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所謂的長大成人
兩人呆在同一間房,不約而同地覺得房間忽然變得太小,空氣忽然變得稀薄,氣溫忽然升高了不少。
清葵瞥了瞥郁天。明明被看到的人是她,為何他卻一臉羞憤至死的樣子?
郁天其實正在悔恨糾結。明明知道她覬覦郁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明明知道她很有可能就在裡頭,怎麼會昏了頭就這麼闖了進去?
「真該死!」他咬牙,握緊了窗台上的木稜子,手指白。
清葵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
「喂,你幹嘛找我?」
郁天回頭剛看她一眼,之前那副場景不自覺地又往他眼前冒。他連忙轉開臉去。
「我以為你灌醉我,趁機逃了。」
無意中又說了實話。郁天這個夜晚嘗盡了前十四年也未有過的懊惱悔恨震撼和觸動。
清葵咬了咬唇,又朝他挪挪。「那個——」
「明天我便去同爹娘說。」
「呃?」清葵一呆。「說什麼。」
「說——」郁天迅地瞟了她一眼。「成婚的事。」
「成婚?」清葵疑惑。「誰跟誰要成婚?」
郁天轉過身來,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
「該不會——我和你?」清葵一驚。
「我自然要負責。」
清葵一噎。「不用不用!我也看了你,咱們互不相欠,不是挺好?」
「那怎麼能一樣?」他的墨眸一暗。
「怎麼不一樣了?」清葵擺擺手。「你就當自己沒看見不就行了?」
郁天又好氣又無奈。當沒看見?她以為是蠟燭,要亮的時候點上,不用的時候吹滅?
「你的家在哪裡?我會去提親。」
清葵瞪大了眼。「你當真的?不行不行,我不能嫁給你的。」
「為何?」他挑眉,神情卻有些冷。
清葵很有些為難。
「我沒想那麼早成婚,還有好多事沒有做。」
「什麼事?」
說到此,她的眼睛灼灼光。「我還沒有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門派,還沒有收好多弟子,還沒有把雙修術傳遍各地。」
郁天眉頭微蹙,臉色已經不太好看。
她渾然未覺,繼續往下說。「我還沒有通魅目,還沒遇上我的緣定之人。你也知道,我得找到這個人,才能通了魅目。」
「找到以後呢?」
「不知道。」她有些苦惱。「師父只說遇到那人之後,我的魅目便會開。但究竟怎麼開法,我也不明白。也許是要雙修?」
郁天的臉色青。
「你還打算去找那個人?」
「嗯,早晚也得找他。」清葵點點頭。
郁天突然出手,按住她的肩。
他似乎又長高了些,清葵不仰頭的話,眼睛正好對上他的唇。
「不行。你得留在這兒。」
清葵微揚了頭跟他對視。「我遲早還得走的。」
「不行!」他狠狠地盯著她的眼。
清葵動了動嘴唇,卻沒敢再說什麼。他的眼神太冷,讓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又有些說不清的動搖。
他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放了手,轉身回了內室。
兩個人,一個在外,一個在內,輾轉反側。
清葵在小榻上翻來覆去了許久,一直在想他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那句「不行」又究竟有怎樣的含義。一直到夜深時分,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才睡了沒多久,她便聽得內室傳來些動靜,像是低吟,又像是驚呼聲。
她打了個激靈,掀開被子便撞門闖了進去。
「別過來!」
她才剛走了兩步,便聽得床上傳來壓抑的怒聲,似乎還有些慌亂。
「怎麼了?」清葵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你不舒服?」
「沒有。」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怪異的沙啞和顫抖。「你出去。」
「真的沒事?」
她又往帳子里看了看,模模糊糊只能看清他的身形,似乎正半卧在榻上。
「沒事。」隔了一會兒,那聲音才算得平靜。「你先出去。」
清葵莫名地點點頭,只得轉身離開,恍惚之間,鼻端似乎飄進一段如麝的氣息,轉瞬即逝。她愣了愣,轉頭看了他一眼。
房間里很安靜,只聽得見兩人的呼吸,一個厚重,一個清淺。
「那你好生安睡。」她忽然有些狼狽,跳出門去,回手一關。
這一晚,兩人再未能安睡。
生平一次,郁天在狼狽的光影中懂得了一種難於啟齒的**。
生平一次,清葵覺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清葵仰頭躺在草地上,身邊坐著丹君,正努力地將一隻柑橘剝皮。
「清葵,你今兒個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她朝清葵臉上瞄了瞄。「怎麼了?
