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修道院紀事

第一章 修道院紀事

天剛蒙蒙亮,西方的夜空依舊星斗縱橫之際,東方已掛起一抹魚肚白,一縷晨光艱難地翻山越嶺,開始照耀伊卡迪亞大陸的東方,新的清晨如約而至。

而在神聖帝國北境,這裡的人們則無緣享受最先被光輝照耀的殊榮,由於地理環境的限制,這份光榮拱手讓給了東方的郡省,不過生活在黎塞留城的人們卻從不會因此自卑。

因為這座城裡,坐落著全大陸獨一無二的聖奧古斯丁學院,除卻被譽為「神之憩所」的光輝大教堂,它毫無疑問是全大陸所有信徒和修士最嚮往的聖地。

這座蟄伏在黎塞留城的學院歷經數百年風霜,按年紀的話,它的歷史比黎塞留本身還要悠久。

學院位於黎塞留以南的一座千米高的山峰上,由一系列建築群構成,大大小小几十個修道院構成了奧古斯丁學院的軀幹,而它的心臟,則在軀幹以外,位於黎塞留城中央的大教堂。

晨光照耀在山道上,朦朧的晨霧中,一名穿著樸素修士長袍,外貌大約十六歲左右的少年微微彎腰,捧著經書,行走在蜿蜒的山路,山道旁,是懸崖峭壁,配合上千餘米的高度,足以讓行人們為之失色,少年卻一無所覺,自顧自地念念有詞。

「主來到世上,乃是光,凡信奉主的,不住在黑暗裡。」少年認真地背誦著經書上的箴言,無論從發音的標準程度還是面部表情來看,眼前的少年修士都無可挑剔,儼然一位虔誠的牧羊人,但下一句話卻足以讓虔誠的信徒們跌破眼鏡,「真扯淡,照這樣說,這麼個早上黑得要命的鬼地方,居然好意思號稱自己是大陸第一修道院,光明神一定是早上打盹了。」

不知不覺間,少年修士已經來到了山頂,在一塊被風化了幾百年的裸露山岩上坐下,然後安靜地看著東方升起一抹明媚的亮色。

儘管已經看了不下百遍,日出的壯麗依舊讓他心曠神怡,這也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能好好享受的事物。

「生命啊,你多美好。」少年喃喃自語。

太陽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半山腰的晨霧逐漸散去,少年站起身,來到山頂的一棵樹下。

在中古傳說中,聖徒奧古斯丁便是在這顆樹下冥想悟道,寫出了神學史上的名著《光輝之城》。這棵樹也因此也被學院視為聖跡,每年不知有多少信徒跋山涉水前來朝拜,冒著跌落懸崖的風險來朝拜這棵聖樹。

伸手拂去聖樹樹榦上經年的塵埃,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淺細划痕顯露了出來,少年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像一個雕刻家一樣,表情肅穆而聖潔,用小刀在樹榦上輕輕勾勒出一道筆直的嶄新線條。

這幅畫面很是尋常,但足以讓一個待在學院大半輩子的老牧師氣得昏死過去,偏偏那個褻瀆聖靈的小子還一臉虔誠,干著讓全天下信徒們唾棄的勾當。

「七百多道,兩年時間,過得還真快。」數了數樹上的划痕,少年打量著一下自己的作品,長呼一口氣。

「再見,老夥計,希望有生之年還能看見你。」少年拍了拍大樹的樹榦,親切地說。

這是個圓形的大廳,大廳很是空曠,沒有多餘的飾品,正午的陽光透過大廳上方的玻璃窗鋪下一層金色的地毯,地面上繪製的天使和聖靈圖案在光芒中顯得無比崇高,在大廳的盡頭的方形桃木長桌后,端坐著三位老者,廳子兩旁,兩排身著雪白長袍的牧師侍立在側。

