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一章做你一輩子的長史】
才進城,天卻已經全黑了,殷卓雍掀起車簾看了看外面的坊市,店鋪門口掛了一排燈籠,照得街道亮如白晝,他忽然起了遊興,轉頭問她,「要不要下去走走?」
沈瓊樓也好久沒有逛過街了,聞言點了點頭。
兩人這時候都換了一身常服,他穿著天青色直裰,頭戴玉冠,她穿著同色的斜襟褙子,底下的挑線裙子露出尺許長,清逸的顏色掩住她艷麗的容色,人卻更精緻了。
兩人並肩走到天橋口,就見林林總總的小攤都已經擺了出來,她聞著聞著肚子就餓了,轉過頭眼巴巴地看著他,嘴裡期期艾艾地道:「王爺……您還沒用晚膳吧?」
殷卓雍知道她的意思,卻故意逗她,「乖乖最近長進了,知道關心我了。」但他看著她問道:「你想吃什麽?」
沈瓊樓這個月的錢又花的差不多了,看著街邊成排的美食,咬牙忍痛道:「我吃籠灌漿饅頭算了。」灌漿饅頭就是包子。
殷卓雍雖然甚少吃路邊攤,但難得吃一回也不局促,穩穩噹噹地帶著她坐下,店家忙上前問話,「客官想吃什麽?」
殷卓雍笑著瞧了她一眼,「魚兜子、螃蟹小餃兒、雞湯餛飩和粉團,還有這位姑娘要的灌漿饅頭。」他笑著在她身上插了一刀,「乖乖,好好吃你的饅頭吧。」
沈瓊樓想著面對一桌美食卻只能吃包子的心情,心中無語凝噎。
等吃食端上來後,每樣都上了兩份,而殷卓雍把其中一份擺在她面前,伸手給她布菜,「吃吧。」
沈瓊樓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王爺你騙我!」
殷卓雍嗯了一聲,「騙你的,我怎麽捨得讓乖乖挨餓呢?」
沈瓊樓低頭默默吃飯。
並不是只有名店才有美食,對於老饕來說,旮旯角里才有真正的好東西,她低頭夾了個魚兜子,稍微蘸了點醋,咬一口鮮美非常,裡頭還放了青豆和冬筍,把魚肉的鮮味和蔬菜的清甜全都提出來了,外皮晶瑩剔透,咬一口居然斷不了,越吃越覺得有勁道。
她這邊吃的正歡,就聽攤子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好些人都圍上去看熱鬧。她知道殷卓雍毛病多,怕他被人衝撞了,側過身擋在他身前,又好奇地急忙抬起頭去看。
只見當中站著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模樣倒還算英俊,就是油頭粉面讓人不喜。
那青年冷笑一聲,「給我打,狠狠的打,爺便是打死了你,也不過是十幾兩銀子就能打發了事!」
被打的那人瞧著一身書生打扮,「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任由你得逞!」
兩人的不遠處還站著個眉目清麗的女子,胳膊卻被兩個惡仆拽住了,此時滿臉驚惶無措,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對著華服青年恨聲道:「天子腳下竟然還敢這般狠毒,你以為這世上沒有王法了嗎?」
青年標準的反派嘴臉,笑的十分露骨,朝著挨打的書生一呶嘴,「你這塊鮮肉,爺還沒拔頭籌,哪能讓個窮酸書生給佔了先?」
那女子怒聲道:「我和林秀才並無干係,你休要妄言,你……你簡直無恥!」
聽到這,沈瓊樓明白了起因經過,大概是這位惡少瞧上了這婦人,卻不料有護花使者在,惡少一時惱怒之下,決定先把護花使者給打一頓再說。
然而看著看著,她忽然覺得這女子有些眼熟,定睛瞧了瞧才認出來,竟是當初住在王府旁邊,後又因拆遷不得不搬出去的朱秦氏。
到底算是半個熟人,她遲疑一瞬,轉頭道:「王爺……這婦人我認識,您看要不要……」這對他來說,不過只是舉手之勞。
她就這麽一副老好人脾氣。殷卓雍心裡嘆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麽,只抬起手往人群里打了個手勢,就見十幾個穿著尋常百姓衣裳的大漢突然冒出來,逮住那華服青年和幾個狗腿子就是一頓狠揍。
華服青年被打得哭爹喊娘,不知所以然。
倒是朱秦氏反應快,目光四下一掃,就見著了在攤子上用飯的沈瓊樓,心裡立即知道是誰救下她的,她是個聰明的,生怕給沈瓊樓添麻煩,只是感激地一眼看過來,並不曾上前道謝,扶著那書生轉身跑了。
