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幾番魂夢與君同
江憐南反應過來,連招呼也顧不上打,急急忙忙從連府跑回了王府,他甚至都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麼回得王府。
是時冷流琛還在宮中未回,江錦笙正在書房伏案辦公,他聽到動靜抬起頭來,就見江憐南一副要哭的表情從外面進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心中咯噔一聲,忙站了起來:「南兒!」
江憐南幾乎是跌進了房中,他開門見山地問道:「爹爹,陛下御駕親征了,為什麼我不知道?!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為什麼要瞞著我?!」
江錦笙見他幾是崩潰,心中不舍,又是苦他又是憐他,便將白道勛來大越一事和盤托出,最後又道:「南兒,此事是陛下未免你憂慮,這才瞞著你的,他御駕親征,也是怕你知道了捨不得他,傷心難過……」
江憐南這才明白原委,邊落淚邊賭氣似的道:「偏他是大好人,我便是什麼都不懂,只會給他添亂的蠢物!」
江錦笙拿出汗巾給他拭淚,嘆了口氣,道:「他此去是為了誰?雖然說他早有一統中原之心,但到底此事還是因你而起,你可別對他心生怨懟。」
江憐南聽罷自然又要哭。
心想,怪不得冷緒越來越忙,怪不得冷緒不肯讓他去見大秦的太子,也怪不得那日他冷著臉叫他走……原來一切都是因為我。
江錦笙見他靜下來,從書桌抽屜中拿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說:「這是陛下讓你父親轉交給你的,說是等你知道這些事的時候再給你。」
江憐南愣愣地接過信,只見信封上什麼也沒寫,樣子極其普通,他小心翼翼地揭開火漆,裡邊只有一張薄薄的信箋,他迫不及待地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還君青覽:
見字如晤。
吾作是書時,汝已離宮,侍兒來告,汝怒且怨,以吾驅汝之故也。吾心甚哀,此本非吾之所願,皆因明日吾將御駕親征,恐汝見而感傷,故為此也。且吾不告而別,實乃情非得已,望汝諒之。至於秦越之戰,固應有之,而非汝之故,汝萬勿介懷而為之憂慮,此吾之所不願見也。
還君卿卿!為兄愛汝之甚矣,須臾不見即思之念之,而今竟與汝久別,此悲何極!念汝初入宮時,區區懵懂童兒,以三枚梅子之故,欣欣然如得萬兩金,何其真率可愛!然吾雖喜汝純真懵懂,亦願見汝之成長,願汝解吾意,願汝明己心,願汝知世事、曉道理,早日成長!
吾難捨汝,故必當平安歸來。天下既定,則以汝為妻,盼汝思量之!
吾不在左右,定當善自珍重,勿復為念!
天冊十年二月初五兄冷緒手書
……
江憐南讀完書信,已是淚流滿面,他不知冷緒原來為他考慮了這麼多,而他卻還誤解他……冷緒喜歡他,卻怕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特意留給他時間想明白,給他時間長大,他甚至說,因他捨不得自己,所以必定會平安歸來……
他從未如此恨自己不懂事!因為不懂事,什麼都留給冷緒考慮,因為不懂事,連確定的答案都不能告訴他,害得他亦傷心難過,所以他才執著於問自己以後是否還喜歡他。
江憐南心想,也許冷緒是對的,自己的確需要時間來明白冷緒和自己的心意,如果真的要「嫁」給冷緒做妻子,那麼自己更應該想明白,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冷緒,還是只是對他的依賴,隨著自己的長大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憐南很難過,他想到自己與冷緒會長久的千里隔絕,難以見面,就忍不住要落淚;可是再一想冷緒做出的承諾,冷緒對他的深情剖白,又覺得心中甚是甜蜜,哪怕兩人分隔千里之外也無關緊要——只要兩人心意相通,暫時的離別又算得了什麼呢?
想通這一層,江憐南便豁然開朗:既然哥哥為了自己在努力平定大秦,那麼自己也應該為了他努力長大,努力做一個更好的、更配得上哥哥的人!
