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城子
潯江畔,梟白聽完江邊浣紗大娘的話后立刻變得苦哈哈。
為什麼?
因為她走錯路了,她要去的壇城並不在這個方向。浣紗大娘見梟白苦著臉,笑道,「雖然潯江比不得壇城,可來一趟也不吃虧,今年咱這特產的櫻桃剛下來,像你這樣的小姑娘定是愛吃的,許是緣分,不出十天,鎮里那棵百年櫻桃樹就能結出二十年一見的血櫻桃了。」
「血櫻桃?」
阿朱已經傳來這裡的生機很充沛的消息,梟白便不急了,繼續在這裡跟浣紗大娘嘮嗑。
「也算是老祖宗那一代的聖物啦……」
據言,潯江畔的人是在幾百年前從旁處遷徙來的,在潯江落腳的頭十年裡還相安無事,突然有一天,這裡來了一隻長相似虎又不是虎的龐然大獸,它四處破壞鬧得人心惶惶,之後,從外地來了一個美麗的女子趁著那大獸在櫻桃樹下休息時,以血為封印將大獸封印在了地底。從那時起,那棵櫻桃樹開始結暗紅色的櫻桃,都說是因為女子的大無畏,將櫻桃染上了神聖的色彩,鎮上的人將櫻桃樹枝裁下來種起來,卻沒有一棵結出暗紅色的果實,久而久之,封印大獸的櫻桃樹被附近的人當成護佑他們的聖物,暗紅色的櫻桃被稱為血櫻桃。
「大娘,你不是說血櫻桃二十年一見嘛?可你講的故事裡卻是一年一結果,這又怎麼說?」
先不說傳說是真是假,這血櫻桃單聽名字就能給阿朱好好補補,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是真的,梟白可以多活幾天,若是假的,也沒什麼損失。
「一開始確實是一年一結果,只是沒過幾年就不結果了,我們族長想去找設下封印的美麗女子,可那女子結下封印后便離開了,由於害怕大獸再次出現,族長派人費力的尋找女子的下落,後來,雖然女子沒有再來過,可是託人帶來了一封信,信上,女子說是她的封印不牢靠,要每隔二十年重新加固一次,但她並不能每次都出現,所以寫下了加固封印的方法,讓族長挑選適合的女子學習。從那時起這個方法便開始傳承,每一個選中的女子稱為聖女,得到族裡所有人的尊重。」
頓了頓,浣紗大娘頗為驕傲地說道,「想當初我還參加過聖女的選拔呢,想來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當初我才五歲,正是天真可愛的年齡啊。如今都比現任的族長老了,呵呵。」
打定要嘗嘗血櫻桃的主意,梟白隨口問道「大娘知道這一屆聖女是誰?」
只是大娘突然非常幼稚地撇撇嘴,「是現任族長那個小屁孩的女兒,甘怡。」
小屁孩?梟白滿頭黑線,如果根據二十年一任聖女來說,這一屆的聖女甘怡至少也要二十歲吧,她爹也要三四十歲了好不好,看了一眼安靜站在身旁真正年齡只有十八歲的方秋揚,叫一個三四十歲的大叔小屁孩,比叫秋揚大叔還驚悚好不好?
大概是感受到梟白的想法,大娘嘿嘿一笑。
「我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小時候經常跟在我屁股後頭亂跑。」
所以我叫他小屁孩理所應當。
話雖如此,對兩個外地人這麼詆毀你們族長真的好么?
