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恨意無絕期
「比我想象中還要快啊,看來他已經等不及了。」
君默然轉過頭去看他,昏暗中眼底神色陰暗不明。
「朕倒覺得十分奇怪,元家世代忠良,對朝廷忠心耿耿,而你與他自小青梅竹馬,何以他做的這一切,都似乎針對我們二人,若說他的目的在於朕,也就認了,畢竟朕與他之間可是結下不少仇恨。」
蘇漫無力看著茫茫蒼穹,緩緩道:「十年前西涼之變,皇上還記得嗎?」
他顯然不曾想突然話題拐到這上面去,愣了愣,低聲問道:「莫非那一次元將軍的死另有原因?」
他果然很聰明,一針見血。
「沒錯,元將軍並非死於意外,而是父皇猜疑心過剩,聽信奸臣之言,設計在大戰得勝之後伏擊他,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敵軍,而是我們芸朝的士兵,其中竟然還有內廷侍衛,父皇不打算給他一分生還的希望,所以……」
「之後的事情,想必你們都應該有所耳聞,當年此事震驚朝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後元世子撫棺千里,一路上百姓紛紛相送,為國捐軀,還被加封爵位,多麼可笑,只是這些對於一個已死之人,又有什麼意義呢?」
「自古向來誰無死,只是元大將軍一世英名,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元瑾要恨也是應該,只是父皇的做法……」說到此處,她頓了頓,看了一眼君默然,見他臉孔越來越蒼白,顯然料到接下來要說什麼,「而你如今對小侯爺所做,未免有些太過,帝王要有防備之心,但你可能體會那種被自己信任之人推下深淵的感覺?嘖嘖,當時知道元瑾的事情之後,只覺天昏地暗,人生最悲哀之事,莫過如此,也正是因為此事,才有了後來的多次暗殺,恐怕父皇當時根本不清楚,而你君家的梁子,也是被人挑撥。」但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江山易主,父皇是怎麼也想不到今日的吧。
「所以呢?」
「你想知道嗎?」她笑了,眼中波光流溢。
君默然靜靜聽我一席話,眼中寒光連抖,待到最後那句臉上肌肉終於一抽,「你說什麼!」
蘇漫盯著他的眼,指甲漸漸埋入掌心,慢慢的道:「今夜這場計劃,若說我在其中參與,皇上又該如何處置?」
那堅定的語氣,毋庸置疑。
君默然拉著她的手力道一緊,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到質疑。最後閉上了眼睛,臉上掠過一陣痛苦之色。分辨得出那是一種真正的痛苦,或許他們兩人之間的羈絆,比想象中更深。
「皇上不說話?是不是覺得很難過?很難接受?就像被尖銳的利器扎入心臟的感覺吧?」最初的快意已漸漸消散,此時親眼看到他的煎熬與折磨,並不能令她更開心。
他的嗓音彷彿有些戰慄,「這不是真的,你一直在宮中,根本不可能。」
「是的,我一直在宮中,但為什麼不可能。」想到那些死去的靈魂,微微皺眉,「最初我也沒有想到這點。若非你一而再的步步緊逼,讓我終於明白有些人做事已無忌憚,事情已不能再拖。」
君默然良久不語,蘇漫知道他必然不清楚言下之意,也罷,事已至此,何苦再去深究。
兩人陷入一陣寂靜,只有濃郁的草木氣息浮蕩其中。蘇漫還有更多的事情沒有說出來,比如接下來會發生的。
手心漸漸變得冰涼,他始終沉默的看著她的臉,試圖從她臉上的平靜里看出破綻,希望下一句話說這不過是個玩笑,然而他失望了,顯然,今天的這一切早有預謀。
「你是故意的?」
「你不是一早知道么?」
他頓了很久,眼中是深深的刺痛。
「朕以為不會這麼做。」低啞的聲音拉開她的思緒,他的神色已復平靜,唇角的弧度嚴苛苦澀,「可沒想到。」他嗤笑了一下,「你這般算計,就是為了讓朕也嘗嘗這種感覺?」
蘇漫點點頭,搓了搓額角,「皇上您權傾天下,身手不凡,宮中又有強援,對付你當真甚難,也棘手,走到今日這一步,當真是不容易呢。」
君默然冷笑道:「只是你千般算計卻未能得手。如今你這般坦承相告,想必已有完全之策?朕只是好奇,你選擇這個時候跟朕坦白一切,抱的是同歸於盡的心思么?」
「你怎知我不曾得手?」生死一線的地步,他依舊能夠這般不慌不忙,且在轉瞬之間已經將情勢看得如此明白,蘇漫不禁佩服,笑問。
他神色一厲:「哼,阿漫,你還是那麼自以為是啊。」
「不到最後一步,皇上說這句話尚早。」
「那麼你是想要朕親手殺了你?」嘶啞的聲音難以分辨他究竟是怒是憤,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她。
