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清平樂壹
是日霾重,空氣中霧吸著水露,白茫茫的秋意微滯人間。
在士兵吹響起床號前,梟白就撐著油紙傘離開營帳,在校場周圍的竹林里去遊盪。
本意是查勘四下的地形,可注意力很快就被竹子下冒出的顆顆菌果吸引。咳,邊采蘑菇邊考察地形兩不誤嘛,話說,這是側耳菇,這個是傘菇,今天可以熬菌菇湯了呢!
將傘柄靠在肩上,俯身便要採摘蘑菇。剛剛蹲下,就聽背後有一戲謔的聲音道,「那來的一朵大蘑菇,還生著桃花呢!」
抑揚的尾音,並不輕佻,帶著成熟男子吸引人的味道,乍然一聽,僅用聲音就能博得人好感。
而在談論辯駁之中,一點好感度也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對於收復那些恃才放曠的才子志士,能使得他們喜歡和尊重,聲音也是一種武器。南宮文軒對梟白並不是存有收復的意思,只是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就運用自己聲音的武器博得人好感,刷刷好感度不是什麼壞事不是?
可是南宮文軒平日接觸的都是什麼人?鬍子半打的文人儒生,眉劍目星的懷才志士,這些人,前者觀念根深蒂固,你來硬的他寧死不屈,視你如敵手,後者年少有為,有遠大的抱負,若是一個不小心,他很快就會認為你這廟小,容不下他這尊佛。因此南宮文軒必須採用懷柔的態度,好感度是必刷的,沒事誇誇這個,讚美讚美那個,才能激發他們的鬥志,榨取他們的計謀策略以供己用。
但問題是梟白不是南宮文軒需要拉攏的任何一人,任何的讚美都是多餘,何況梟白是女子,還是個有了喜歡的人的女子!就算她自己不怎麼想承認……
南宮文軒一搭言就如此親熱的招呼,讓梟白覺得有些輕佻了,不是說不喜,而是有些彆扭。
梟白一頭黑線,轉身鄙視的看著南宮文軒,認真道,「在野外,越鮮艷的蘑菇越是有毒的,越是長著花的就越不要碰。」
南宮文軒,「……」他就是想以開玩笑的方式打開話題,你這麼耿直還有木有辦法好好玩耍!
潮濕的空氣沾濕了髮絲,使得其緊貼著皮膚,梟白將拂在面前的一縷發捋在耳後,然後看向南宮文軒,「你來做什麼?」
南宮文軒抽抽嘴角,話說,這是他手下的校場吧?天下之大莫非皇土,這一畝三分地可是屬於他這個夏國皇帝的,怎麼聽梟白這話,他還不應該在這是咋?
「我就是來看看,你不是想要給他們搬個場地嗎,既然不用這裡當營地了,我在想這裡能改成什麼,好利用這裡的空間……」
「哦。」
南宮文軒,「……」他不記得梟白是如此寡言的人呢,雖然話不多,這沒兩句就冷場是怎麼回事?他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嘛!
目光掃向梟白手中的油紙傘,看清楚紙傘上的畫后,南宮文軒一邊的眉毛詫異的挑了下,「怪不得」的怪叫起來。
梟白不解南宮文軒突然的失態,皺眉道,「你都是國君了,怎麼還這麼不矜持!」
南宮文軒,「……」
他很無辜好不好,梟白手中拿著的可是傳說中「瀚翎閣主」的真跡啊!江湖傳言,瀚翎閣主雲髯白衣,仙風道骨,玲瓏心思,出塵絕艷,一手丹青墨寶萬金難求,雖然也是因為傳聞中瀚翎閣主洞察天機,所分析書寫的消息無一錯漏,一條消息要萬金也是必然的。加上神秘莫測的身份,瀚翎閣主從未出現在世人面前的畫作已經被人炒的天翻地覆了,分明沒人見過,卻有人出千萬的價格去買,這點南宮文軒很是無語,更有甚者,有人根據瀚翎閣主出現的筆墨推測他的畫作,畫出不少想象作品,竟然賣的很好,不少人都因為畫這種作品過上了每天吃茶葉蛋的土豪生活了……
南宮文軒和瀚翎閣主合作過,也因緣際會的見到過瀚翎閣主的筆跡,當時看到那副字體清逸洒脫,布局卻緊湊有致,不由心生羨慕,都說字如其人,這是胸中有多少天地溝壑才能從如這字跡般俊逸有嘉?
可後來知道瀚翎閣主就是方秋揚后,南宮文軒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瞧瞧人家,再瞧瞧他,為了能活下去,為了能治理好自己的夏國玩弄權術,心累的不得了,而方秋揚呢?還未到而立的少年就有遍布這個大陸的勢力了!
