁我這把老骨頭還動得了的時候幫你給埋了,也算為先帝做最後一件事。」
晉王尖酸的回話,銳利有神的雙眸卻是盯著越君翎身旁面生的小姑娘。
「九叔,你幾時學會看相了,你又不是普濟大師,還是你閑著沒事偷師了?大師,得罪了,晚輩口無遮攔。」他先冷諷了兩句,又向得道高僧舉手一揖,表示自家人起口角,勿怪。
「你們叔侄的對話真有趣,老衲受教了。」不以為然地將生死掛在口頭上,世間少有,皇家中人少有如此豁達。
「老和尚,少打機關,你還不是來為他做說客,出家之人還管俗事,你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後一步登仙路卻讓自己耽誤了。」誰說他一定要借兵,不能出爾反爾嗎?
普濟大師祥和的撫著雪白長須,目光澄澈。「老衲什麼話也沒說,你錯怪老衲了。」
「哼!無聲勝有聲,你就是這麼陰險,什麼都沒做就把事情點出來,我信你才有鬼。」嘴裡說著勸善向道,手持屠刀血染蓮花,以殺止殺,凈滌一切罪惡便要以鮮血洗刷。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施主心浮了。」心浮氣便躁,坐立難安,難免遷怒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