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管中窺叄
月色宜人,枝影搖曳,小院的屋中燃起了昏黃的燭燈。
跳躍的燭火前,鬆鬆垮垮披著方秋揚的衣袍,銀髮傾泄,狴犴饒有興緻的托著下巴聽梟白講故事。
將關於傳承的事講完后,梟白看著毫無反應的狴犴有些驚奇,不是說狴犴喜好仗義執言,愛主持公道么?怎麼聽完由他帶來的一系列悲劇沒什麼想法啊。
見梟白一直盯著自己,狴犴想到了什麼,抽了抽嘴角,「不要告訴我你故事裡的巨獸就是我的獸形?」
梟白點頭。
狴犴抽得更厲害了,忙道,「你們人族就會搞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百年前天界戰爭,我受了傷尋找修養之處,不知不覺闖到了人間,可是來到人間之後並沒有什麼人來攻擊我啊,只是身邊有很吵的蚊子罷了,雖然都被我一爪子拍死了。我實在受不了蚊子的翁鳴才去的地下。我想想,後來確實多了個封印,我還以為是幹什麼用的呢,原來是封印我的,哼,一個破破爛爛的半成品封印還妄想封住我,愚蠢。」
梟白滿頭黑線,「也就是說,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想必狴犴說的蚊子,就是想要攻擊他的人。而這裡人費力維持到現在的封印,在狴犴口中也只落了一個破破爛爛的評價。不由問道,「既然封印封不住你,為什麼你到現在才出來。」
不提還好,梟白一提,狴犴幽怨起來,整個獸都不好了。
「還不是因為我家主人……」
狴犴下人間養傷之前,特意去和主人辭別,他家主人笑得異常燦爛的給了他許多難得一見的草藥,還溫柔的對他說,傷養好了早點回來,並且記得帶土特產,然後就去參加那隻臭狐狸是婚禮了。狴犴一賭氣,就在人間呆了百年,一直希望他的主人能主動來找他。
結果,百年過去了,狴犴不僅傷好了,借著那些草藥修為都增加了不少,只是還沒盼來主人來尋他的蹤跡,那隻臭狐狸孫子的徒弟倒是冒出來了。狴犴終於有了危機感,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他再不主動去找主人,刷存在感,估計他家主人都會忘記他這隻獸的存在了。
這百年之所以沒有衝破封印,一方面是等主人,經常換地方讓他家主人不好找,另一方面是因為懶。
「那血櫻桃是怎麼回事?」梟白皺眉,「既然你什麼都沒做,怎麼會沒來由的出現血櫻桃呢。」
狴犴思索了一會兒,道,「應該是封印的緣故,封印設在滋潤櫻樹的土壤里,這個封印雖然對我沒什麼用,但對一般的植物還是有些作用的。那棵櫻樹應該是和封印連在一起,封印一直吸收樹的營養才讓它結不出果來,同樣,封印也給予樹一定的支持。每二十年由所謂的聖女將生命為祭品滋潤封印,多餘的養分給予了櫻樹,這才結出血色的果實。」
狴犴又厭棄地補充道,「這種罪惡的封印,等等我就去毀了。」
梟白心想,狴犴果然正義衝動。忙道,「不行,至少現在不行,我會讓這個傳承消失,但不是現在,要徹底拔除還需一些鋪墊。若是解除封印,血櫻桃不再結,說不定他們會以為不再賜福這片地方,民心浮動,這個鎮子就毀了。」
狴犴不屑,「那只是他們自以為是種下的惡果,他們若是連自食其果的勇氣都沒有,承擔不起,那毀了就毀了吧。」
聽完,梟白不知是什麼感覺。
人們一直以為會造成威脅的巨獸,其實只是想來安靜的養傷,自己崇敬的血櫻桃其實是自己創造出來的。自己建立一個不可打破的標準,一個血腥的傳承,很有趣?