「沒什麼。」她眯著眼,看一縫天空。
「昨夜裡怎麼樣?」丹君把柑橘剝成兩半,又仔細地去了絲絡,撕了一瓣遞到她嘴邊。
她張嘴接下。「沒怎麼樣。」
兩個老婆子抱了一堆床單被衾從一旁走了過去。
「少主子說了,這些全得燒掉。」
「真是可惜了。上好的東西——」
「那有什麼法子?少主子的意思,只能燒了。」
「行,就到那邊去燒罷。」
清葵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朝她們去的方向望了望,表情複雜。
「清葵。」丹君疑惑地看著她。「你有些怪怪的。」
「怎麼辦啊——」她卻苦惱地揪住了頭。「丫鬟的職責應該不包括那個什麼啟蒙吧?不包括吧不包括吧?」
丹君愕然。「清葵,你在說什麼哪?」
「不管了。」她搖搖頭,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丹君身上。「榔頭呢,怎麼沒跟你在一塊兒?」
「他說今天有活兒干。」丹君的神情很歡快。「聽說山底下來了一批貨,他們去劫了。」
「干一行愛一行。榔頭他也算是山賊中的精英。」清葵很欣慰。「以後咱們闖蕩江湖的時候,他還能幫咱們解決盤纏問題。」
丹君眨了眨眼。「我們什麼時候去闖蕩江湖?」
「遲早也得去。」清葵舒了一口氣,這個原本清晰無比的念頭,如今卻在心中帶出些紛擾混亂。
「那少主子怎麼辦?」
清葵斜睨了她一眼。「果然是女生外向,還沒嫁哪,已經把自己當這兒的人了?」
丹君面露愧窘。「只是叫習慣了而已。」
「要是我和榔頭不能走一條路,你是跟我哪,還是跟他?」
丹君毫不猶豫,滿懷堅定。
「當然是跟著清葵。」
「真的?」清葵笑了一聲。「倒顯得我小家子氣。」
丹君搖搖頭,臉上的神情卻一本正經。「在丹君心裡,沒有比奉主更重要的東西。」
清葵怔愣了一會兒,在她肩上拍了拍。「笨蛋。我是東西么?」
丹君連忙搖頭。「不是東西。」
「呃?」清葵皺眉。
丹君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是東西。」於是她十分困惑。
清葵窘。
這時前寨一片熱鬧之聲。
「好像是榔頭他們回來了。」清葵瞧了瞧,轉頭便見丹君一臉嚮往。
「想去就去唄。」
丹君得了她的肯,把橘子全塞進她手裡,一蹦起來便朝前寨奔去。
才奔了幾步,她回頭朝清葵招招手。「不一起來看看么?」
「不了。」清葵搖搖頭。
丹君走遠之後,清葵吃完她留下的橘子,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不遠處的樹林走出兩個人,正是結束了上午習武課程的蕭錯和郁天。郁天明明看見了她,卻假裝沒有看到,別開眼離開得很迅。
蕭錯從容一笑,朝她走了過來。
「清葵。」
「先生。」清葵瞟了一眼郁天已經遠去的身影,有些忿忿。裝作看不見?
「沒想到你還在這裡。」
他笑了一聲。「還是決定留下了?」
清葵垂下眼。
蕭錯收起了淡雅從容的微笑,正色看著她。
「既然清葵自己選擇了留下,那蕭某隻能祝你順遂如意,自得出路。」
還沒等清葵琢磨出這話中的深意,他便已重新含笑頷,與她告辭。
清葵沒來由一陣不安。
那頭前寨喧嚷的人群漸漸朝這邊過來,原來是榔頭他們下山劫的那批貨運了上來,眾人歡呼雀躍,舉著大刀斧頭,齊喚威武,連鄔寨主和夫人也出現了。
清葵朝他們走了過去,只見整整兩車貨物,一車裝滿了綾羅,另一車裝了數只封了泥的大酒罈。
「清水!」裘大眼尖,先看到了她。「來來,快瞧瞧咱們的成果。」
清葵瞅了瞅。「上好的絲緞哪。」
「可不是么?」裘大擦擦臉上的汗,叫個旁邊一個兄弟替他守著車。「你不知道,這些是滿記錢莊送給湖州那趙司馬的禮物,給他家三兒子娶親賀喜用的。咱們一大早便得了消息,埋伏了好久,一舉拿了下來!」
清葵把他拉到一旁,悄聲問:「咱們就這麼劫了送給司馬大人的東西,就不怕被官衙盯上?」
「嗨!」裘大擺擺手。「清水,你是不知道。自從上次那個湖州官衙裡頭的傢伙順走了少主子的玉蟬,咱們一直尋思著要給湖州官衙裡頭那幫傢伙點兒顏色看看。放心,以咱們山寨的布置,別說湖州官衙了,就算是平陽府的人來了,也一樣攻不得!」
天塹寨地形險峻,兩面均貼著陡峭的山壁,還有一面是懸崖,的確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再加上天塹寨門口那幾道石門機關,裘大這樣說也並不過分。
鄔寨主頗為欣慰地賞了幾個有功之人,豪邁地一揚手。
「今兒個晚上,大家分了這些酒!」
此話一出,所有人振臂高呼,雀躍歡快。
「太好了!」裘大一臉神往。「清水,聽說這些可是三十年的「玉醋」名酒,難得口福啊!」
「裘大哥,那後頭的是什麼人?」清葵注意到兩車貨物之後,還跟著一個著皂靴官服的人,頭蓬亂,臉上腫了一片,雙手被縛,跌跌撞撞跟在那馬車後頭。
「那個是押貨的官差。沒來得及跑掉,被我們給逮住了。」裘大滿臉不屑。「不經打,才幾下子就這樣了。」
清葵朝那人打量了兩眼,只見那人垂頭喪氣,沒精打采,只一味地跟著,毫無反抗之色。
丹君正替榔頭擦汗,鄔寨主和夫人豪邁而笑,山寨眾人都樂得開懷。一切都很和諧,只除了清葵心裡頭一陣莫名的不妥。
夜晚照例又是一場豐盛大宴。郁天躲她躲了一天,索性連這場宴會也不參加了。眾人大魚大肉吃得起勁,觥籌交錯之聲不絕。清葵舉頭不見蕭錯,連丹君和榔頭也沒了蹤跡。
她頓時也沒了胃口,裘大替她滿上一杯酒,她還沒來得及端起來,便見丹君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清水!」
「怎麼了?」
丹君把她拉到一邊,「榔頭說要帶我們一同到山下的夜市裡逛逛。」
「現在?」清葵瞧了瞧她身後的榔頭。
「夜市,可不就是在夜裡的么?」榔頭呵呵一笑。「清水妹子,湖州的夜市可好玩兒了。」
「好罷。」清葵點點頭。「不過我得先去跟郁天說一聲。你們到寨子門口等我就好。」
「那是一定要的。」丹君有些調皮地擠擠眼。「少主子要是不放心,不如也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