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見郎和笑拖裙，匆匆欲去，驀忽地留芳袖。

次早，不等雞啼，老婆子便粗暴地推開竹枝的房門，怨氣衝天地走向竹枝，一把拎起她的衣襟，猙獰地說道：「你個小蹄子，害得我昨兒個被少奶奶罵，還不快起來給我幹活去。」竹枝仍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睜眼就見著老婆子的兇殘樣，只得咬咬牙，裝作乖巧順從的模樣，好聲好氣地說道：「您別生氣，有什麼粗活兒重活兒儘管吩咐我去做。」老婆子這才稍稍解了氣，將竹枝帶了出去。

在劉府里轉悠了一盞茶的功夫，繞到了蘭兒所居住的東面別院。這所別院少說也有十幾畝地，裝飾地精巧秀麗，進院先是三座假山映入眼帘，假山立於方圓的小池塘中央，陪襯著田田荷葉；再往裡便是幾間廂房了，亦是九曲迴廊相連，好遮擋那盛夏的毒日，儘是雕廊畫棟，好不氣派。

老婆子將竹枝放在門口，徑自進了一間正房，不多時出來了，便壓低了聲音叮囑道：「好好伺候少奶奶，否則有你好受。」說畢便三步一回頭地走開了，似乎對竹枝萬分不放心。竹枝深吸一口氣，摸了摸嘴角那顆痣，定了定神，邁步進了房。蘭兒正坐在廳堂，不苟言笑地端杯品茶。竹枝上前行禮，請安道：「木槿向少奶奶問好。」蘭兒氣定神閑地放下茶盞，悠然地說道：「起吧，今兒個你去後花園里為我摘些新鮮花瓣，必須是今晨才開的，不然泡澡還髒了我的水。」說著又擺了擺手，示意出去。半夏便又將竹枝引向花園。

半夏在前，竹枝隨後，漸漸半夏放慢腳步同竹枝走至一起，側過頭悄聲問道：「你可認識我家大小姐？」竹枝搖搖頭，半夏接著說道：「怎麼你們生得一個模樣呢？我們少奶奶從前是大小姐的丫鬟，哎……後來大小姐在嫁過來時神秘失蹤了，老爺無法，找了蘭兒替嫁。」竹枝聽聞提及父親，便裝作隨口問問，說道：「那你們老爺可還好？事後沒去找過你們大小姐？」半夏嘆氣道：「老爺自打大小姐不見便遁入空門，一心朝佛，真真是一朝發白。怎麼沒去找，芙蓉鎮恨不得翻得底朝天，家底都去了大半，連屍首都沒有。哎！」難以想象父親是如何挨過來的，竹枝心裡滿是愧疚和悔恨，然一想到只要現下好好把握住蘭兒，與父親相認便指日可待了。

不多時，兩人便來至後花園，半夏將挎在胳膊上的花籃交與竹枝，說道：「我還要回去伺候少奶奶梳洗，你先摘著吧，回頭我閑了便來找你。」竹枝接過花籃，笑送半夏離去。花園裡靜謐無人，鋪滿眼的嬌花朵朵和撲滿鼻的芳香陣陣，竹枝有些樂在其中，忘乎所以了。即便衣著不再是綾羅綢緞，只是略顯粗糙的中平布染花小擺長裙，竹枝全然不在乎，撩起裙角，情不自已地翩翩起舞，風姿綽約，姿態萬芳，起手回眸皆有韻律……何處竹笛聲起，恰是竹枝所舞的《瀟湘曲》！竹枝掉過頭，假山後走出吹笛人——劉明一，四目相對，卻不敢相接。

一時慌亂的竹枝連忙低頭採摘近旁的玫紅月季，一不留神被莖上的刺劃破了手指，一滴血珠滲了出來，趕緊揩在衣服上。劉明一走近竹枝，搶過竹枝的手，將流血的食指放進口中，吮吸，且狠狠地直視竹枝的眼。竹枝用力縮回手卻被他捏得更緊，只能任其所為，心中撲騰騰沒譜，不知從前溫文爾雅的劉明一為何變得這般野蠻無理。劉明一拿出竹枝的手指，看一眼不再流血便放了手，冷冷地說道：「木槿，誰允許你在花園裡起舞？」竹枝鎮定地回道：「是少奶奶吩咐我來花園采些鮮花，我一時興起才忍不住隨意跳了一會兒，請少爺見諒。」劉明一用食指抬起竹枝的下巴，又是一番細看，良久才說道：「那就快採花，別再搔首弄姿，以免給自己引來採花賊。」說罷將一個精小的兩屜食盒放在竹枝腳下，冷笑著走開了。

已是辰時，無以果腹卻意外得了早餐，竹枝看著劉明一消瘦的背影漸漸遠去，心有一絲牽扯，許是為他而動吧。食畢，左手提上滿籃的花瓣，右手拎著食盒，竹枝預備先回房放下食盒再去蘭兒那裡。

卻在回房路上碰上了張管家，竹枝正欲迴避，張管家卻滿臉奉承地迎過來，笑嘻嘻說道：「木槿啊，你拿著的食盒是少爺給你的吧。你是有福之人啊，生著竹枝小姐的面容，少爺必定會好好待你，到時候別忘了在少爺那裡替我謀些福利啊。」竹枝淺笑道：「張管家言重了，木槿本是命薄之人，沒那福分。少奶奶還等著我呢，先走一步了。」不難看出，劉明一對竹枝用情之深連劉府的管家都一清二楚了，竹枝不經喟嘆一陣，便匆匆去向蘭兒的別院。

不等竹枝進門，蘭兒便開始數落道：「你是蜜蜂化身吧，被花粉粘住了是吧，摘個花能摘上一個時辰，不用回來了。」竹枝欠身說道：「原是我不對，少奶奶您消消氣，莫傷了自己的身子。」蘭兒勿地起身，一腳踢翻了花籃便回了裡間。花瓣散落一地，露珠滾落下來，打濕了地面。竹枝未曾想過蘭兒會變成潑婦一般，對她的專橫手足無措了，獃獃地愣在原地。半夏小心地躬身去拾起滿地花瓣，又打圓場地安慰竹枝，說道：「你也莫要委屈，誰讓我們是下人呢！少奶奶自從替嫁過來，慢慢地恨透了大小姐，原本她是局外人的，哎。」

許久，竹枝一直回想半夏說的話，「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