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露鋒芒
沈子成扭頭看去,卻見一個精壯的男子,年約二十多歲,穿著一身短打,額頭上居然還有汗水,手中倒提著一支木棍,站在側門處,正招呼著許芝蘭。
沈子成認得此人,這人就是許芝蘭的二哥許英武。
許英武一扭頭也看到了沈子成,頓時愣住了,許芝蘭只不過是沈子成的妾室,兩家算不上親戚,可沈子成居然跑來了。
昨夜官兵到處查抄沈家產業,振武打行為了怕牽連,許老爺子下令,所有人等都不準出門,至於已經出嫁的許芝蘭,那就自求多福吧!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是福是禍,她就一人擔待了吧!結果許老夫人一個人守在祖屋裡哭哭啼啼一整夜……
沈子成急忙笑呵呵的打著招呼:「英武兄,早啊!」
「呦嗬,這不是沈家三少爺嗎?怎麼著,這麼有功夫來咱們打行啊?有什麼好關照啊?」許英武忍不住嘲諷了幾句,他一直很疼愛這個妹子,知道妹子嫁給花花太歲早就不滿了。看到沈子成到打行來,料想是沈家落魄,沈子成過來打秋風來了。
哪知道沈子成今日一肚子火氣,之前陪著笑臉,那是給許芝蘭面子,一聽許英武落井下石,頓時按捺不住,嘴頭上一點也不含糊:「怎麼著?沈家出事了,你能不知道?想看少爺笑話,嘿,少爺告訴你,我還真就是肚子餓了,來打行吃碗飯,怎麼著?你捨不得啊?嫉人富貴憎人貧,什麼玩意啊!」
許英武武藝了得,可是嘴皮子不行,被沈子成這一搶白,反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還好,他大哥許勇武也正好走了出來,見到這一幕,咳嗽一聲,緩步走了過來。
這時,許芝蘭也走近跟前,她在沈家大宅外邊站了一夜,一大早又到處跑了一圈,雖然是習武的身子,又披著沈子成的薄襖子,可也凍得小臉通紅,手腳冰涼,給兩位哥哥道福都有些拜不下去了。
許勇武心裡一酸,這妹子真是命苦,被逼著嫁給沈三少這個花花公子當小妾不說,新婚不久就被抄家,看這樣子多半是一整夜水米未進。
許勇武轉眼看到妹妹身上還披著沈子成的襖子,不由得多看了沈子成兩眼,沒想到這個花花公子對妹子還算疼愛,原本對沈子成的厭惡之情也少了幾分。急忙搶過去攙著妹子:「妹妹,先進來暖和暖和,英武,你愣著幹嘛?還不趕快讓廚房端熱粥來。」
沈子成大聲吆喝:「端兩碗啊!」
許家兄弟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他,許勇武剛剛對沈子成的那點好感也煙消雲散。兩人只顧扶著妹妹進了前廳。坐不少時,廚房便端來了熱氣騰騰的米粥,還有包子糕點。許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之家,也算是家產殷實,家裡僕役也有七八號人,做起事來,手腳還算麻利!