輕輕推開木門,少年走進這個洋溢著聖潔光輝的場所,面色肅穆,手指在胸口劃了個十字,「光輝在上。」

同時,他打量著眼前這幾位即將決定他命運的老者,坐在正中間的是一名戴眼鏡的老修士,一身乾淨的神官袍,少年認出這位是神學院的院長。

左邊是一位穿著絳紫色法袍的奧術師,胸口上掛著魔法公會的金色天平徽章,象徵他高階施法者的身份。

右手邊則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老人,銀白色長袍,袖子上點綴著一顆顆透明的寶石,領口處鍍上了一層發光的秘銀,任何人穿上這身裝束都會是個移動的小金庫,而這位身家可怕得令人髮指的老者此刻正一手撐著下巴,雙眼緊閉,旁若無人地呼呼大睡。

「光輝在上。」老修士緩緩開口,同樣在胸口上虛畫了一個十字,扶了下眼鏡,「人使你降卑,你猶可說,必得高升,謙卑的人,主必然拯救。」

少年楞了一下,旋即明白這是院長對自己的考驗,於是他謙卑地低下頭,恭敬應答:「《神典.約伯記》,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九節,這段話啟示世人,在光輝面前,眾生必須謙卑,傲慢者將被主遺棄。」

「很好。」老修士讚許地點頭,繼續開口:「王用橡木為光輝之主的殿堂和王宮作牆,又為歌者作琴瑟,王用象牙製造寶座,用翡翠包裹,寶座有七層台階,座位的背後是圓的,兩旁的扶手有衛士站立,孩子,請告訴我,我這段話出自何處?犯了幾個錯誤?」

「《神典.列王記》,分別出自第十章的第十二、十八、十九節,您剛才引述的這段話中有五處明顯的錯誤,王用檀香木而非橡木作欄杆,包裹聖座的材料是精金,而非翡翠,寶座的台階只有六層,另外,侍立在王旁邊的是獅子,而非衛士。」少年輕聲回答道。

「你對神典的了解讓我吃驚,君士坦丁,想當年,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還經常被院長大人問得啞口無言呢。」老人微笑道。

「院長謬讚。」君士坦丁微微低頭,眼神平靜,內心卻不知作何感想。

老人又提問了幾個神學義理,這些義理都來自於艱深晦澀的神學專著,讓他驚訝的是,君士坦丁竟能對答如流,而且還不時摻雜自己的見解,就連站在大廳兩側的資深牧師們都流露出些許異色。

「恭喜你,孩子,你已經通過了主對你的初步考驗,祝你成為一個優秀的牧羊人,帶領信眾走出愚昧的荒野,引領他們走向永生的天國。」

「感謝主。」君士坦丁再度畫了個十字,暗中鬆了口氣,看來自己這兩年在學院堅持晨讀下的功夫沒有白費。

「年輕人,我聽西塞羅主教說,除了神學以外,你平時似乎還對魔法表現出與眾不同的興趣,你平時在藏書閣借閱的書籍中,絕大部分都關於魔法和奧術一類,其次才是神學著作。」一旁的奧術師忽然開口,「為什麼呢?」

君士坦丁從容地道:「主創造世間萬物,為這個世界制定了運行的法則,神學是關於神的學問,而魔法是關於世界的知識,研究魔法能讓我們更多的貼近主的意志,了解主的所思所想,一個對世間萬物毫無理解,只會機械背誦教義的牧羊人尚且會迷路,如何能引領羔羊們走出歧途呢?」

「那麼,請你來描述一下,魔法究竟是什麼?關於魔法,有哪些具體的知識?」奧術師慢條斯理地說道。

「很抱歉,尊敬的奧術師閣下,以我有限的學識,根本無法回答這麼宏大的命題,況且,即使是魔法公會,至今也沒有為法術制定一個統一的文本定義。」君士坦丁微微欠身,同時在腦海中謹慎地篩選詞句。

「借用聖安格爾那個古老而精妙的比喻,人類關於魔法的一切知識好比一顆參天大樹,在這棵大樹上,伸出六個不同的枝杈,分別代表魔法的六大領域,分別是【元素】、【奧術】、【鍊金術】、【占星術】、【自然魔法】、【黑魔法】,這六大領域構成了了魔法世界的版圖,其餘旁支都不過是這六個領域的延伸。」

「能引述安格爾閣下的原話,看來你的確不是個一時見獵心喜的門外漢。」奧術師評價道,「不過,理論和實踐向來是兩回事,你能夠施展除了黑魔法以外任意一個領域以內的任何一個法術嗎?」

