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人生再重來】
入冬之後,雲陽城的天就一直不太好,不是下著雨就是陰著天,將近一個月不曾見過太陽,再這樣下去,城裡的百姓們怕是快忘了有日頭照著的日子是什麽樣了。
雲陽侯府內,謝涼螢正在準備送去自己娘家的東西。
今年冬天得早,還特別冷,謝家自打被皇帝從朝堂上掃地出門後,便一直過得很是拮据,謝涼螢算是姊妹幾個中嫁得最好的,補貼娘家的事自然責無旁貸。
雙珏把單子寫完,抬頭環視了一圈屋子,又看了眼謝涼螢,心裡不覺嘆了一口氣。
雲陽侯薛簡因為替謝家開脫而得罪了皇帝,但吃穿卻從未少過,皇帝也時常會派人送來一些本不在他分例中的東西。
這般陣仗,大家心裡自然有數,簡在帝心的薛簡,重回朝堂是遲早的事。
可看看謝涼螢這位雲陽侯夫人所住的正房,擺設雖擦得亮錚錚的,卻還是掩蓋不住陳舊的味道。
眼下快過年了,可屋裡的幔帳仍是半新不舊的。雙珏倒是想從庫房裡找些新的出來替換,可那些早就被謝涼螢給放在了送去謝家的禮單上,整個侯府最光鮮的,怕就是薛簡前院的書房了。
謝涼螢到底沒糊塗到那分上,還知道要給薛簡在人前留些面子。
謝涼螢今日穿了一身舊袍子,邊上本有一圈白兔毛鑲邊,現在已經不少地方脫落了,露出了下頭的皮子來,底下踩著的是一雙土布制的厚棉鞋,鞋頭已經有些磨破。
屋子裡雖有燒炭,卻只有極少的炭,是以謝涼螢不得不穿得多些,倒不是侯府供不上,而是謝涼螢把自己的分例都送去了謝家。
雙珏把寫好的禮單往謝涼螢遞去,「夫人,都寫好了,你看看還有沒有錯。」她看了眼正在翻揀東西的謝涼螢。
謝涼螢淺笑著接過單子,只草草掃了一眼,道:「你辦事我素來是放心的。」
雙珏無奈地嘆氣,她這位夫人脾氣倒是好,打她嫁入侯府,從不見她同下人們擺過臉色,同旁的夫人一道赴宴,自家這位被侯爺捧在手裡的夫人也是端莊大方,只是……夫人的性子唯有一點最不好,對娘家人總硬氣不起來,任他們予取予求,沒半分脾氣。
想起侯爺特地把自己派到夫人身邊的原因,雙珏最終還是沒忍住,向謝涼螢勸道:「夫人待那謝家那般好,我卻不覺得謝家待夫人好。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夫人是雲陽侯府的媳婦,總不好老胳膊肘往外頭拐去。」
謝涼螢並未因雙珏的話而不快,她道:「謝家總歸生養我十數年,生恩養恩俱佔了,如今他們一大家子只能指望著我,若我再不施以援手,豈不叫他們心寒?怕是旁的人也會說我是個不孝之人。」
她頓了頓,又小聲道:「我從未想過要謝家還我的情,記我的恩,我……我只是覺得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雙珏繼續勸她,「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夫人總這般接濟他們也不是個事兒啊!要我說,謝家若真有心,早就該拾掇出個樣子來,或去做商賈,或去給人當夫子,總好過靠嫁出去的女兒吃飯來得長臉。」
這話叫謝涼螢臉上有些臊意,不過還是為謝家開脫道:「父親他們從來都是在京中為官,我那幾個堂兄弟也是嬌生慣養的,商賈得來回奔波,夫子要受氣,他們哪裡吃得了這個苦。」
這話倒是沒錯,雙珏心道。看來她家夫人還沒蠢到那分上,起碼曉得娘家那些男人的斤兩。也怪侯爺,對著夫人就是說不出重話來,事事都由著她,壞人只好讓她們這些下人來做了。
此時二門上的婆子領著謝涼螢的表姊柳澄芳和她的嫡親妹妹謝涼雲過來了,謝涼螢忙招呼她們坐下,又令下人們去備來好茶和點心。
看著柳澄芳和謝涼雲,雙珏心中不免冷笑。不知道這兩尊大佛今兒個上門又想來打哪門子的秋風,她家夫人在物什上從不短缺了謝家,唯獨替他們走門路這條是從不鬆口的。
謝涼螢對她們兩人的到來也是覺得詫異,自打上次她拒絕幫謝涼雲的慣竊兒子免去牢獄之災後,謝家就不曾再有人登門了,今兒個過來,又是為了什麽呢?