沈子成大馬金刀坐了下來,端起米粥就喝了一口,這熱乎乎的米粥灌下肚,頓時來了精神,抓起包子就吃。
許家兄弟鄙夷的看著沈子成,沈子成也不在乎,先填飽肚子再說。許芝蘭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個包子,便不再吃了,向沈子成和兩位兄長道了聲,便去後堂看母親去了。許家兄弟都不說話,大廳里只聽見沈子成狼吞虎咽之聲不絕於耳。
許英武給許勇武使了個眼色,許勇武會意,弟兄兩人走出前廳,許英武朝廳里望了一眼,見沈子成還在吃喝,便低聲朝許勇武說道:「大哥,沈家如今落魄,這三少爺在蘇州城是出了名的惡少。咱妹子年紀還小,難道跟著他受一輩子窮么?」
許勇武眉頭緊緊擰在一起,說道:「咱們打行的人,重的是個信義,要是沈家落魄就要妹子改嫁,只怕人家背地裡戳咱許家脊梁骨啊!」
許英武急了:「我的親大哥,我不是嫌沈家破落,只是大哥你看看沈子成是個什麼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胸無點墨,將來拿什麼養家糊口?妹子跟他,只能一輩子受苦啊!」
許勇武嘆了口氣,想起沈子成披在妹妹身上的棉襖,一時間難以決斷,只搖了搖頭,說道:「再說吧!」
許英武還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方才他著急,嗓門大了點,話語已經被屋裡的沈子成聽了去。沈子成眉毛一揚就要說話,忽然聽到一聲呼喊。
「子成!」
後堂傳來一個低沉厚實的聲音,沈子成回頭望去,那是許芝蘭的父親,振武打行的大掌柜,許長河。老頭兒身材高大,精神矍鑠,頭白的並不多。寒冬季節也不過穿了件薄夾襖,便背著雙手走了出來。許芝蘭攙扶著許夫人一併走了出來,母女兩眼圈都是紅紅的,看樣子是剛剛哭過。
沈子成知道不能叫許長河做泰山大人,急忙放下碗筷,施禮道:「拜見許伯父!」
老爺子長嘆了口氣:「沈家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許家無權無勢,也幫不上什麼忙。實在是慚愧啊!」
沈子成走過去扶著老人家在八仙桌旁坐下,心中暗想,如今也不需要你幫忙,你只要我在這吃幾天閑飯,想想今後怎麼辦,順便暫時把沈家的老幼婦孺安頓下來就行。但是口中說道:「有勞許伯父掛心了!」
許長河安慰了沈子成幾句,便向許勇武問道:「快到年關了,賬房可算好帳了么?」
這屋子裡都是兒女,許長河知道沈子成是個紈絝子弟,也不避諱他。如今年關就要算賬了,打行今年的生意並不算好,還好之前得了沈家一筆納妾之資,勉強還能支持過去。
許長河知道沈家這樣的大主顧實是振武打行的命根子,和沈萬三又是從小到大的朋友。這才答應了沈萬三,把女兒嫁了過去給沈子成做妾沖喜,可沒想到沈家說倒就倒,原本還打算來年能多接些沈家的生意呢,如今看來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許勇武眉頭緊鎖,說道:「爹,賬目是早就算好了,只是打行現今生意不好,入不敷出,過年要給大伙兒錢。今年又傷了幾個武師,湯藥錢、安家費也給了不少。要是再這樣下去,打行實在難以支持了!」
許長河搖了搖頭,大兒子說得都是實情,可是如今天下剛剛太平,商業剛剛復甦,打行的生意不太好做,振武打行在蘇州已經是數一數二了,都難以支撐,其他打行可想而知。只得安慰道:「再想想辦法吧,打行傳了三代了,不能敗在我手裡,之前世道那麼亂,你爺爺都撐過來了,我不能做敗家子啊!」
這敗家子三字一出,許家三兄妹不由自主的朝沈子成望去。
沈子成剛剛坐定,一抬頭看見三兄妹的目光,楞了一下,又有些惱怒。老子剛重生過來沒多久,跟以前那個惡少沈子成沒什麼關係,他是敗家子,可我不是。都這麼看我,算什麼?
沈子成暗忖道,當年好歹大學時也是學商的,這打行說到底就是個物流的生意,這門物流課,在大學的時候因為老師看的嚴,又是要算學分的。沈子成也算是很下了一番功夫。如今只是明初,打行生意還是老式經營的行當,跟他們說起融資這些先進理論都是白搭,還是先搞清楚狀況吧!
「許伯父,不知道這打行生意是怎麼個做法?」沈子成正好吃飽了沒事幹,索性問上幾句。
許長河微感詫異,聽說這個花花太歲從來都是對鬥雞賭博、風花雪月感興趣,居然今日有興緻問起打行的生意,倒是大出意料之外。
還沒等許長河說話,許英武就冷笑道:「打行如何賺錢,說給你知道,有用么?你聽得懂么?」
許長河板起面孔斥責道:「不得亂說。」轉過臉去望著沈子成:「既然子成有興緻,我便分說一二。」
原來這打行的財路,主要是靠押送貨物錢財,為達官貴人看家護院得來的。打行一般都是設立交通達的繁華城市上。這些城市通常就是政治軍事中心,所以打行的財路就是指望官僚和商人了!