人們太習慣用自己的想法來理解不了解的事物,其實那些,僅僅是從管中窺得的一部分,卻要臆想出它的全部,如管中窺豹般可笑。
畢竟,所看到的,所想的並不是真實的全部。
傳承的牢籠由他們自己建起,假如不從他們心底打破,一切將不會改變。
嘆了口氣,她何嘗不是僅僅窺到這裡,這些事件的冰山一角呢?
「你別激動,現在還不是時候。狴犴,你會呼風喚雨打雷閃電么?」
「哈?」狴犴不解,剛才不是在討論沉重的話題么,怎麼一下子轉畫風了?瞄了眼在一旁安靜坐著閉目養神的方秋揚,老實道,「我父親是龍,這些我當然也會了。」
「那就好。」梟白站起來說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屋裡呆著絕對不能隨便亂跑!」
說完梟白轉身,匆匆跑出屋子。
方秋揚聞聲同樣起身朝門外走,去追梟白。臨走前還不忘威脅狴犴道,「你可以亂跑一下試試。」他絕對會讓你以後都再也不想『跑』。
正準備站起來活動活動的狴犴腳下一個趔趄,欲哭無淚,跑你妹的,他好歹是萬年凶獸,給點面子好不好。
不過狴犴卻也安靜下來。梟白沒發現,他可是發現了,他們之所以能安全的回到這個小院沒被人發現,是因為這個少年在四周布下了結界。不然,狴犴從地下出來產生的異象怎麼可能不引起人注意?
只是人間竟然有人能設下阻隔上古凶獸氣息的結界,那個少年不容小覷。
夜半時分,寂寂的菜園中響起蟲鳴,溫琦靜坐在石凳上,趁著皎潔的月色擺弄著手中的綉品。
忽然,溫琦聽到自家門口有動靜,手下一僵,站起來小心挪步,撿起一把鋤頭,謹慎道,「誰?」
只見一個黑影從她家牆上翻滾下來,落地后立即爬起來,慌忙喊起來,「是我,琦琦,你先別動。」
王起狼狽的看著溫琦,眼睛可憐巴巴的眨著,看得溫琦心下一軟,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只是將舉起的鋤頭放下,冷聲道,「你來幹什麼?小怡可是說不准你爬牆了,你想挨打么。」
聞言,王起嘿嘿笑道,「琦琦,你是關心我的對不對?」見溫琦臉色一變,忙輕咳一聲,指了指他跳下來的地方,「我不是爬的牆,我是翻門過來的。」
溫琦皺眉,「又來了,咬文嚼字。你可知道你有多羅嗦,每天在我耳邊聒噪的不停,吵得不行。」
「可是我知道,你和我和離的理由不是這個。」
溫琦一愣,只見王起將她手中的鋤頭丟開,鄭重地看著她,道,「你煩惱的事,我統統知道。」
「關於這個鎮子,關於古老的傳承,關於你的姐妹甘怡,只要是你的煩惱,我統統知曉。」
「只是你,從來不告訴我,我也便樂得當作不知道。」
「你不說話,我便拚命說給你聽,不求你能記住,只要其中有一兩句能逗你歡笑。」
「我對生活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和你一起安安穩穩平平安安便好。」
「我們在一起十年,你有什麼事從來不告訴我,可偏偏你又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每一次都非要我看出來。你不告訴我,你不相信我,就算了,可這次你居然拿我們的婚姻做籌碼,不覺得很過分么?」
「在和離書上簽字時我是很生氣,但是冷靜下來后,我想,往日你的隱瞞我都能原諒,為什麼這一次不行呢,所以,我來見你。」
「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
溫琦的眼眶紅紅的,看著面前的男子,往日的隨意態度被抹去,像是從來沒見過他似的,或許她真的沒有認真看過他。
她和他在一起,是因為長輩的原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總以為他嘮叨又羅嗦,不想與他說太多,可是他離開后,沒了嘮叨聲,反倒覺得心裡某處空落落的,有些不適。
有些事情,她不告訴他,是害怕他擔心,這種心情,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
溫琦想,她也是喜歡他的吧,所以和離之後從不見他,只因害怕一見到他,她好不容易要和離的決心會立刻土崩瓦解。
就像現在,溫琦聽到他說,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
好,怎麼不好?她也想和他在一起,充滿信任的,重新在一起。
溫琦瓮聲瓮氣的說道,「那以後不能再說什麼做事要一心一意啊不能分心,老是教訓我的渾話了。」
王起呆了一下,這是,答應了?
