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裴太太一口銀牙都要咬碎,暗自發誓絕不讓裴釗銘好過,現在她首先就要將他心愛的小女兒裴若嫁出去,再對付其他兩個大的。

走動走動?裴若的嘴角抽搐,看著目光所能觸及的歡鬧盛宴,還有散落在角落裡的各色男人,明顯就是被安排好的,還扯什麽其他藉口?她暗暗吸了一口冷氣,只覺得滿滿的烏雲堆在頭頂。父親和哥哥們要過一會才能從公司趕過來,可她真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裴若嘆了一口氣,並不想和裴太太計較,從服務生那裡接過一杯濃烈的雞尾酒後,她就走到角落裡去了,故意無視裴太太投過來的犀利目光。

等裴若將一整杯酒解決完的時候,終於在宴會廳的門口瞥見了她父親偉岸、挺拔的身影,便暗暗地舒了一口氣,總算可以完全無視裴太太的目光了。她又從一旁的服務生手上拿過一杯顏色迷人的雞尾酒,然後溜到了後花園。

裴若挑了一個隱蔽的地方,躲到了藤蔓植物濃密得鋪天蓋地的花架旁。她抬頭看著清朗、皎潔的弦月,露齒微笑,伸出拿著雞尾酒的雪白手臂,學詩仙李白舉杯邀明月,然後仰高纖細的頸項,將透明酒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好酒。」裴若故作豪邁地說。可惜她下一秒就丟臉地輕咳起來,一張勝雪的小臉漲得通紅,只好先把酒杯放到花架上,一心一意地拍著胸口紓解。

「噗嗤。」

一陣低啞的輕笑從花架外傳過來,正撫著胸口的裴若愣了愣,她疑惑地向聲音來源望去,然後整個人又怔住了。

只見一位身姿修長的男人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筆挺的西裝襯得他越發風度翩翩,輕灑而下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整個人都被籠在白玉般的光暈中,笑得很疏離,但又奇異地讓人覺得十分得體。他溫潤的眉眼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視線毫不傾斜,一切都合乎禮儀。

裴若愣愣地看著他,記憶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涌過來,她想從中抓住什麽,可那洶湧的海浪卻又翻過去了。她蹙了蹙眉,憋出一個字,「瑾……」卻硬生生地停住,她晃了晃被酒精侵蝕後略顯迷糊的腦袋,才輕聲詢問道:「你是……」

男人笑了笑,臉部線條變得格外柔和,他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我是過來參加宴會的。」

是賓客?裴若心中一動,奇異地緊張起來,雖然從小到大她見過的男男女女都不在少數,可從未像現在這般遇到了,卻口不能言的窘態。她轉動著眼珠,左顧右盼,才頗為羞澀地問:「你剛剛都聽到了?」

雖然早就知道答案,可裴若看著男人有意無意地挑眉一笑時,還是有種想撞牆的衝動。像她這樣家教嚴謹的淑女竟然鬧出這樣的笑話,她恨不得會遁地術,直接鑽到地底下去,才能掩飾現在的尷尬。

裴若乾笑幾聲,一時不知道是該要找藉口離開,還是再閑扯幾句比較好。她正猶豫間,又聽見那男人開口道:「裴小姐,你不必緊張,我剛剛什麽都沒聽到。」他說得一板一眼,臉上也配合著一本正經的神情。

裴若險些跌倒,感覺天空中有一群烏鴉飛過,這個男人未免也太有趣了,那先前笑出聲的到底是誰啊?就算想講笑話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幽默感好不好?她閉著眼,順了順呼吸,忽然腦袋中靈光一閃,睜開眼睛,「你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微微笑,「剛剛和令尊、令堂交談過。」

什麽?裴若張大眸子,欲再問些什麽,只聞清脆的手機鈴聲響起,她將疑惑咽到了腹中,有些失落地看著男人接起電話。幸而他低聲說了幾句後,很快就掛斷了電話,於是她的心湖又漸漸泛起了漣漪,小嘴張張合合,想說些什麽。

「裴小姐失陪,我有事得先離開。」男人輕聲說。

「哦,好。」裴若低喃著。她看著他轉身離開,修長的背影漸行漸遠,很快就消失不見。她眺望著他消失的拐角處,原本泛著漣漪的心湖早就不知不覺地平和下來,留下來的只有萬籟俱寂。她抬頭望著明月,想著這世間諸多煩惱,遠看都如這掛在天際的明月,但近看卻又是那分明的溝溝壑壑。

裴若忽然慌張起來,她連忙拿起擱置良久的酒杯後,就小跑著離開後花園。

回到宴會廳後,裴若也懶得再理裴太太投射過來的不滿目光,只和父兄打過招呼後,就找藉口回房休息。

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後,裴若還喘著氣,她背靠在門上,小手絞著裙子,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地走到床邊,站著發了一會呆,等小腿都麻痹了,才坐到床上。