只是這話,梟白沒好意思問出口,大娘淳樸的可愛,讓梟白感覺很是親切。
又打聽了一些風土人情的問題,梟白帶著方秋揚,向潯江畔的小鎮前進。
小鎮是外族遷徙而來,經過百年來的混居,對外族人並不排斥,還相當熱情,這些看浣紗大娘的態度就知道了。一進小鎮,入目間,家家戶戶的小院都種有櫻桃樹,真是櫻熟葉茂的季節,空氣中瀰漫著果實香甜的味道,勾得梟白的味蕾不由自主的分泌液體。
吞了吞口水,梟白一手拽住方秋揚的衣袖,「來都來了,要不要去嘗嘗這的土特產?」
水靈靈的雙眼不由自主地眨了眨,就差在腦門上貼上倆字:『想吃』。
真的是非常想吃,到處都是生機勃發的果樹,對她益處頗多,生命誠可貴啊。
似是意識到什麼,梟白停下腳步,鬆開了抓住方秋揚袖子的手,只見那白色雲袖上多了一個黑色的爪印,醒目非常。
她好像,似乎,可能,在和浣紗大娘聊天的時候,撥弄撥弄河草,拔了拔蘆葦,然後忘了洗手了!
梟白別開臉打哈哈,「這個……」
梟白對方秋揚有些說不明的感覺,這讓她心生警惕。不是因為她膽子小,一個性命隨時都可能丟掉的人還有什麼可怕的呢?警惕,是源於這個守墓人的沉默,所以覺得不可捉摸。
從遇見到現在,他們只進行了兩次對話,第一次是草原上,方秋揚說要跟著她,對話內容是交換名字;第二次是夜晚的驛站,見證了大叔變少年的神奇,對話內容依舊停留在自我介紹上。這讓梟白很崩潰。
方秋揚基本上不說話,一路上都只是梟白說,他聽,卻每次她有什麼需要的時候方秋揚總是能拿給她她所需要的東西。
明明認識沒幾天,卻好像相處很久的樣子。
所以面對方秋揚,梟白往往像小孩子一樣沒有底氣,雖然她本來就比方秋揚小,才十五歲,只是覺得命之將盡,非要拿出老氣橫秋的感覺。
這方,梟白還在支支吾吾打哈哈,方秋揚已然開口,依舊是溫潤好聽嗓音,「沒關係,衣服就是用來洗的,想必小白會對我負責的。」
好吧,這位不是不說話,是不說話則已一說話驚人。你是讓人家幫你洗衣服,對你要負什麼責!
「我沒見過櫻桃,既然是特產,我想嘗嘗。」
方秋揚很溫柔,至少對著梟白是這樣,可是他的溫柔不明顯,梟白又太遲鈍,才使得一路上都沒被察覺。並且,方秋揚確實是在草原一個人呆久了,以至於有著天生的好嗓音,說起話來卻不帶一絲起伏,沒被梟白察覺實屬活該。
但是……
梟白雙眼一亮,蹦了起來。
「對吧對吧,咱們兩個人,要買好多呢。」
方秋揚卻是看著突然湊近的小人兒身形一僵,沒了反應。
活躍起來的小人兒可沒想那麼多,言罷,立即蹦蹦跳跳的向前去。
果然還是小孩子脾氣。從僵硬中恢復,方秋揚寵溺的笑笑,信步在她身後。
已經過了花雨飄落的時節,可方秋揚覺得,他眼前的景色,比滿天繽紛的櫻花瓣更迤邐動人……
梟白在集市上和賣櫻桃的小販講價時,傳來了一聲馬匹的嘶鳴,聲嘶力竭地那種,讓哪怕是見慣了風浪的梟白小心肝也顫了一顫,只覺被人從背後抱住躲開了靠近的危險,眼前的景色就變了。
抱住她的人將她安全地放在樹上后並沒有撒手,只是梟白注意力全放在了樹下方的集市,沒發現。
從梟白這種湊熱鬧的心理可以看出,集市裡突然變得多熱鬧……
嘶鳴聲一出,集市裡,上至八十幾歲賣菜大娘,中至賣魚賣水果的小青年,下至用石頭,草繩交換糖果的小孩子,無一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好東西躲在一旁,那訓練有素麵無表情的樣子讓梟白大為感慨。
伴著滾滾塵煙出現的是一匹尾巴上包了塊紅布的馬賓士而過,後面是五頭大小不一的牛,仔細瞧還能看見牛身上斷掉的軸轅,呦,這誰家的耕牛呀!