……
他把冷緒的手書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視之如同珍寶,卻也將它深深地銘刻在了心上。
他開始到國子監學習,拜了冷緒的老師歐陽荀為師,跟著他學習詩詞歌賦,自然,蕭瑞雪處的博弈之術也從未荒廢,很多時候,冷流琛還親自教導他為人處世,他雖純真,但並非愚笨之人,久而久之,便也習得幾分真傳。
五月份的時候,邊疆傳來大捷的消息,說皇帝帶領大越軍隊打得大秦連連敗退,收復鄂州、安陽,直取大秦的冀州。
江憐南得到消息,喜悅得無以言表,忍不住提筆寫信給冷緒,想恭喜他,想告訴他自己如今所做之事,可是墨都磨好了,卻無從下筆——似乎說什麼都沒法表達自己的所想所思。他只好匆匆寫了兩句自己的想法,隨後折好一起放進一個盒子里——和冷緒的手書放在一起。
他有時候常常就是這樣,寫著寫著文章突然發起呆來,想當初冷緒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一顰一蹙,有時候想著想著會笑起來,可有的時候想著想著,卻會落下淚來。
他與人分別的機會很少,當初和江錦笙分別,江錦笙也只是在宮外而已,他並不擔心他;可如今冷緒卻在千里之外,指揮大軍與大秦那號稱「虎狼之師」的軍隊作戰,他怎麼能不想念,不擔心?
有一回,他去汝南侯府找他的老師蕭瑞雪,一不小心看見冷繹和蕭瑞雪正在親熱,被他驚動,蕭瑞雪抬起頭來,面色緋紅,眼神迷離,而冷繹滿臉深情,只是眼神熾熱,彷彿要將懷中人吞入腹中。
江憐南一下子想起來他與冷緒分別的那一晚上,冷緒那如同虎狼一般掠奪而富有侵略性的眼神……他滿臉通紅,轉身落荒而逃。
當天晚上,他失眠了。
輾轉反側之間,眼前儘是冷緒那雙漂亮熾熱的丹鳳眼,揮之不去。
夜裡做夢,果然就夢見了冷緒,夢見冷緒對他做親密的事情,那感覺實在太過逼真,害得他泄了陽精,還以為自己這麼大還尿床,被江錦笙笑了一天。
冷流琛摸著他的頭,唇邊帶著微笑,南兒怎麼了呢?南兒長大了。
此時的江憐南對冷緒真的是又「怕」又愛,想起他就臉紅。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快入秋的時候,某一天他從國子監散學回來,就聽監國的冷流琛說,冷緒帶著軍隊取下冀州,下一步就是燕州和雲州,拿下這兩個地方,大秦的國都幽州便不在話下。
江憐南算了算日子,有些失望,但還是懷著希望問道:「那今年過年之前,能回來嗎?」
冷流琛沉默了須臾,最後道:「如果順利,也許可以,但是可能性極小,更何況冬日北方嚴寒,大越軍隊不適應當地氣候,最好的計策還是按兵不動,以守為攻。」
也就是說,冬日這三個月只會按兵不動,不會有任何進展。
江憐南自然很失望,但是仍是安慰自己:這是給自己更多的時間讓自己成為更加優秀的人,自己一定要在哥哥回來的時候,讓他見到一個他更喜歡的江憐南。
於是他更加用功讀書學藝,十二月初有國子監考試,他竟還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一個寒門子弟,才華橫溢,他輸得心服口服,只是心中暗暗較勁,心想自己得歐陽公和父親爹爹的教導,怎麼能輸給其他人?必定要更加努力才好。
因此等到第二年開春,入學之前考試,他竟得了第一名,國子監的博士們都誇他文章寫得有靈氣,見解深刻而高屋建瓴,非寒門出身的人可企及。
他雖身為郡王,但從不擺郡王的架子,與人為善,也率直坦誠,國子監的同窗們都喜愛他,願意與他交遊,因此他也結識了不少好友。
等到這年七月十八大越拿下大秦燕雲二州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江憐南儼然已是京都有名的貴公子了。
雖然榮譽加身,但他並未被外物所擾。他經常在深夜時一人獨坐,反覆想冷緒當日留給他的問題——
我如今已經長大,也許還不算太成熟,但已經見識過更多的人,見識過更廣闊的天地,沒有父親爹爹和郡王的身份,亦能立足天地間,至此,我還喜歡冷緒嗎?還願意和他共度此生、嫁給他做妻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