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葫蘆僧巧暴人命案
京官直秘閣宋慈策馬在林間急匆匆穿行,時正夏日酷暑,全身衣袍早已濕了,臉面上汗珠流個不停,濃密的長鬍須綴著水珠一閃一閃,亮晶晶的。
馬蹄踐踏著枯枝敗葉,時而濺起一串串污泥濁水,散發出陣陣霉爛氣味。成群的蚊蟲圍上宋慈人馬,嗡嗡咿咿,驅之不散。
宋慈自怨自艾半日,悔不聽他人的指點,一路上只貪看風景,竟迷失了道路。天黑之前倘趕不到中州鎮,只得在這林子里野宿了。想到此,他心中叫苦不迭,嘆了口氣,抽手解開系在馬鞍座后的葫蘆,仰脖咕咚咕咚地飲了幾口。葫蘆里的茶水尚余微溫,喝在嘴裡卻有一股陳腐之昧,宋慈不禁皺起了眉頭。
猛地一陣橐橐蹄聲,前面林木間悠悠晃晃閃出一騎。騎者模樣與他彷彿,鞍座后也掛著個大葫蘆,系著根紅絲帶。寬大的黑衣袍里套著一個傴僂的身軀,鬍鬚花白。待再細看,那坐騎卻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毛驢,驢背上還架著兩桿長槍,宋慈不由緊握住腰下佩著的雨龍寶盤目的劍柄。
宋慈策馬上前,拱手道:「丈人拜揖,在下走迷了道,面前這路可是通往中洲鎮?」
那老人在驢背上慢慢張開眼來,好奇地望了望宋慈馬鞍后的葫蘆,半晌乃笑道:「大夫順這路走去,可得要繞大彎了。老朽正無事,指引你一段吧。」
宋慈想,那老丈瞅著自己的葫蘆半日,必是將自己認作走江湖的郎中了,趕忙道了聲謝,又笑道:「恕在下唐突,想來丈人亦是個大夫了。」
老丈呵呵大笑:「老朽只是個雲遊四海的道人。」說著拍了拍驢背上的葫蘆,「這葫蘆是空的,怎比你那葫蘆埋藏了許多靈藥呵。老朽只是喜歡這葫蘆,故常帶在身邊,這裡的人都喚老朽作葫蘆僧。呵呵,正是『柱杖兩頭懸日月,葫蘆一個藏山川』。」
葫蘆僧又道:「足下語言,不似江南人物,莫非也是雲遊到此。」
宋慈首肯,只不言語。心想既然這老人是個塵俗外的道士,似也不必認真與他披露自已的身份。
葫蘆僧又紐細乜斜一眼宋慈,嘴角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兩騎一先一後走了十來丈路,葫蘆僧怨回頭道:「大夫,我們順路先去河邊走一遭,大富春江里剛撈起一個人來,或許並未淹死哩。」
由於提刑官的職業本能,宋慈立即答應了,策馬跟上葫蘆僧。不一刻,果然轉出了松林子。林子外是一條長堤,他們沿著長堤走了一節路,便到了富春江的河岸。
岸邊的魚市早散了集,寬闊的碼頭上圍著一群神色慌張的百姓。一小隊軍健正在那裡吆喝著驅趕人群,一匹高頭駿馬在岸邊巡走,馬上端坐著一位剽悍的校尉。
葫蘆僧小聲道:「官府已派人來,看來毋需你我操神了。大夫,既然到了這裡,我們何不也上前去看看熱鬧。」說著翻身下驢,從驢背抽出兩根拐杖支著身子,蹣跚步子擠進了人群堆里。
宋慈心中暗笑:「我還認作是兩桿長槍哩,卻原來是個獨腳仙。」
圍觀的眾人似乎都認得葫蘆僧,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葫蘆僧,齊恆山這後生前日還好端端的,一時三刻竟被人害了。」有人低聲耳語葫蘆先生。
宋慈在一株古柳邊系了馬,又將葫蘆僧撇下的驢子牽過一併系了,也擠到了人群中。
四名軍健正在用力將人群推搡,不使他們挨近屍身。
宋慈擠到跟前一看,不禁一陣寒噤。做過幾個州府提刑官的他立時明白,死者顯然生前橫遭拷掠荼毒,百般摧殘。被烈火烤炙而糊爛的皮肉因浸水過久露出白骨,十分猙獰可怕。雙手已被剁下,與胳膊尚未斷絕,粘貼在血涔涔的衫袖內。肚腹切開,五臟六腑歷歷可見。污濁的腸子墜流於肚胯下,臭穢不堪。
一個兼行仵作的兵曹正圍著屍身認真驗查。
忽見一個精瘦乾癟的經紀人擠進來大聲叫道:「那廝胳膊上的行囊包袱是我的!他偷了我的銀子,不得好死。」
兵曹從屍身肩下揣下一個粗藍布包袱,鄙夷地瞅了那經紀入一眼,卻把包袱遞呈給馬上的校尉。
宋慈正疑惑地看著那經紀人,葫蘆僧甩胳膊肘掣了他一下,輕聲道:「那人是平安客店的樓掌柜,死者便是他店中的帳房,名喚齊恆山。」
宋慈見樓掌柜身旁還站惹一個娉婷的女子,約十七八歲光景,雖穿扮粗陋,卻是水靈靈的十分秀氣。
校尉終於發命令了:「將屍身權且抬回軍寨,平安客店的樓旺盛和兩個發現屍身的漁夫一併押去軍寨,等候勘問。」
兵曹指示幾名軍健用擔架抬起齊恆山的屍身,又押了樓旺盛及兩名漁夫沿一條青石板大街向軍營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