可能是累死過一匹馬,梟白對這種動物充滿了同情心。拔下頭上的發簪,發力一甩,用發簪將馬尾巴上的紅布射落訂在了地上,心道,「小馬兒,我也就幫你到這了。」
已經擺脫追趕的馬匹一拐跑向了一邊,直直地撞在牆上,暈了過去。馬是解脫了,可是那五頭牛還在到處亂跑。
當然,重頭戲在後面。
只見一個模樣俏麗的女子一襲淺色粉衣,手持三米多長的銀鞭,另一隻手扯著一個男子,一臉囂張。反觀被扯住的男子,眼睛弱弱的四處求助,活像被非禮的小姑娘。
俏麗的女子自然也是看到男子泫然欲涕的模樣,不滿道,「擦,跟被非禮的人是你似的,你非禮別人的時候怎麼不想想!」
額,還真是非禮啊……
但是聽到這句話,集市裡的人不淡定了,紛紛小聲交談起來。
「王起是瘋了吧,非禮誰不好非禮小霸王?」
「這你就不懂了,小霸王雖然人囂張跋扈了點,模樣可是百里挑一的。」
「屁,就知道你們男子沒什麼好心,非禮別人還有理了,我們聖女就是給我們女子伸張正義的!」
……
只是叫做王起的當事人是已經哭了,嚎道,「聖女大人,我真不是非禮,我就是看我老婆!」
俏麗的女子高貴冷艷的瞥了他一眼,「我記得你上個月寫了和離書,並且交予我爹爹公正了,現下可是單身啊,哪來什麼老婆,何況,看老婆用得著爬人牆頭?」
此話一出,集市裡的人默了,甚至還有有個人替王起說話。
「那個,聖女,這應該是誤會,小王這不是年輕不懂事嘛,一衝動就跟他老婆和離了,這不是一心求和,這才爬牆的啊……」
沒等和事佬說完,聖女小姐銀鞭一揮,在空氣中打了個響,這下,連著奔騰的牛也安靜下來了。
「你把我姐姐當什麼了,把女子當什麼了?喜歡了就捆在身邊,不喜歡就棄之如敝屐?我姐姐不是隨便的人!除非她打開正門想見你,否則爬一次牆頭我揍一次!哼!」
說完,甩下王起,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背影瀟洒凌厲,絲毫不拖泥帶水。
只是留下的王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衣服已經被扯的凌亂,再加上哭哭啼啼的樣子,若不是有之前的對話,梟白還以為他才是被負心女子蹂躪后始亂終棄的那個呢。
梟白見集市裡的人同情的看了看王起,有的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淡定的將收起的攤位再次擺好,連那五頭牛的主人也很冷靜的將各自的牛牽了回去,像是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一般,不由心生好奇,低頭看了眼抱住自己的人袖子上黑黑的爪印,不老實起來,轉頭道,「秋揚,放我下去吧~」
覺出手臂中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不安分的扭動著,方秋揚別開視線,放開了梟白,率先跳了下去,然後站在樹下朝著梟白微微一笑,張開雙臂,吐出一個字。
「跳。」
梟白應了一聲跳了下去,穩穩地落在方秋揚的面前,讓方秋揚擺好的準備接住她的手臂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奈何梟白根本沒在意,跑到剛才賣櫻桃的小販那打聽。
徒留方秋揚一人在樹下扶額嘆息,不著急,不著急,這種人就是天生情商低……
很快,梟白亮著眼睛跑過來跟方秋揚說八卦。