君士坦丁微微皺眉,就在場中諸人都以為他做不到的時候,少年突然攤開右手手掌。

一朵暗紅色的小火苗出現在他的拇指上,隨後,他的其他四指上也各自出現不同的變化,食指上漂浮著一團凝而不散的水霧,中指和無名指上一道細小的電弧來回跳躍,最後的尾指上則是一顆土黃色的小球,看到這一幕,就連冷靜的高階奧術師一時間都無法掩飾自身的驚訝,他用力抓著椅子的扶手,防止自己因為壓抑不了內心的震撼而站起身來。

「是四大元素,看來你確實入門。」奧術師鎮定了一下,「能將火焰、冰霜、閃電和土地四種不同的元素力量呈現出來,不得不說,年輕人,你的學習速度讓我驚嘆,可惜你學的東西太雜了,否則,憑你的天分,如果專精於元素領域內的其中任何一個門類的話,或許早已邁入施法者的門檻。」

「感謝您的誇獎,不過作為牧羊人的我,更鐘情於魔法世界本身的遼闊,至於在魔法上能達到怎樣的高度,我並不是很在意。」君士坦丁口頭回答道,心裡卻暗想如果讓這個老傢伙知道事實的真相,他會不會就此暈倒過去。

「我沒有問題了。」老奧術師回答道。

君士坦丁把目光投向最後一位老人,那位老人先前一直保持著睡姿,直到自己展現出魔法方面的「過人」才華后,才勉強睜開眼睛打了個呵欠,他也是整個房間里,君士坦丁唯一看不透的人。

銀袍老者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修士,突然呵呵笑了起來,這個莫名其妙的笑容讓少年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直覺告訴他,這個存在感似乎一直都最弱的老者反而極有可能是這個房間里最不好糊弄的考官。

「孩子,盯著我的眼睛。」銀袍老者開口,他的聲音很是溫和親切,讓人如沐春風。

君士坦丁依言而行,老者的雙眼似是兩塊純凈無暇的寶石,倒映著少年清秀面容的瞳孔里古井無波。

就在君士坦丁有些放鬆的片刻,他看到,在老者眼瞳深處,湧出無數斑斕的星輝,形成一片瑰麗之極的星空,他感到自己似乎逐漸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完全融入了這片星空中。

視野驟然開闊,君士坦丁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無垠的星河中央,遠處一顆顆奪目的星辰閃著微光,圍繞著自己飛速旋轉,讓少年頭暈目眩。

君士坦丁感覺自己快要昏厥過去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將他拉出了浩瀚星空中,「可以了,孩子。」

君士坦丁回過神來,看到老者對身旁的兩位點了點頭,然後坐在正中央的副院長西塞羅主教掏出一張羊皮卷和羽毛筆,墨水在紙上浸染出清麗的字跡,「恭喜你,君士坦丁.狄格思,你成功通過了考核,現在,你已成為一名正式的聖職者,為光輝的播撒貢獻才智和力量。」

待少年走出考核大廳后,西塞羅主教拿起手帕擦擦頭頂,對著身旁的銀袍老者恭敬地施了一禮,然後說道:「真是後生可畏啊,想不到奧古斯丁學院有一天也出現如此年輕的聖職者了,呵呵,當年教宗大人走出學院時也不過二十歲左右而已,您說呢,尊敬的拉普拉斯閣下?」

聽到他的話,老者回過神來,整理了一下袖子,微笑著說道:「可是英諾森離開這座學院的時候,沒過幾年就進入破曉之城了,那個年輕人可未必有這麼好的運氣。」

「他的天資尚可,即便放在皇家魔法學院里,也可以列入中上等水準。」老奧術師開口,他本人就擔任皇家學院的奧術導師,同時是黎塞留魔法公會的副會長,因此有資格說這話。

「不過,魔法疆域的遼闊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即便是我所見過的許多真正天才,終其一生也不過在少數幾個領域打轉而已,貪多的話只會事倍功半,依我看,這位年輕人天分雖不錯,但即便有光輝眷顧,未來在魔法上最大的成就可能只是一枚金色天平而已,註定止步於皇冠徽章。」