無比熟悉的目光,然而這一次,從他的眼中也看到了絕望。
蘇漫疲倦的搖搖頭,「若希望你親自動手,我還不如自己了結,也好過陪你演了這麼長時間的戲,至於同歸於盡,這念頭確實有意思,不過我害怕你到了黃泉路上仍然纏著我不放,那樣豈不是太過。」
他聽到此處,面上已是悚然變色,冷聲道:「阿漫,你竟然恨我至此么?連死都不願意沾上!」
「呵呵,應該是吧。」
「蘇漫。」他咬著牙,死死盯著她的臉,目光之中痛恨交加,那一番話就如一個重重的巴掌打在臉上。
「朕信你,卻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回報,朕已經說過,永遠都不會像從前那樣對你,為何到最後,你還是……還是……」他雙眸通紅,漸漸湧上一層薄薄的晶瑩。
蘇漫笑看著他:「你處心積慮了這麼長時間,對我所做過的一切,豈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能抹殺,換做是你,你會相信嗎?」
「所以你寧願死也不願意留在這裡?」攥住拳,一語哽住,如何也不甘在她面前示弱。
「正是。」
「哈哈哈,甚好。」他仰天狂笑。「既然這些對於你來說都無用,朕為何還要小心翼翼的討你歡心,這些日子以來,朕生怕在你面前說錯一個字,做錯一件事,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所以才會如此迫不及待的與朕攤牌,阿漫,朕不得不佩服你,到了這個時候,仍然如此的讓人著迷呢?」
他止住了話,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臉,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嗎?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朕也不會放過你,如此一來,是不是我們就扯平了?重新開始,好不好?」
手落在她纖細的頸脖,慢慢朝他懷中拉去,接著落下冰涼的吻,蘇漫沒有抗拒,伸手去抱住他脖子,微微揚起頭來。
一吻畢,他低眉而笑,神情柔軟,讓人心醉。
「如此,可好?」
蘇漫並沒有回答他的話,更沒有告訴他在那些輾轉難眠的夜晚,如何千萬遍回想今日這一幕,逼迫自己去扯開那些一道道陰謀與詭計結出的網。
「請皇上速速離去,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神色匆忙的侍衛,從遠處奔來,君默然攬著蘇漫,眼神平靜。
「請皇上三思。」
他神情無絲毫動容,淺笑著低頭:「阿漫想要朕如何選擇?」他將聲音放得很低很低,幾若耳語,「這並非我本意……你若是願意,朕還是能夠……」他忽然抬眼看了看她,「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這也是平生一大憾事。若非實在對你無可奈何,也不必做到這一步。」
「皇上。」一旁的侍衛已經焦急得沒有辦法,出聲催促。
「皇後娘娘。」不得將求助的視線落在蘇漫身上。
「時間不多了,我已經跟你說明白,皇上還是如此執迷不悟,臣妾也無法。」
「朕知道,你說的這一切,朕也說了,就算是真的,也不想去追究,朕等的便是這樣一個機會,否則如何能讓你解氣呢。」他笑意柔軟,根本不將眼前的形勢放入心中。
蘇漫沉默看他,向來冷峻的臉上只餘下柔軟的深情,緩緩躺入心尖。事到如今,這話真心或假意早已無關緊要,每個人都有一千個不得已,總會為自己申辯我是不得不如此。
君默然也不例外,他是帝王,有更多的理由,更多的逼不得已,但這一切都不足以成為他利用自己的出發點,即便已經悔恨那又如何?縱使他錐心泣血,那依舊是血,依舊是枉死不得轉世的冤魂。
對兄弟如此,對太后如此,對她,亦是如此。
「呵呵,解氣?」她眯起眼睛喃喃自語,彷彿陷入舊時點滴光陰,「若你能早些想明白,我們是不是不必在這裡互相傷害。」慘然一笑,笑容中兩痕淚水蜿蜒而下,「君默然,蘇漫此生最後悔的事情便是招惹了你,若時光能夠倒流,情願再不必遇見,那樣刻骨的仇恨,到了最後才發現失去意義,我生命中唯一的光,又被你親手扼殺,你說怎麼回去……該怎麼開始?」
她的眼淚濕了鬢角,慢慢滴在地上,曾以為親眼看到這一幕會痛快,然而如今心裡卻是這樣荒蕪,又為了什麼?
她用力捏住自己的手腕,當恨意抽身而去,也許只有疼痛可以支撐人走下去。
「阿漫,你可記得曾經朕跟你說過的,不管怎樣,你都要記住,我是愛你的。」
她搖著頭:「太晚了,默,我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