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凌氏此時正在娘家哭訴,她倒沒想就此和離回娘家,只是想跟娘家人討個法子。凌家雖說並不顯赫,但好歹她的父母尚在,幾個兄弟也都在朝為官,家中獨獨她一個女兒,不為她出頭還能為誰?
「娘,你說他,什麽都不跟我說一聲,就這麽辭了官。他怎麽不想想阿婷和阿婉?她倆可還沒定人家呢!早前他在翰林院,雖說侍讀學士是個從五品的官兒,可到底是個清貴又看得見前程的,以後要是爭點氣,指不定能入閣拜相,如今什麽都沒了,還怎麽叫兩個孩子找個好人家啊。」
凌氏拿羅帕捂著臉,嘴裡一刻不停地和母親抱怨,「我原還念著興許以後自己能掙個一品誥命噹噹。現在可好,別說一品了,就連五品宜人都保不住,更別提我那兩個女兒。是,我是不爭氣,一個兒子都沒給他生下,可難道就因為我生不齣兒子來,就不把我放眼底了?什麽都不同我商量就擅自做主,日後我在家裡還有什麽威信可言?下人都會怎麽看我?怕是我說一他們就指二,說的話都沒人願意聽了。」
凌氏的父親去年外放,此時並不在家,家裡的小妾一道跟著走了,只留下母親夏氏看家,凌氏的幾個兄弟也在京里,他們仰仗著謝家的鼻息,做個還算安穩的小官。凌氏歸家不久,正好兄弟們從朝上回來,於是這一會兒一母同胞的幾個人都圍著夏氏。
夏氏不是個有主意的人,聽了女兒的哭訴,心裡雖也覺得女婿做得不對,可也拿不出什麽法子,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們夫妻一體,他不同你商量的確不對。」
凌氏被母親的話給噎到了,本想叫她替自己拿個主意或者上謝家去找婆婆討個公道,現在看來根本指望不上。也罷,母親的性子她也知道,若不是母親性子不強,她也不會養成現在這副潑辣脾性。
凌氏的大哥凌成和皺著眉想了會兒,問道:「你婆婆怎麽說?」
凌氏翻了個白眼,「我還沒去找那個老太婆算帳呢。要我說,這事兒八成是她叫老爺做的,否則好端端的,怎麽老爺就辭了官兒呢。」
「我看倒未必。」凌成和道,「謝老夫人是個護短的人,看看她對你那妯娌就知道了。我覺得應該是妹夫自己的主意。我雖不在宮裡頭走動,但也聽說他不愛鑽營,經常一個人待在翰林院裡頭翻閱經籍。」說著他微微一笑,「倒要恭喜妹妹了,若是兩個侄女有個醉心學問的父親,怕是提親的人要踏破你家門檻了。」
凌成和自己學問不濟,向來欽佩那些能鑽研典籍之人。他知道謝安知於這上頭有些心得,是以常請教於他。謝安知也不拿喬,只要有人來問,必是相告,偶爾碰上他自己不知道的,還會和凌成和一同探討——?這倒叫凌成和受寵若驚,是以他們兩人關係還不錯。
凌成和覺得如果謝安知辭官真的是為了潛心研究學問,倒不失為一件好事。眼下的大家並不多,偶有出一個,不提自家,就是姻親臉上都有光採得很,且他若真研究出些道道來,屆時開館授學,可是名傳千古的事。
但凌氏並不這麽想,她倒不是不知道這裡頭的關係,只是覺得那些都是虛的,抓住眼下的才是正經事。
「大哥說的好沒道理,便是真能看出些名堂來,那得是多少年的事?多少老學究都沒整出個東西來,就他能?再說了,他能等,阿婷和阿婉的婚事怎麽等得起?難道我真把她倆留在家裡做老姑娘,等他這個爹混出名頭來再擇高門?」凌氏嗤笑道,「你們男人真是好高騖遠,眼前事都顧不過來,還談以後、還談什麽流芳百世?」
凌成和被妹妹的話給駁倒,憋了一肚子氣,自認他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此閉嘴不說話了。
凌氏看了一圈,見沒人替自己出頭,氣呼呼地又回謝府,她心裡打定主意,這事兒只能靠自己了。
謝老夫人聽說凌氏剛回府就來見自己,心知躲不過,就在正房等她。
凌氏心裡雖氣,到底還記著禮數,同謝老夫人見了禮後不主動說話,一臉怒意地在圈椅上坐下。
謝老夫人嘆道:「你這般氣惱又有何用?辭呈都批准了,哪裡還能再把官兒要回來?咱們如今要想的是以後,而不是糾結在已成定局的事上。」
凌氏冷笑,「以後?好,那我就同娘說說以後。老爺他不是嗣子,日後家裡頭的祭田、家財大都是大房的。我家世低微,不像三弟妹那樣有個財大氣粗的娘家依靠,到時候分了家,怕是我們二房全都得上大街喝西北風去!」說罷,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嘲諷道:「哦,我都忘了,顏家如今都在大獄里關著呢,怕是分家之後,卧病在床的三弟妹也過不了什麽好日子。」