柳澄芳瞥了眼面色不善的雙珏,對謝涼螢道:「我有幾句體己話想同妹妹講,下人不方便在呢,妹妹你看……」
謝涼螢自是允了,除了走門路的事外,她從不曾反駁過謝家人的要求。
雙珏帶著下人出了屋子,本想把門開著好有個警醒,不過卻遭到了謝涼雲的拒絕。
「天氣冷得很,你們這屋裡炭也燒得不多,不關上門豈不凍死我們了。」
雙珏看了眼謝涼螢,見她不反對,便將門關上,可心裡還是不放心,令下人們不許走遠了,就在廊下等著裡頭吩咐。
屋裡獨留三人,謝涼螢主動開口問道:「表姊和妹妹今日過來,是哪裡遇著難事了?」
謝涼雲冷笑,「你就不能盼著我們點好?」見謝涼螢訥訥不敢開口,心裡不屑冷哼。她站起來環顧四周,嫌棄地道:「你這裡還真是幾年如一日,破成這樣子都不知道換換東西,還不如謝家呢。怎麽,薛簡不捨得給你錢嗎?我前幾日還聽說他買下了城郊的一處溫泉莊子呢。」
謝涼螢倒是知道薛簡買莊子的事,是為了過年好帶她過去鬆快鬆快一番。
妹妹的話雖不好聽,可謝涼螢還是忍了,她早已不是幾年前的謝涼螢了,不再莽撞,也不再單純,雖然心裡抱著謝家再怎麽對她,也是自己該受著的心態,但她們提到薛簡的不是,她心裡就不舒坦了。
她們怎麽說自己都行,但對她視若珍寶的薛簡說些什麽難聽話,她是一百個不同意。
看著謝涼螢不豫的臉色,柳澄芳捏了謝涼雲一把,謝涼雲會意地轉到了謝涼螢的身後,趁著她不備之時,猛地將她桎梏住。
謝涼螢被這驟生的變故給打亂了陣腳,她想喊人,可柳澄芳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並且把一瓶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往她嘴裡倒。
嘴裡的液體順著喉嚨進入體內,一路灼燒而下,謝涼螢幾乎要被這股疼痛給弄暈過去。
柳澄芳看了眼被自己拴住的門,確定外頭的下人們沒聽到裡面的動靜,她滿意地點點頭,示意謝涼雲把人放開。
失去了支撐的謝涼螢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喉嚨被灼傷得厲害,已經無法出聲了。她淚眼朦朧地望向兩個睥睨著她的親人,再傻也知道她們剛才對自己下了毒,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是為什麽。
柳澄芳居高臨下地盯著謝涼螢,眼中滿是恨意。如今謝涼螢快死了,她也不介意讓人做個明白鬼。
「想不通是不是?」柳澄芳蹲下身,輕輕抬起謝涼螢沾滿了黑血的下巴,完全不介意臟污。
「昨日皇上下了旨意,謝家人九代之內不許再參加科考。柴家也跟著完了,被奪爵的柴晉今早懸樑了。」她輕描淡寫地說出自己夫君的死訊,手下卻狠狠地捏著謝涼螢的下巴,直捏出了淤青,「一切都是拜你所賜!若不是你這個喪門星,謝家、柴家、柳家,我們怎麽會落到這種地步!」
謝涼雲一腳踹在謝涼螢的身上,把她踹在地上滾了幾個圈。
「要不是你,我兒怎會受牢獄之苦,你可知他出來後雙腿都廢了!」看著不住呻吟的謝涼螢,謝涼雲的心裡別提有多快意了,「真不知道娘當年怎麽沒讓那馬把你給摔死!」
謝涼螢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面目猙獰的妹妹。馬……不是因為她無法控制發狂的馬兒,導致馬兒失控踩斷了母親右手的慘劇嗎?難道另有隱情?!難道母親……
謝涼雲拉著謝涼螢的頭髮「砰砰砰」地把她的頭往地上砸,「你以為給謝家點小恩小惠,就能叫謝家忘掉你做過的事情嗎?整個謝家誰不知道你假仁假義包藏禍心,藉著給我們送東西來體現你高高在上的侯爺夫人派頭!要不是你,我怎會被休棄回家!要不是你,表姊怎會被柴家厭棄!一切都是你的錯,喪門星,你這個喪門星!」
謝涼螢忍著劇痛,拉住了桌上鋪著的舊緞子,上面擺放著的茶具傾然倒下,瓷器發出了刺耳的破碎聲,外頭的下人開始叫門,見沒人開門,便砰砰撞門。
再也支持不下去的謝涼螢終於失去了意識,也無法再聽清謝涼雲之後的話,等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只看到抱著自己痛哭的薛簡。
她想伸手過去摸摸薛簡,告訴他不要難過,她知道自己不是個好的當家主母,薛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會找到一個適合他、適合雲陽侯府的女子,可半透明的手穿過了薛簡的身體,謝涼螢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她傻傻地抽回手,再一次伸向了薛簡,但手還是穿了過去。
謝涼螢的眼淚還沒落到地上,就消散在了四周,她不信邪地一次次想去抱住薛簡,但這瘋狂的舉動到底還是在意識到自己真的死去之後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