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爭奪(四十二)
五郎並非一個小小軍校,而是新任的本府長官,這個意外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在一個晚上就飛遍了整個秦嶺鄉。
雖說如今的軍府大不如前了,可他也是實實在在的正四品架構,在大唐這個文武並馳,大多數時候甚至是文賤武貴的朝代,更是了不得的事,要知道,貴為天寶二載的進士科魁首,劉單混了九年也沒能混出頭,如今才將將跨過緋袍的門檻,可他那個被所有人認為頑劣不堪,甚至小小年紀就發配到了磧外的小兒子,離著紫袍僅有一步之遙,是真的只差一步了。
十七歲的紫袍啊!
而落在有心人眼中,這種明顯的對比,更有些耐人尋味的意思,一個附馬都尉不過五品,如今的五郎,根本不需要用尚主來襯托自己,劉家所在的岸頭村,陷入了集體的失聲,而劉府,卻陷入了難以置信的狂熱當中,這其中猶以高氏為甚。
兒子出息了,最高興的莫過於母親,看著對面這個哭成淚人的婦人,劉稷開始懷疑,驚喜來得太突然,是不是會產生難以估量的副作用?這才哪到哪啊。
「娘,這只是個渡職,兒或許還會升遷。」
「什麼!」
高氏掩著嘴,在一瞬間就收住了淚,這份功力,讓劉稷自嘆弗如,果然,女人天生三分戲。
「只是,或許會調出外地,娘知道的,本地人不能在本地為官,這是定例,所以兒才會說此乃渡職,不會長久。」劉稷小心翼翼得給她打著預防針。
「娘知道娘知道,兒啊,你吃苦了。」
此時的高氏,完全沉浸在做一個成功兒子的母親當中,自動忽略了那些負面的東西,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劉府老太君的身上,老人家就沒這麼矜持了,整日里笑得合不攏嘴,恨不能嚷得滿村人都聽到,可憐原本還是個香餑餑的劉單,恨不能把自己藏起來,永遠也找不到才好,老爹混得不如意,要靠著兒子才能上位,還沒法同人說,就是這種心情。
對於劉稷而言,根本顧不上這些,這些天整日里在鄉村和縣城之間奔波,比在長安城時還要忙,那位吳兵曹雖說有些勢利,做事還是很得力的,三天的時間,一份詳細的全縣逃戶情況調查表就放到了他的案頭。
鄠縣是個戶籍三萬,丁口近十萬的上縣,居然隱匿了為數多達五千戶的逃戶,劉稷相信,這只是查出來的,真實情況可能更嚴重,因為他在戶頭村的那一欄,看到的是無。
人家哪裡敢去查當管上官的祖家。
「郎君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吳兵曹在小心地拉近二者的關係,劉稷並不在乎他態度,聞言讚許了一句。
「這幾日,你們辛苦了,一會兒每人去劉科那裡領兩斛米、四百錢、一匹布,以為跑腿之資。」
吳兵曹先是一愣,既而面色一喜,這三天他們的確跑得有些辛苦,許多時候還要搭上人情,為的就是討好這位上官,如今不光有成績,而且還有獎勵,說明之前的冒犯算是真正過去了。
等到劉科做完這一切,志得意滿地走進來,劉稷將一封寫好的書信連同那份情況調查一塊交給了他。
「老十,勞煩你上京走一趟,去城中宣平坊尋封府,將這些書信交與封公,請他酌情處置。」
「你就瞧好吧。」
劉科拍著胸脯應下,拿著東西轉身就走,劉稷搖搖頭,他有意讓劉科而不是陳金去,就是為了再多鍛煉一些自己人出來,血緣是個很好的紐帶,不用白不用。
劉科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一早,幾乎是城門方開就頭一批進了長安城,恰好趕在封常清出府前,將那些書信交與了他,封堂清皺著眉頭看完,轉手交與了岑參。
「五郎總有法子,這樣一來,咱們用不著去同安尚書掰扯了,屬下這就去寫奏疏,請求朝廷將這些逃戶安置於北庭三州。」
「咱們要的只是五千到一萬押運之人,不是再押送幾千戶男婦老幼出關,還是用軍馬去同政事堂打官司吧。」
封常清卻沒有岑參那麼興奮,人家連戶籍都扔了就是為了賴在關中之地,想要動用強制手段逼他們遷往塞外?談何容易。
岑參心有不甘地說道:「難道天子也不管?」
「聽聞宮中娘子一病不起,至尊每日里心急如焚,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政事堂全都是壽王在主持,好在太子最近走得勤,這打嘴仗的功夫,自有他人代勞,咱們也無須太過著急。」
這個道理,岑參焉能不知,他們到底是外鎮,天然就矮了一頭,朝廷多方勢力交鋒,想要不牽涉其中,如今看來已經是不可能了,只是多方傾軋之下,簡單的事情也會變得複雜,偏生此刻皇帝又倦政,真不知道要扯到什麼時候。
楊玉瑤走入寢殿時,剛好碰上尚藥局的奉御離去。
「下官見過虢國夫人。」
「娘子今日如何?」
「回夫人的話,脈像紊亂,氣息不平,再加之飲食不暢,體質愈加孱弱,下官擔心再這麼下去,藥石不能入胃,就是大麻煩。」
楊玉瑤看著寢殿的方向,從裡面傳出來的氣息,已經不是熟悉那種香氣,而是雜夾了一種濃濃的藥味。
「至尊可在裡頭?」
「下官就是至尊召來的,這會子應當去歇息了吧。」
楊玉瑤了解了狀況,沒有再停留,快步走入殿中,越是走近榻邊,越是皺眉不已,以手作扇邊扇邊說道。
「你們如何侍候的,這麼重的味道,人沒病也要熏出病來,都拿走,取那種南海白香來,只在牆角下點了,把窗子都打開。」
將宮女們全都打發走,她才有空打量榻上的女子,短短的數日不見,竟然已經削瘦得見了骨,整個人怏怏得,顯得毫無精神,看到她也只是茫然地抬抬眼。
「你這是要學我?」楊玉瑤提起裙角坐下來,笑著打趣了一句:「至尊最近換口味了,還是想我了?」
楊玉環嘴角一動,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阿姊。」
「我剛剛才送走一個妹妹,你能不能多撐上幾年?好歹讓我緩口氣。」
楊玉瑤拉起她的手,原本水潤柔嫩的雙荑,變得枯瘦了許多,不禁嘆了一口氣:「冤孽。」
「阿姊,我......」
楊玉環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此時自己最見到的,竟然是那個少年郎,可這種話又如何說得出口。
楊玉瑤如何不知道,拍拍她的手:「別說話,好生聽我說。」
「我知道你想他,任是誰,與他春風一度,都不會再有餘暇多看一眼他人,如今食髓知味,知道阿姊當初沒有欺瞞於你吧。」
楊玉環沒有說話,只是稍稍擺過頭去。
楊玉瑤見她不承認,低聲說道:「你處心積慮裝病,不就是想避開他嗎?」
「傻瓜,就算害了自己的身子又如何?他便能饒過你么,還不如好吃好喝,比比看,誰能熬過誰,十多年都過來了,這個道理不明白么?」
「阿姊,我撐不住了。」
「有阿姊呢,不會讓你一個人挨著,快生好起來,既然他都不避諱,咱們就幫上一把咯,那個位子無論是誰坐上去,總不會比如今更差罷,說不定,你還能鴛夢重溫呢,哈哈。」
楊玉瑤放肆的笑聲在殿中回蕩,看著阿姊近乎顛狂的神態,楊玉環的淚水再也沒能忍住,滴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