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她這個現代人的心裡,當孫女的跟奶奶回幾句嘴實在算不得大事,她估摸著最多是被叫過去罵幾句,打一頓手板了事,倒是毀人姻緣這事真的缺德,確實該好好地道歉才是。
她被一路帶著進了屋,還沒來得及通報,就聽東邊暖閣里沈老夫人端肅的聲音傳了出來,沉聲道——
「這事實在是鬧得太大了,咱們錦川侯府丟不起這個人,南郊有座官府建的專門收容犯錯女眷的庵堂,實在不行,就把三丫頭送進去吧。」
沈瓊樓聽了一驚,什麽?
朝廷設了專門收容犯錯女眷的庵堂,聽說裡頭管教極嚴,動輒打罵不給飯食不說,還要成日的干粗重活計,家裡人都不得輕易探望,進去了也難再出來。
沈木再怎麽惱恨沈瓊樓犯下的錯事,可畢竟也是自己的親閨女,見不得她後半輩子就葬送在庵堂里,聞言一驚,「母親……」
沈老夫人用銀簽撥了撥香爐里的檀香,意有所指地往帘子外瞧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話,自己則不慌不忙地繼續道:「頂撞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毀人親事的事我不能空看著。」
她說著聲音裡帶了幾分怒意,面沉如水,「如今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咱們侯府的家教不嚴,內帷不修。你還被御史言官參奏了幾本,惹得皇上龍顏不悅,你這回入京本要在吏部任職的,如今也沒了動靜,還有文哥兒,才中了進士,進翰林院的批文也給壓下來了,三丫頭一個害了一大家子,你還要護著她嗎?」
沈木也不是傻的,見自家母親顏色便知道她要扮黑臉,於是配合著扮白臉,故意誇大道:「母親說的是……可那庵堂如何能去?聽說進了裡頭的人動輒便是一頓毒打,長年累月的吃不飽飯,樓兒她……」
他話還沒說完,外頭聽著的沈瓊樓的臉已經綠了,她不清楚這庵堂是個什麽鬼,只當這回真完了。
看書里的人穿越,想發財就有人哭著喊著送銀子;想談戀愛,出個恭都能遇見好男人。她倒好,一來就要被送去搞宗教事業了,不過沒準她能混成個聖母活佛什麽的。
裡頭的沈老夫人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緩緩地蓋上博山爐蓋子,「三丫頭也差不多該過來了,讓她進來吧。」
領沈瓊樓來的丫鬟打起帘子迎了她進去,她這才瞧清沈老夫人的相貌,花白的頭髮梳得整齊,用一對不知道是簪還是釵的長白玉綰住,眉眼細長,鼻樑挺直,還是能瞧出年輕時候的美貌。
沈瓊樓還沉浸在當尼姑的驚嚇中,一進來就按著記憶里的禮數,規規矩矩地給沈老夫人行禮,跪下低聲道:「給祖母請安。」
這禮行的不怎麽規範,但好在沈老夫人對她的要求很低,無聲地瞧了她一會兒,直到她神色惴惴,這才緩緩開了口,「剛才我和你父親說的話你也都聽見了,你毀人親事這樁惡行鬧得人盡皆知,你想要再待在家裡打人罵狗是不可能了,犯錯受罰,天經地義,如今你也大了,再不是一句年幼無知就能輕輕揭過去的。」
她說了長段才歇了口氣,沈瓊樓漸漸琢磨出些門道來,要真是想把她送到庵堂里,何必費這麽多口舌?
她想了想,垂著頭,姿態恭謹,語氣誠懇地道:「我……孫女如今已經知錯了,希望祖母和爹能再給孫女一次機會,孫女定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牛做馬都行!