既然交通達,那南來北往的貨物大多都要從此經過。像蘇州、應天府、洛陽……這樣的大城市,就是打行的生存之地。
這打行就是後來鏢局子的雛形,如今的打行只不過是剛剛開始興起的行業,真正有記載的鏢局成立,那是清朝乾隆年間的事情了。而有記載的打行也是明朝正德年間的事,沒想到,洪武年間,就已經有打行開始生存了。更巧合的是,這打行還是自己小妾的娘家。
沈子成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這時丫鬟送上兩杯茶來,沈子成接過一杯,淺淺的飲了一口,笑道:「許伯父,小侄有個辦法。」
許長河這些日子一直為這些事情煩惱,偏偏他們一家子都是練武的人,腦筋並不怎麼靈光,三代以來,打行的生意都是這麼做的,那他們就照做了。現在生意越來越差,也是沒有辦法,聽沈子成說有辦法,急忙問道:「子成有何辦法?」
沈子成微微一笑,站了起來,在大廳里來回踱著步:「打行的生意表面上看起來利潤並不大,不容易賺錢,其實不然,關鍵在於……」
沈子成敲了敲腦門:「腦子,這兒需要放開!」
許長河越聽越是糊塗,他做打行幾十年,只不過是勉強維持而已,自問想了很多辦法也沒有賺到錢,那為何沈子成說打行還能賺錢呢?
沈子成緩緩說道:「商人南北運輸所為何事?還不是因為有利可圖?南方的絲綢茶葉運到北方,價錢翻得好幾番。北方的皮毛馬匹送到中原,也是利潤可觀。但是打行一年上下,就說從蘇州到北平好了,算上等僱主的時間,一年也走不了幾回,大多時間都浪費了,但是武師的工錢是月月要給的,年底還要給紅利,如此一來如何賺錢?」
沈子成的道理非常簡單,如果一個公司的僱員,一年只做四個月的事情,卻拿一年的薪水,那這公司不賠錢才怪了!
沈子成笑道:「所以要想賺錢,第一步就是寧可多等幾日,也絕不空手而歸。好比許伯父派人去北平押貨,寧可在北平多待半個月,找到願意有把貨物從北平託運到蘇州沿途的客商,再返程。這樣一來,一趟鏢等於走了兩次,利潤自然是大了!」
這其實是現代物流學一個很重要的理念:物流往返不空跑。現在是人人都知道,可那時鏢局都沒成立呢,打行還在摸索中,武師們辦完了一筆買賣就急急忙忙回來交差了,哪裡能想得到?六百年後打車去外地,司機還要加收半價的空車返程費呢,但是又有幾個司機是真空車回來了?還不是招攬了顧客之後再跑回來。
許長河在打行幹了一輩子,一聽沈子成這話,好像摸到點什麼,急忙說道:「子成,你接著說!」
沈子成輕輕咳嗽一聲,說得清晰無比:「要想賺錢,第二步,就要只走一兩條線,打行生意不能這個客人說去北平就去北平,那個客人說去襄陽就去襄陽。打行只做一兩條線,比如去北平或者泉州沿線,在北平和泉州設立分局,沿途有打行的櫃檯。一來節省人手,二來熟悉了之後就可以走第三步了。」
看到吊起了眾人的胃口,沈子成悠悠的說道:「第三步就是捎……幫……帶……」
沈子成得意洋洋,這三字真訣絕對是對打行浪費人力物力的最好解決辦法。
可是他的笑容還在臉上,許長河就搖了搖頭:「子成有所不知,打行生意,一向要和貨棧、大車行合作。打行生存,武德為先,是萬萬不得自己做貨棧,與其他貨棧爭奪生意的,子成的想法是極好的,但是我們做的是打行,必須忠誠守信,保全貨物才是我們第一職責。若是按子成所說,只怕振武打行的名聲就臭了!」
許勇武、許英武兄弟看著沈子成,就像是看白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