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快到了京城,魏老夫人身邊的一個嬤嬤突然有些拉肚子,這是跟著魏老夫人許久的老人了,魏老夫人憐惜她,就停下了行程,讓大家做個休整。
曾氏會一些醫術,便替那嬤嬤診治,說那嬤嬤不過是上了年紀,受不得一路奔波,休息幾天就能緩過勁兒來,並不是什麽大病。
魏老夫人知道之後就放心了,叮囑了曾氏好好醫治那嬤嬤,就帶著謝涼螢出了客棧,去邊上散步。
這一散步,便遇上了個誰都不曾想過會見著的人。
謝涼螢看著不遠處朝著自己款款走來的女子,心道,幸好曾氏不在此處,否則不知道她心裡該怎麽膈應呢。然而她一轉念又想到了幾件事——災荒、流民、京郊、柳澄芳、外甥、自己。
她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該來的還是會來。
【第六十二章救下流民】
朝廷上為了南直隸的災情已經吵得不成樣子了。
原本賑災一事盡可一一循例而行,但政事一旦涉及到了黨爭,那一切都得讓路。
派哪個去賑災,哪個去剿匪,各個能顯出臉面來的事,誰都不肯輕易就這麽錯過機會。如今國庫充盈,國富兵強,剿匪賑災這等事是輕而易舉的,一旦去了,那就是三個手指捏螺螄,十拿九穩的事,日後這些政績則是進入內閣的敲門磚。
有白相在前,皇帝縱使想平息紛爭亦是有心無力。
他心裡只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當得真真是沒有意思,不過是朝臣們面前的一道屏風罷了,只擺著好看,卻沒有半分作用。每每此時,他就分外痛恨先帝,若不是先帝晚年肆意提拔白家,豈會造成如今這般情況?黨爭從來都是最傷筋動骨的,前朝便是亡在了黨爭之上。
因事涉百姓,關乎民生,所以幾個年長些的皇子也獲了恩准,一併在朝上聽政。他們不能直接發表意見,卻可以私下上表或者向皇帝提提自己的看法。儲位之爭尚未塵埃落定,大家都卯足了勁想在朝臣和皇帝跟前長臉,好奪得各方的支持。
不過這些有資格聽政的皇子當中,並不包括三皇子趙經平。
他自打皇帝放出了話,明白自己與儲位毫無可能之後,整日在宮中酗酒作樂,沉溺漁色之中。往常幾個與他交好的兄弟如今也不常來了,唯有四皇子趙經敏還是待他一如既往。
趙經平此時不禁感慨越是落魄的時候,越能看得清人心,是以幾個兄弟之中,他對趙經敏的話還能聽得進去一些。
因著這緣故,便是周貴妃也常常將趙經敏喚到自己宮裡頭來,讓他替自己給那不孝兒傳話,若是兒子能聽得進一兩分,乃至振作起來,能夠重獲聖眷,便是最好的了。
趙經敏看著三哥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心裡不好受的同時又有些幸災樂禍。他打懂事起就日日跟在趙經平的身後,三哥叫他往東,他就絕不往西。蓋因他的外祖家壓根比不上周家,雖說同是皇子,但他卻是仰人鼻息地過日子,所幸趙經平算是個不錯的哥哥,對於他從來都是有求必應。
只是他不知道這份好裡頭有幾分是真心,還是只是想要籠絡他。
不過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趙經平已經徹底失去了奪嫡的資本,自此便一直放縱著自己,破罐子破摔地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不少周黨已經紛紛轉了方向,投了旁的黨系,只剩一些死忠還一直撐著不倒下。
趙經敏皺著眉,看著醉醺醺的三哥,終於忍不住從趙經平的手裡奪過了酒杯,「三哥!你再繼續這麽喝下去,只能親者痛,仇者快,何必作踐自己來叫他人高興呢。」
如今的趙經平哪裡還有半分昔日能與大皇子爭輝的風采?皇子的常服上沾著污漬,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裡面領子泛黃的中衣。往常梳得整齊的髮髻此刻歪在一邊,細碎的頭髮從髮髻里掉出來,看上去邋遢極了,他臉上也毫無光彩,蠟黃的皮膚有些發黑,嘴唇微微泛紫,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趙經平睜開猩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趙經敏許久,方才認出這是和他最要好的四弟。他從趙經敏的手裡搶過酒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苦笑道:「如今還有誰在乎我呢?不說我那幾個妻妾,就是我母妃不也巴不得看不到我嗎?」
他一仰頭,將杯中酒喝盡,手上因醉酒而失了力氣,酒杯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殿中宮人的頭越發低了,誰都不敢上去勸上一句,生怕惹來什麽禍事。這幾日因趙經平的喜怒不定,已經打死了好些個宮人了。誰不惜命呢,只要主子不把火燒到自己頭上,想怎麽折騰,他們不想攔,也攔不住。
有些門路的早就塞了銀子,尋思著早早地從這裡調走了,剩下的都是走不了的,自然個個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招來殺身之禍。
趙經敏眸光微閃,他一個箭步上前,將欲站起來卻站不穩的三哥扶住,湊在他耳邊輕道:「三哥豈能忘了是誰害得你失了父皇的寵愛?你難道就不想報仇嗎,就打算這麽認了?」
趙經平被酒熏紅的眼睛亮了幾分。他怎麽會忘了?若不是薛簡,他夥同妖醫斂財的事豈會曝光?!