她對言辭之事並不十分擅長,自覺語氣已經十分誠懇,堪比當年念黨章了。
沈老夫人有心給她個教訓,自不會輕易鬆口,「三丫頭,你摸摸良心,這些年我沒少給你機會,說也說過,罰也罰過,每回你略好幾天就又變本加厲,讓我如何信你?」她看著還彎腰站著的沈瓊樓,「嚴己庵那邊我已經託人去說道了。」
沈瓊樓的心情陰鬱成一片,又偏她越緊張臉上反倒越顯不出什麽表情來,只能僵著臉道:「上回聽了祖母和父親一番教誨,孫、孫女已經知道錯了,知道自己犯下的錯有多大,以後絕不會再犯糊塗了。」
沈老夫人目光在她身上梭巡一圈,讓她生生打了個激靈,覺得全身都被看透了一般,看罷,一哂道:「知錯?那可未必,也有可能你現在驚了、怕了,覺得自己錯了,可沒過了兩天就又故態復萌了。」
這沈老夫人實在是個厲害人物,沈瓊樓說一句被她駁一句,這回徹底沒詞了。
她想了想,也不光耍嘴皮子功夫,正了神色道:「祖母說的是,我總想著上頭有父兄護著,是以一直在外頭惹是生非,這回我嫉恨許公子舍我而選了別家姑娘,所以去壞了人家的納采禮,沒想到卻因此帶累了父兄,鑄成大錯,這回是真受足了教訓,心裡也覺得愧疚難當。」
在聰明人跟前光說虛話是沒用的,得以誠待人才行。
果然,沈老夫人聽了,面上的神色鬆了松。
沈木跟著躬身道:「養子不教父之過,我這些年帶著夫人在外任職,樓兒一直丟給她大伯母照管著,我也無暇管教她,細算下來,她如今性子這般不遜,大半都是我這個當爹的過失。」
沈老夫人低低嘆了一聲,伸手把兒子扶起來,又抬手示意沈瓊樓起身,「知錯不是光嘴上說說就行,得做出個樣子來讓人瞧瞧。」
她伸出一根保養得宜的手指,「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別的我也不多說,首先你得去許家和陳家姑娘那裡道歉。還有,你如今都十四了,得找一份正經差事,咱們家不興養個遊手好閒的。」
沈瓊樓穿來的朝代十分詭異,比她認知里的古代要開放得多,女子不光能出門行商做事,甚至還能入朝為官,只是官位都不高,而且嫁了人之後不能再繼續當值。這些種種聽來令人震驚,但比她記憶中那些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朝代好太多了,是以老夫人說讓她尋個正經差事。
沈老夫人漸漸肅了神色,語氣放重,「三丫頭,我是瞧在你爹的面上才給你這最後一次機會,若是你那些混帳毛病再發作,就是你爹娘把頭磕爛了,也別想要我輕饒你!」
聞言,沈瓊樓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這兩件事就沒一件容易的!但想到不答應的後果……她只得咬著牙應下了。
沈老夫人見狀這才揮手讓她下去。
沈木先躬身道謝,又遲疑著道:「娘,一個月是否太過……」
沈老夫人淡淡地道:「這回雖不打算真讓她進庵堂,但也得讓她吃些苦頭才知道教訓,這回你和你媳婦誰都不準伸手幫忙,尤其是你媳婦……不然別怪我嚴厲。」
沈木嘴上雖嫌自家夫人對沈瓊樓太過嬌慣,但他自己何嘗不是對這唯一的女兒時時護著慣著?他聞言在心裡喟嘆一聲,低聲應著躬身退下了。
沈瓊樓帶著一身的冷汗和還在哆嗦的兩條腿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正不知道該往哪走,迎面就見兩個婦人被一眾丫鬟簇擁著趕過來,一個自然是親娘陳氏,另一個卻是她大伯母邵氏。
邵氏容貌比陳氏差了許多,不過也是一清秀端莊的婦人,見她兩腿突突地打著擺子,連忙上前扶住她,「怎麽弄的?老太太又罰你了?」
這些年沈瓊樓的爹娘一直外放,在府里待的時日極短,她當初年紀尚小又不能一併帶走,她爹娘便託了邵氏照管她,因此這近十年裡,她一直是由大伯母照料的,兩人比親母女還親近幾分,倒襯得陳氏像外人了。
她彎腰扶著膝頭,齜牙道:「勞大伯母惦記,就是剛才在裡屋跪了一會兒,現在有點站不住。」學這些古人文謅謅的說話真費勁。
邵氏聞言也心疼得不行,不過她比陳氏理智許多,倒沒有哭天抹淚的,只是親手把她扶著,又忙不迭地命人取藥酒給她揉按膝蓋,柔聲嗔道:「你也是心眼實,不會換個輕便的姿勢跪著嗎?」
沈瓊樓訕訕一笑,她被一嚇就什麽都忘了。
陳氏孤零零地立在一邊,她回來這些日子,寶貝閨女對她一直十分不耐,倒是和大嫂十分親熱,現在看著兩人湊在一處有說有笑的倒似親母女,卻獨獨不理睬自己,心裡不由得一陣傷懷。
沈瓊樓要是知道陳氏心裡所想肯定覺得十分冤枉,她對親媽和大伯母都沒啥印象,自然談不上跟哪個更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