殷卓雍打了個手勢,他手下那群侍衛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了,自始至終挨了一頓打的華服青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誰打了,被狗腿子攙著,站在原地跺腳罵了幾句,又放了幾句狠話,最後罵罵咧咧地轉身走了。
沈瓊樓低頭繼續吃東西。
殷卓雍給她夾了個螃蟹小餃子到碗里,「你真是愛操別人的閑心。」
沈瓊樓道:「好歹算是認識的,舉手之勞,能幫一把便幫一把吧。」
殷卓雍一笑,她要不是這老好人的脾性,當初也不會辛苦把他從山坳里背出來了,「不過也好,我就喜歡你這脾性。」
沈瓊樓聽了一怔,耳根微微泛紅,難得沒有反駁或者轉移話題。
殷卓雍心情極好,兩人吃完飯又逛了一會兒,他把她送到沈府的街口,看著她平安進府自己才回去。
沈瓊樓好些日子沒回家,自然得先洗個澡,然後被沈老夫人和陳氏拉著問了好些話。
就連明姐兒和福姐兒都想她了,奶聲奶氣地問道:「三姑姑,皇宮裡的飯好吃嗎?你都吃啥了?」
沈老夫人笑著在她們小臉上輕輕捏了一下,「這麽小就想著吃了,跟你們姑姑一樣,一對小吃貨。」
沈瓊樓一聽這話,無言了。
明姐兒和福姐兒還要纏著她問話,還是沈老夫人發話先讓她歇下,她正要行禮告退,忽然想到沒見自家大哥二哥。
「祖母,大哥和二哥去哪裡了?」
沈老夫人道:「你爹最近要往外調,老大才去刑部任了職,聽說突然來了樁案子,正在衙門處理呢,老二好像是去尋他幾個同窗了。」
聞言,沈瓊樓點了點頭,轉身退下。
第二天一早,沈瓊樓剛洗漱完,才出院門就遇見雙眼布滿血絲的沈念文和沈岑風,她看著兩人眼底的黑眼圈詫異道:「你們倆怎麽了?」
沈岑風臉上帶了幾分憤懣,「昨晚上出了個人命案子……」
沈念文直接一擺手打斷他的話,對著沈瓊樓問道:「你昨晚上是不是去天橋口那邊用飯,還救下了被惡少欺凌的朱秦氏和一位書生?」
沈瓊樓一臉茫然地點了點頭,「那朱秦氏跟我算是認識,所以……」
沈念文搖搖頭,沉聲道:「那姓林的書生昨晚上一回來便不停地咳血,最後死在自己床上了。」
沈瓊樓先是愕然,然後便是驚怒,「出了人命案子?他竟敢下這般狠手!」
沈念文面色冷峻,絡腮鬍子都透著冷意,難得說了一長串的話,「那惡少的祖父雖然已經致仕,卻是我頂頭上司的恩師,他不得不給幾分顏面,想著朱秦氏不過是個寡婦,林書生無錢無勢又無功名,要勾連起來把這事給遮過去。」
沈瓊樓一聽,皺眉道:「昨日不少人都看到他命人打人了,豈是這麽容易能瞞住的?」
沈念文面色漠然,「林書生的身子本來就不大康健,而且對朱秦氏又傾心已久,也不嫌她寡居身分想要娶她,他們想著乾脆顛倒黑白,說是那惡少看見朱秦氏被林書生騷擾,這才仗義出手,輕輕教訓他幾下,後來朱秦氏心有不甘,乾脆趁著林書生昏迷虛弱的時候殺了他。昨晚在場的百姓大都無權無勢,哪個敢給她作證?」
沈瓊樓聽了,臉色十分難看,「竟有如此顛倒黑白之人!」她想了想,又問道:「你是讓我去作證?」
不料沈念文卻是搖了搖頭,「你不行,你曾跟那惡少有過節,跟我又是兄妹,作證了也不能取信。」
沈瓊樓一聽,心中暗道:又是原身的鍋。
沈念文問道:「昨晚上有人跟你一道嗎?」
聞言,沈瓊樓一怔,隨即就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了,不由得遲疑了片刻,等沈念文出聲催促才道:「我昨天和王爺一道回的城。」
她說的輕描淡寫,沈念文便沒多想,隻眼睛微微一亮,「可否請王爺出面作證?」要是豫王能出面事情就好解決得多,堂堂王爺,說話自然有分量,而且那惡少家裡也不會為了護著個紈褲兒子得罪王爺,只怕再興不起風浪來。
沈瓊樓為難道:「人命關天,我自己願意出面作證,但要是說了之後王爺不願意,我也不能硬逼他啊。」
她自己覺得人命大於天,殷卓雍卻是個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她請託了也不一定樂意去,她又不想用道德綁架他。
沈岑風也不贊同,「小妹再怎麽受器重也只是個當差的,哪有當差的使喚主家的道理?你這不是讓她難做嗎?」他說完又嘆了口氣,「昨晚上我在同窗家住著,老大跑到那條街上我才知道出了人命,那林書生雖跟我不熟絡,但到底也見過幾回,為人極好的,都是朱秦氏惹出的禍事……」
沈瓊樓正色道:「你這麽說跟那惡少有什麽區別?模樣生得好也不是她的錯,她還有個孩子要帶,難道要從了那惡少才算不惹禍?你可別事事都怪在女人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