他兩眼不斷地轉著,雙手用力握拳,「不錯,不錯。」
趙經平在四弟的扶持下靠在了桌邊,左手撐在桌面上,好讓自己站直了。
趙經敏一直看著趙經平的側臉,暗中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不復這些日子來的頹廢,嘴角輕輕地扯起了一抹笑來。
他輕輕地放開了趙經平,等著對方接下來的話。
趙經平不斷轉動著許久未曾動過的腦子,努力地希望整理出思緒來,好拿出個整治薛簡的法子。他離開桌子走了幾步,腳下一軟就要跌下去,幸而邊上一直守著的趙經敏將他扶住。
趙經敏藉著扶人的動作,在趙經平的耳邊道:「三哥莫非忘了?薛簡不好動,但他那個未過門的岳家——謝家,如今可不是已失了父皇的青睞?」
謝家……謝參政……謝涼螢。
趙經平恍惚記得,他曾經與謝涼螢見過幾面。他眯著眼睛想要回憶起謝涼螢的長相,但被酒精長時間麻醉的身心已經徹底不行了。
趙經敏淺笑,「我聽說謝五小姐正在京郊呢,如今那兒聚集著大批的流民,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麽事。薛簡這幾日又不在京中,倘使有事,怕也鞭長莫及。」
趙經平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誰有這份本事能驅使流民呢?鬧事的流民相當於匪寇,若有人能使喚得動他們,何不叫他們早早地歸順了。
「我聽說,貴妃娘娘家有個侄子與那流民的頭兒很是交好,三哥何不利用這機會呢。」
趙經平看著趙經敏不斷張合的嘴唇,頭有些暈暈乎乎的,眼睛一睜一閉,彷佛就要合上眼皮睡去了。
他覺得四弟的聲音時遠時近,有些話他能勉強聽清,但是內心有個聲音在抗拒著,讓自己不要理會,可轉瞬間這股抗拒就消失了。他聽到自己叫了人來,讓他們將自己的表兄弟帶來,聽到自己對四弟的道謝以及四弟對他的賀喜。
他彷佛什麽都聽得到,卻又似乎什麽都聽不見。
宮殿內的膏粱在轉著,宮人們在轉著,離去的四弟的背影也在轉著。
在這天旋地轉中,他似乎看到了怒氣沖沖的妻子朝自己走過來,她的嘴一張一合,配著那表情,似乎是在數落自己。
趙經平朝妻子無謂地一笑,閉上眼,等再睜開的時候,妻子就不見了,宮殿也不再轉了,宮人們還是直直地立在那兒。
趙經平在地上攤開了自己的手腳,呈現一個大字形,他的手在不經意間摸到了一個碎片,轉頭去看,是自己剛才不小心砸碎的那個酒杯。他將那碎瓷拿到眼前來細看,半透明的瓷片上透著上頭手繪的花紋,他猛地捏緊了那塊碎瓷,鮮血從掌心中一滴滴落下,掉在了他的臉上。
周圍的宮人們只瞥了一眼,繼續一言不發地垂首,如同雕塑一般立著。
京郊與柳澄芳遇上的謝涼螢根本沒想到會有人引著流民過來要害她,她此時只是覺得面對柳澄芳心情很複雜,看著柳澄芳懷裡抱著的恪王嫡長子,想起前世這個孩子是死了的,不知道自己重生之後,他還能不能活下來?
私心裡,謝涼螢還是不希望這個外甥死於非命的,無論她和柳澄芳之間有什麽過節,稚子終究是無辜的,她不想遷怒於這個對世事還一無所知的孩子。
謝涼螢身後的曾氏正好拿著披風過來,她想著今天外頭風大,要過來拿給謝涼螢穿上,但看到柳澄芳站在那兒,滿心的怒意就剋制不住。
雖然已經過去了一段不短的時日,就連曾氏都以為自己過慣了平和日子後會忘卻那段在柳家的生活、忘卻柳澄芳加諸在自己和女兒身上莫須有的罪名,但在看到柳澄芳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錯了,她根本沒有那麽大度,可以因為日子久了就原諒柳澄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