謝老夫人見她專找自己痛處踩,心裡極為不高興,但念及這事兒的源頭是為了顏家,也只得把怒意給壓了下去。
「家裡何時要分家了?就算要分家,你覺得我會虧待了二房?都是我的親生子,我哪來的緣故要刻薄你們二房?」謝老夫人耐心道:「我同老太爺商量過了,以後你們二房的開銷就從公中出,阿婷和阿婉的嫁妝你也不用擔心,我們全都會負擔。」
「喲,真是好大的賞賜,娘的意思是以後我們二房就這麽賴上了府里?公中出?三房如今也沒個正職,一個、兩個全都躺床上養著呢。公中能有多少錢?能給阿婷和阿婉多少嫁妝?娘,你真當我不知道家裡頭現下的光景?怕是早就入不敷出了吧。」
謝老夫人沉著氣,「那你還想怎樣?」
凌氏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既然謝老夫人提出二房今後的開銷不用自己負擔,有便宜不佔就是蠢。「媳婦不想怎麽樣,有娘這句不會刻薄我們二房的話就行。哦,阿婷和阿婉的婚事還得請娘費心呢,如今我可沒臉再去見那些夫人,畢竟哪個人家願意讓兒子娶個什麽助力都沒有的媳婦?」說完便離開了。
謝老夫人看著凌氏翩然而去,她鬆開手,手上那一串佛珠在掌心勒出一道道痕迹。
沒幾日,謝參政就看到了白相那嫡孫上任翰林院侍讀學士的文書。當日,皇帝就批准了,白家嫡孫後日正式去翰林院上任。
謝參政閉了閉眼,他知道重頭戲要來了。
白相主動上朝提出了顏家一案,倒沒有說什麽意思,只說此事拖了許久,是該有個決斷了。
趙御史在昨晚就同白相通過氣了,在白相提出之後,他立刻上奏,「微臣覺得顏家雖有罪,卻不致重罰。聖上理當以仁治天下,豈可在這些小事上計較?今日若將顏家判重了,旁的案子又該如何處理?千秋之後,後人又該如何看待陛下?」
周相看了眼老神在在的白相,他是副相,乃周貴妃的父親。他朝宋御史使了個眼色。
凡是白相提出的,周相一概是要反對的。
宋御史即刻提出反對意見,「聖上,趙大人說的看似有理,實則荒謬。聖人言,以直報怨。顏家罔顧聖上眷顧,私自處理賞賜,這是輕視皇權,是對陛下的大不敬。陛下若就此放過,怕是日後君威不再。試問屆時天下還有誰會把聖上、把朝廷放在眼裡?民間商賈尚且敢無視律法穿戴綢緞,此案若不殺雞儆猴,怕是日後人人效仿,會越演越烈難以控制。」
趙御史冷哼一聲,「宋大人說得自己好像守法得很,誰不知道你迷戀歌妓,頻繁出入勾欄之地,殊不知朝廷嚴禁官員進入青樓?」
「趙大人你莫要血口噴人!我何曾出入過那等污穢之地?你真當信口胡謅就會有人信?既然這般,你便拿出證據來,叫我心服口服。倘若我果真犯了律法,現下就脫下這身官服,辭官歸鄉!」
皇帝垂下眼睛,木然地看著兩位御史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白周兩黨為了爭奪太子之位早已鬧得不可開交。朝廷上任何一件小事最後都會叫他們發展成互相攻訐,皇帝對這場面已經是習以為常。
柳太傅今日難得地也上了朝,他渾濁的雙眼朝上看了看皇帝,默默地等著兩位御史的爭論告一段落。
宋御史深吸一口氣,剛要繼續反駁,柳太傅就開了口。
柳太傅的年紀已經不允許他再意氣風發了,但威儀卻不輸那些權勢滔天的官員。他渾厚的聲音響起,「陛下,昨日收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道南直隸遭了蝗災,今年的收成怕是不會太好,屆時恐怕還會有大批災民湧向京城,為了避免引起動亂,陛下還需早日做出決斷才是。」
皇帝此時才開口,「太傅言之有理。看看你們,整日不做正事,罔顧百姓民生,只著眼於細枝末節,這就是拿著朝廷俸祿的官員?真是白讀了聖賢之書。」
白相帶頭跪下,朝廷上文武百官除了幾個蒙獲恩準的老臣外都一同跪下。
「去擬個章程出來。」皇帝頓了頓,接著道,「顏家……全部官降三級,牢里的幾個各打二十大板。」
這事就這麽塵埃落定了,一直沒有發聲的謝參政心裡終於落下了一塊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