裴若想起她回到宿舍的那天,路深的驚呼,「若若,你要相親?這就是你不開心的原因?」

「是啊。」裴若無奈地道。

路深道:「相親?意思就是很快就要結婚,結婚的意思就是你要被吃掉了,還要被……」

「等等,路路,你在說什麽啊?」裴若趕緊打斷路深的話。

「難道不是這樣嗎?」路深睜圓了眸子看著她。

「呃……」裴若的舌頭忽然打了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大概是因為喝了太多的酒。她撓了撓臉蛋,咕噥道:「我怎麽會讓他這麽快碰我?」

「咦,難道你不會選一個喜歡的結婚嗎?」路深吃驚地問道。

喜歡的?裴若一下子從回憶中清醒過來,路深的疑問彷佛還在耳畔,呵呵,她卻又醉了。她痴笑地躺倒在床上,模糊地感覺到胸口脹脹的,有一股陌生的情緒在胸口蕩漾著。

究竟什麽是喜歡?從以前到現在,她見過許多陷在情愛中的男人與女人,歡喜的時候是真歡喜,但痛苦的時候也是真痛苦。她的朋友跟她說,愛情是流動的,人是矛盾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聚合離散如果都是出自真心,那麽就都不能埋怨對方,可她聽著卻很難過。

她是一個很沒用,卻又固執的人,若是曾經那麽用心地將一個人放在心上,怎麽可以那麽輕易地說再見呢?說這些話的人,明明都是不在乎或覺得無關緊要的人。

可她又拿不出什麽幸福美滿的例子。她的朋友都尚年輕,自然沒有多麽深厚、綿長的愛情。那麽她的哥哥們和他們各自的小情人算圓滿嗎?還只是為了追尋刺激、新鮮的性愛遊戲?

那她的父親和她的生母算恩愛嗎?應該不算,不然母親不會生下她不久後就和她所謂的情人私奔。那父親和裴太太呢?他們相差了挺大的歲數,結合在一起的原因是因為愛情嗎?還是這一切只是關於一場狩獵遊戲的情趣?

這樣看來,其實很多人就算肌膚相親,也並不是因為有多愛。人是感官動物,有時候身體上的愉悅完全可以掩蓋心靈上的不足。就算她排斥那個即將和她結合的男人,可她真的有能力反抗他嗎?

裴太太急於將她嫁出去,雖然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但她裴若也不傻,裴太太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得到她父親的首肯的。她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所謂商業聯姻都算是能搬上檯面的漂亮話了,商場上許許多多的骯髒交易豈是三言兩語講得清的?

裴若早就有了覺悟,但真正面對的時候,心中還是不免感到失落。她很明白,就算她說出她只想找個普通人好好生活,也會被父親毫不留情地反駁,父親一定會嘲笑她的愚蠢和天真。可她並不害怕,她真正憂慮的是,並沒有那麽一個人出現。長久以來她都有這樣的隱憂,但今晚似乎不同了。

裴若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雖然腦海中一片混沌,但還能站起來摸索著來到梳妝台前。她拉出其中一個抽屜,拿出一個木塞玻璃瓶,裡面幾乎裝滿了顏色斑斕的摺紙星星,這是她從國小就戒不掉的習慣,每當遇到特別開心或特別難過的事情時,她總要在摺紙上寫一些話,然後折成星星放到玻璃瓶中。

她的好朋友也嘲笑過她,指著那瓶中的星星,問她是不是童年失歡,不然哪裡來的那麽多煩惱?裴若當時就鬱悶了,當即反駁道她明明是將許許多多的快樂記錄下來,哪裡整天有空去傷春悲秋?今晚她也很快樂,這種快樂還是她從未體驗過,讓她無法形容。

裴若想了想,伸手拉開瓶子上的木塞,空氣中響起極輕的聲音。她忽然恍然大悟,這種心情就好比本以為只是一道細微的開瓶聲,卻不想真正大的影響是這個已經開啟的寬大玻璃瓶口,許許多多的東西都瞬間奔湧出來,更可怕的是,這還是她不曾熟悉的感覺,完全是令她措手不及的,可她卻奇異地感到快樂。

裴若想到那個在花架那見到的男人,她一下子就覺得好像相親也並沒有那麽可怕。就像她的室友路深所說的那些種種,好像也可以是極其自然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情情愛愛的事情實在太過複雜,她很懶得糾結別人的情緒,她只想抓住能夠抓住的快樂。

「選一個喜歡的人……」裴若笑道。這貌似也可以期待吧。

接著,裴若又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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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妻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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