「那已經不是我們考慮的範疇了,既然拉普拉斯前輩已經肯定了他的潛力,那我們就放心的把這個任務交給他吧,相信他不會讓我們失望。」西塞羅主教疲憊地揉了揉頭,「事發突然,整個北方教區都沒有做好準備,只好麻煩我這把老骨頭了。」講到這,主教眉頭一皺,頓了一下,示意房間里的牧師們和老奧術師都先離開。

「十年前,千年不遇的天界之門忽然現世,然後消失在北邊那個國度的上空,整個大陸都為之震動,事後,教廷在大陸的威信受到空前的衝擊。」西塞羅主教沉重地說道。

「那些不甘於臣服在主的光輝之下的勢力蠢蠢欲動,幸而光輝眷顧,教會挫敗了他們的陰謀,不過,野心的種子一旦萌芽,就不會停止生長,躲在暗處的豺狼和毒蛇們說不定哪天就會亮出獠牙。」

「當年天界之門的出現和消失都很蹊蹺,事後,英諾森也來找我詢問,但是,就連我也看不透。」銀袍老者淡淡說道,他的眼睛深邃如星辰大海,散發著睿智的光芒,「但凡涉及到神靈,命運的軌跡就會變得混亂起來,那已然超出了占星術所能預言的範疇。」

「連您也不知道嗎?」西塞羅嘆息一聲,對這位老前輩,他的內心充滿了無限的敬畏,面前的這位老者被稱為大陸第一占星術師,古老的占星術一向被認為是魔法殿堂里最深奧晦澀的一座鐘樓,令無數試圖隻身探秘的魔法天才望而卻步。

但拉普拉斯卻在不到百歲之際成為了伊卡迪亞大陸千年來的首位「預言者」,占星士中的最高境界。傳說中,達到這一境界的人,能從一丁點細節中,窺視命運的流轉,見微知著這個辭彙都遠不足以表達這種能力的神妙。

「命運的軌跡變幻莫測,每時每刻都在進行微小的變動,只是這種變動很小,有時連佔星者本人都難以觀測。」拉普拉斯伸出手掌,從穹頂處泄下的陽光中飄蕩出無數光點,聚集在他的手掌,「不過即便有擾動,大多數情況下,命運的軌跡複雜多變,最終依舊殊途同歸,記得當年在破曉之城的時候,英諾森曾讓我預言他的命運,最後我看到他走進了奧林匹亞廣場上的那座神殿,戴上教宗的冠冕,可當我把這些告訴他時,他卻覺得我在講一個冷笑話。」

「那個年輕人呢,他未來又會走到哪裡?」西塞羅主教出神地問道。

「我沒有看那麼遠,我只看到,他會圓滿完成你們交代的任務。」拉普拉斯淡漠地說,「占星者本人的意識也會影響到他觀測的內容,因此我只看到了發生在他身上的某些片段,其他的,我暫時不知道。」

「感謝您的配合,您的幫助我會如實轉告教宗陛下,能獲得您的友誼是北方教區莫大的榮幸,再次感謝您對光輝的事業做出的貢獻。」西塞羅主教在胸口劃了個十字,表情恭謹異常。「今後星見塔如果有任何要求,我們北方教區都會盡全力滿足。」

「我最近的研究遇到了些麻煩,需要到你們學院藏書閣借閱幾本古書。」

主教爽快地答應了。

走出大廳,拉普拉斯拎著西塞羅交給他的鑰匙,走向藏書樓的方向,突然仰頭望向天空,輕輕發出嘆息。

他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出了剛才看到的那些畫面:凜冬城在烈火中熊熊燃燒,高大的天界之門浮在空中,凜然神聖,下一刻,無數天使化為漫天金色的雪,而在畫面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小男孩頭也不回地踏入魔法陣中,留下一個無比決絕的背影。

出於某些隱秘的原因,他沒有對大主教和盤托出,如果他真的說出去的話,大陸很有可能因為他的這些話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再聯想到方才少年離開大廳時,右手緊緊攥成的拳頭,拉普拉斯不由苦笑,心想命運到底在下怎樣的一盤大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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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與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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