那個手持銀鞭的俏麗女子便是這一屆的聖女甘怡,是個熱情似火的女子,這個熱情大部分表現在對女子的關心上,這成了潯江畔的女子的福音,男子的噩夢。凡是有點不規矩的行為都會被她手中的銀鞭懲罰。甘怡本身便是族長的女兒,又成了聖女,在潯江是橫著走都沒人說一個不字,性子又直爽,好吧,說得好聽叫嫉惡如仇,不好聽就叫……多管閑事。
久而久之,成了女子中的女神,男人中的小霸王。
額……這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總之,像今天這種大鬧市集的事情並不是第一次,前不久是某個小子跑到喜歡的姑娘房裡表白,那姑娘剛好要洗澡……還有是小乞丐偷了隔壁獨居大娘的雞蛋吃……
每個被甘怡教育過的人倒是都得到了不錯的結果,例如那個小子喜歡的姑娘正好也對他有感覺,經過一鬧,兩人也算是正式交往了;小乞丐為了還雞蛋錢在大娘那幫忙打下手,大娘一個人住也悶,覺得小乞丐倒是乖巧,收了他當孫子養……
因此,甘怡胡鬧的性子,還真是讓人該死的討厭不起來。可不討厭是一回事,成為被教育的對象是另一回事,是以,眾人對王起報以同情。
談回王起,王起今年二十八歲,模樣清秀,能識文斷字,雖然家室普通但也是頂好的人,所以才有人在小霸王面前幫他說話,但是好人也是人,總有各種各樣的毛病,而王起的毛病就是愛嘮叨。嘛,話多而已,偶爾聽聽也無傷大雅。但是王起的老婆是天天聽,是個人都得被折磨瘋,可王起的老婆溫琦這麼多年都堅持下去了,想來也是很堅強。
然而再堅強,也是有堅強不起來的時候。
一個多月前,王起的老婆切菜不小心切到了手,王起心疼的跳起來,一邊包葯一邊嘮叨,從切菜專心致志,到做事要一心一意,好不容易說完為人處世,又對包紮的講究,金創葯的藥性進行了詳細的分析……
那天溫琦心情不好,本是覺得切到手,流點血也沒什麼,經過王起這麼嘮叨突然覺得委屈,然後哭了出來,駁了王起一句,二人一言不合吵了起來,一個激動把和離書寫了遞給了族長。
但是和離書一交,行李一打包,王起就後悔了,想方設法找溫琦求複合,可溫琦避而不見,這不,為了見溫琦一面,王起跑到她家院牆那打算爬進去和溫琦好好談談,怎料剛巧被甘怡看見,銀鞭一甩,把王起拽了下來。王起一見是甘怡,顧不得解釋什麼就奪路而逃,由於他是騎馬來的,倒是比靠兩條腿的甘怡快許多。
可很快,王起就輕鬆不起來了,不知什麼時候他的馬屁股上纏了塊大紅布,身後響亮的鞭聲剛落,幾頭牛就朝他追來,嚇得他都快哭了。
嚶嚶嚶,不就是想來追老婆嘛!
被甘怡銀鞭召喚來的耕牛可不管王起心裡想什麼,只是追趕那塊布,最為崩潰的想必就是那匹馬,它招誰惹誰了?
在一路雞飛狗跳下,王起一個不穩摔在地上,這才被甘怡扯住出現在人群面前。
溫琦是甘怡奶娘的女兒,平時以姐妹相稱,本就對男子欺負女子看不過眼的小霸王,你還當著她面翻她姐姐家牆?得知真相的眾人也只能給王起在心裡默默點蠟。
根據聖女前幾次教育別人的經驗,你也很快可以得償所願的,恩。
講完八卦,梟白笑道,「秋揚,你好不好奇,為什麼被聖女教訓的人都得到好的結果?要不要去看看甘怡?」
方秋揚發現他愛上了梟白叫他名字的樣子,眼睛泛著狡潔的光芒,巴掌大的臉滿是躍躍欲試卻又一副但憑你做主的樣子,尤其是那清冽卻不失少女的嬌憨,柔柔的喊道,「秋揚~」
生動,可愛。
好奇,怎麼會不好奇。
只要她想,他樂意滿足她任何事。
即便她並不知。
在她去打聽八卦的時候,方秋揚已經將她射出去的發簪撿了回來。
將撿起的發簪幫她重新戴在頭上,方秋揚緩緩道,「我很好奇,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