咧嘴一笑,王起上前抱住溫琦道,「怎麼能是渾話,做事就是要一心一意嘛。比如我喜歡你,就是一心一意,堅持到底。」
聽了這話,溫琦身子一僵,嗔了王起一眼,悶悶道,「阿起,對不起……」以後我也會一心一意,堅持到底的喜歡你。
鄰家的屋頂上,梟白看著這一幕扶額淺笑,笑是因為溫琦終於敢正視自己的心了。
梟白想,溫琦並不是不信任王起,而是不知道如何去告訴他,一個女子若是真的想隱瞞什麼是絕對不會讓人看出來的,而王起每次都能看出來,說明溫琦對他,一直處於『告訴』還是『不告訴』的一種矛盾心態。
而梟白無奈的是,她這麼激動的用輕功飛過來想找溫琦問的事情是問不了了。
再次揉揉眉角,梟白從屋頂上飛下去,沒有驚動溫琦,準備回去睡覺。一轉身卻見方秋揚正站在她的身邊。
發現背後有人,梟白嚇了一跳,不由出聲道,「你怎麼在這!」這麼安靜好嚇人的!
方秋揚淡淡回道,「我見你匆匆出門,這麼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這時梟白才發現,方秋揚臉色蒼白,微微粗喘著,外袍丟給狴犴后只穿了一層中衣。
見他面色不對,梟白立即抓住他的手腕幫他把脈,觸到他的手腕,脈搏虛弱,肌膚冰涼的不似正常的體溫。連忙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得到同樣冰冷的結論后,蹙眉道,「你病了?竟然還這麼跑出來!」
方秋揚本是不想讓她知道的,設結界依靠的是精神力,越強的結界,所消耗的精神力就越多。方秋揚剛才就是一直在休息,恢復消耗掉的精神力。
這個時候雖然身體沒什麼,但會表現的極度虛弱。梟白伸手幫他把脈的時候,他是想拒絕的,畢竟只是些後遺症,可看到梟白這麼緊張,他鬼使神差的沒有拒絕,心想,他生病的話,梟白會不會更多在意他一點?
結果自然沒有讓方秋揚失望。
由於平時方秋揚就很安靜,所以梟白才沒第一時間注意到他的異常,現在看來,她對他是太不關心了,自己拐來了這麼賞心悅目的少年竟然還讓他生病了,簡直是太不負責任了。
抓住方秋揚的手,拉著他緊張道,「走,我們去找大夫。」
方秋揚低低一笑,一般的大夫可是看不出精神力的消耗的,去了也沒用。握緊梟白的手,一用力,將梟白拉進自己懷裡,梟白的腦袋剛好埋在方秋揚的胸口,帶著一絲調笑,溫潤好聽的嗓音在梟白頭頂響起。
「別著急,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梟白抬起頭,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擔憂道,「真的沒事么?」
見小丫頭這麼擔心,方秋揚有些不忍,可惜的放開懷中的小人兒,攤開雙臂,笑道,「真的沒事。」
梟白想了想,將方秋揚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扶著他慢慢往回走。邊走邊道,「你不想去看大夫就不看好了,不過別硬撐,有什麼不舒服就告訴我。」
方秋揚看著梟白嘟著嘴說著這樣那樣的話,勾唇一笑,將身體的重量放在梟白身上一小部分,輕輕應道,「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