人比人氣死人啊。
所以說,南宮文軒對方秋揚的筆墨還是有了解的,運筆和繪畫說起來不同,但是同樣表現了執筆人的風骨性格,因此,他才一眼就看出梟白傘面上的畫是出自方秋揚之手,這才驚訝——真是想不到流傳在世的唯一一副瀚翎閣主的大作既不是在鄭重的畫紙上,也不是在風雅的扇面上,竟然在油紙傘的傘面上,而且紙傘的所有人一點都不因為畫作的珍惜珍貴而保存起來,而是風吹日晒的拿在手中!
若是被那些收藏瀚翎閣主的想象畫作的人知道,梟白絕對會被圍攻……
不過從另一面來想,方秋揚面對梟白的時候從來沒動用過「瀚翎閣主」的身份,而梟白,也只是把他當作「方秋揚」這個人來看,而不是他背後的身份。
梟白從來不讓這把傘離開自己的視線,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一種單純的想念吧……
不知是尷尬還是感慨,南宮文軒乾乾笑了笑,道,「我聽聞某教官出現從來都是帶著一把傘,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雨天也就罷了,可是晴天也是如此,請問閣下,是不能曬到太陽的妖怪嗎?」
梟白狠狠的瞪了南宮文軒一眼,並不說話,只是轉向手中紙傘傘柄的視線有些複雜。這是,秋揚親手做的呢……
南宮文軒看到梟白的反應,表情有一絲意味深長,只當梟白是在透過傘面上的畫作思念某人,若是南宮文軒知道其實梟白手中的油紙傘本身就是方秋揚做的,不知還會作何感想。
百分之八十的幾率是會吐槽某閣主為了追女子無所不用其極,另外百分之二十是默哀自己曾經居然會崇拜羨慕這個很會討好女孩子的傢伙!
竹林中霧靄濃濃,微風穿堂而過,搖晃了高處竹葉瀟瀟,一個不穩,葉梢處凝結的露水墜落,啪嗒一聲,大地喊了聲冷。
目光可視的範圍縮短了不少,站在茫茫晨霧中,只能看到附近的幾棵竹子,和站在面前的人而已,梟白眨眨眼睛,睫毛上沾上的水珠忽閃了一下,輕聲道,「時候不早了,看這霧一時半會也散不去,我去通知趙渠之,今日不用訓練了。」
南宮文軒道,「說到趙渠之,你不是打算用人替換他的位置了么?」
梟白出言相駁,「並非替換,只是選擇適合的人,我會保留他的職位,開始時會照顧他的心情,等他看到距離適合這個位置有多少差距后再調整也不遲,他若努力還有希望保留,若是不行,那也就罷了,無論哪裡,都是適者生存,能者上任。」
南宮文軒嗤笑一聲,「你這個冷麵冷性的小教官居然也會照顧人心情?」
「為什麼你會認為我不會?」
「你不是對他們很嚴厲么?聽我的暗衛調查的結果,這些士兵就差把你當成沒有心的人了。」
梟白正色,「這是什麼話,難道嚴苛就是沒有心,不會為人著想么?南宮文軒,你若也如此認為,那我只能對你能打下夏國的江山表示深切的懷疑了,就算僥倖得到,也守不了多久。你若是只是想守這一畝三分僥倖得來的國土,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你若想要整個天下,整個大陸……國力的強勁可用兵力衡量,因為國家有難,士兵身為國之利刃定為身先士卒的那一個。你且須知,養兵用兵,養的是人,用的,才叫兵,兵是利刃,但畢竟為血肉之軀,是有心的,一顆心亂了,這把刃就鈍了,我身為教官,不止要練他們的身體,還要練他們的心性,同時也要照顧好他們的心才是。」
南宮文軒一怔,默默嘆道,「受教了。」
訓兵是為了練出護衛國家的利刃,而士兵本身卻並非為了幫某個人守下一片江山,而是為了守護自己生活在這片疆土的親人不被異國鐵騎蹂躪,這是所有士兵的同心。
而每個士兵又都是不同的,他們有自己的個性,好的教官將領都會注意這樣一點,唯有調和好這一點,才能真正打造出一支鋼鐵之師。
南宮文軒開始不解,但好在他虛心,也正是因為他的虛心和禮賢下士,才聚集了不少人才,在兵力不強的情況下守下了夏國的江山。
略略感慨,南宮文軒又嘆道,「梟白,你既然如此懂兵,如此用心,為何沒有想過用你的才學能力,重建魏家軍,為你父親正名?」
南宮文軒承認自己有私心,梟白這麼會訓兵的人,若是合作之後就跑了的話,就太可惜了,而且她本身就出身將領之家,難道會沒想過要將熱血灑沙場么?只要有這種想法,南宮文軒可以有很大的機會把梟白拉攏過來,然後為他所用。
當然,不單純是給他打工,是在交換的基礎上互惠互利,他提供位置和空間,梟白提供自己的才華和智識,多好!
梟白,「……」
聽言都不太想搭理南宮文軒,轉身往軍營走去。南宮文軒一呆,也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
一路沉默,末了,梟白不知是不是感慨,還是回應了一句。
「瀟瀟竹林風吹雨,落落浮沉念往生。人生何得雙全法?本心不負已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