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舐犢情深
江憐南覺得最近好奇怪,無論是周圍人還是冷緒,似乎都憋著什麼事情。
剛開始他問他的老師蕭瑞雪,他知道蕭瑞雪是個直性子,是憋不住話的,一問果然,蕭瑞雪說,大秦的使者在一些盟約方面與大越無法談攏,已經「狗急跳牆」與大越撕破了臉皮,很有可能是要開戰了。
這下他便明白了:怪不得最近幾日冷緒都很少來綠綺軒,想必是因為此事而煩惱吧。
這日下午,他正在讀《史記》,忽然聽碧扇來說:
「主子,江御史來了,正在外頭候著。」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貴妃榻上起來,喜出望外地走到正殿去,果然看見他爹爹江錦笙穿著一身緋色官袍,正坐在那裡等著他。
他立刻跑過去依偎著他,親親熱熱地說:「爹爹,你終於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江錦笙感覺一月不見,自己兒子似乎又長大了不少,眉眼間更是愈見精緻,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嘆,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做出歡喜的模樣來:「剛回來,還沒回府,先去陛下那裡述職了,隨後就直接來你這裡了……這個月,可還乖否?有沒有讀書寫字?」
「自然有!」江憐南頗是自豪地說,「我每天都認真地跟著老師學下棋,還有,這個月讀完了《左傳》和《戰國策》,現如今正在看《史記》,爹爹你說我是不是很乖很勤勉?」
江錦笙欣慰地點點頭,又說:「既然如此,我考你幾個問題。」
「你考吧,我記性好著呢!」江憐南從小天資聰穎,只是以前不願用功罷了。
只聽江錦笙道:「《左傳》中寫到『鄭伯克段於鄢』,鄭伯為何要克共叔段?」
「自然是因為共叔段『滋蔓』,欲與庄公爭奪大權。」
「那麼,為什麼鄭伯沒有第一時間行動呢?」
「因為鄭伯正在等待時機,等共叔段『多行不義』,他便可將之一舉殲滅、斬草除根。」
江錦笙點了點頭,很滿意兒子對史書的領悟,但又追問道:「那麼假使如今大秦為我大越心頭之患,大越欲除之,應該怎麼做?」
江憐南微睜大眼睛,不知自己爹爹為什麼好端端地問到了這個問題,但還是遲疑地回答說:「大越先出兵,便出師無名,乃不義之師,便得不到百姓的擁護,因此需有出兵的理由;而且,如同庄公一般,要麼不打它,要打,便要將它一舉殲滅,徹底斬草除根,否則後患無窮。」
江錦笙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極滿意他在政事謀略上的悟性,又說:「很好,可見你近日讀書很是用功。」
江憐南聞言,卻沒有笑容,只睜大了眼睛問他:「爹爹,大秦和大越,真的要打仗了嗎?」
江錦笙望著自己兒子單純的眼睛,愈發不願跟他說白道勛為了他與大越開戰一事,事實上,冷緒確實也瞞得很好,方才他進來時就聽碧扇說了,綠綺軒所有人都被勒令不許在江憐南面前提起此事,若有違令者,嚴懲不貸——之前有兩個洒掃的粗使宮女,在長街上討論此事,差點兒讓江憐南聽到,秦三知道后,就將這兩個宮女送去了掖庭,這之後,便再也沒有任何內侍宮婢敢多嘴多舌。
江錦笙嘆了口氣,摸摸自己兒子的頭,道:「南兒,秦越之間必有一戰,不過早晚而已,此事與你無關,你安心讀書便是了。」
江憐南心想也是,黃粱夢中,秦越之間不就是開戰了嗎?到他死的時候,也還未分出勝負,可見這一仗並非一朝一夕之事,自己年紀還這麼小,又出不了什麼力,也只能在宮中等消息……不過也不知為何,原本應發生在天冊十二年的秦越之戰突然提前了呢?
只是因為黃粱一夢不可信嗎?
江錦笙見自己兒子陷入沉思,怕他多想,因此又道:「別想了,你安心讀書,爹爹不能久留,便先回去了。」
江憐南立刻從沉思中回神,不舍地望著他:「爹爹就不能多待一會兒嗎?我可想念爹爹了,更何況我和爹爹許久不曾一起好好坐下來聊天了。」
江錦笙看著他嬌憨的模樣,好笑道:「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呢?」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微微紅起來,道,「南兒,你有沒有聽說我與你父親的緋聞軼事?」
江憐南想了想,想起來之前那些荒誕不羈的傳聞,忍不住笑起來:「爹爹,難不成我真的是你生的嗎?」
江錦笙囧了囧,道:「自然不是,你爹爹我又不是怪物,怎麼可能會生孩子?」
江憐南還有些失落:「哦。」
他也曾想過,自己若是爹爹生的,而生身父親則是祈安王爺,覺得那也不錯。
「若是我與你父親真的如傳聞中所說,你覺得如何?」江錦笙試探他道。他從齊州回京,一路上除了擔心白道勛求親的事,還擔心自己與冷流琛之事,生怕此事不被江憐南所接受。
不過好在江憐南只是愣了愣,隨即就說:「這自然好呀,父親長得不差,為人也好,配爹爹,沒什麼差的。」
江錦笙的臉又紅起來,小聲道:「我與你父親之事,如今已經是真的了。」
「啊?」江憐南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好半天才道,「什麼時候的事,你們瞞得我好苦!」
江錦笙忙解釋道:「是最近的事,我與你父親去齊州辦事,後來他剖白心跡,我這才明白的,便接受了他……南兒你若是不喜歡,爹爹不跟他在一起也沒有關係。」
江憐南忙不迭搖頭:「我不在爹爹身邊,多個人照顧爹爹自然是件好事,更何況父親為人很好,定然能夠和爹爹白頭偕老,相扶相持一生。」
江錦笙不料他考慮的竟是這個,心中一下子柔軟起來,又想到方才自己說讓冷緒賜死他,忍不住淚意湧上眼眸,一把將兒子抱進懷中,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江憐南只道他是激動自己答應了這件事,覺得自己爹爹竟也有少年的一面,忍不住揚起唇角,用手抱著他的腰,拍拍他的背說:「爹爹,我明白的,男子和男子相戀是不為人所接受的,爹爹生平最注重名聲,如今既然決定要和父親在一起,便是下了最大的決心……也希望父親能夠給爹爹一個名分,不至於讓爹爹平白受了委屈。」
江錦笙不想自己兒子竟懂事了這麼多,一下子千頭萬緒湧上心頭,先前那萬不得已與他一道去死的心思半分兒也沒了,道:「南兒,什麼勞什子名聲,爹爹不要了,爹爹活了半生,循規蹈矩戰戰兢兢,如今想明白了,什麼都不及你平安康健地活著……什麼天下蒼生,什麼家國百姓,都不管了。」
江憐南聽了,不知怎麼的,想起來黃粱夢中,自己至死都沒能與江錦笙見上一面,眼圈也不禁紅了起來,叫道:「爹爹!爹爹……」
江錦笙聽了,將他抱得更緊。
心中想道,大秦要開戰,本就不是我家南兒的錯,憑什麼要最無辜南兒來承擔這許多?「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即便我死,我也不許你們傷害我的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