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絕頂見絕頂
山與水的對決，事實上正是無情與有情的顛倒。
天罡真的已經堪比仙祖了嗎？
還是仙祖被過去的自己蒙蔽了眼睛，看不到真正的天罡了呢？
在李辟塵的注視中，仙祖只是僵著手，他定格在那個時刻，光陰與歲月都已經無存，而天罡祖師閉著眼睛，垂著頭，亂天之經蓋在他的身上，那密密麻麻的文字支撐著他，讓他沒有立刻崩散在世間。
證我道的關鍵一步。
李辟塵不免失笑，卻又開始深思。
戰勝自己，斬掉過去，但是世間誰能割捨，只要踏出這一步，那就是一個全新的個體，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和太上忘情，斬我遁一等方法並不一樣。
從來沒有人證我道，連無名之君都失敗了，因為他對這片世間愛的過於深沉。
他不願意去證，或許知道證道之後會出現的情況。
如果是當年的仙祖，或許他會毫不猶豫的落下道子，但是現在的仙祖，卻不願意了。
李辟塵跪了下來。
如今大三界內，誰能當得起太乙天尊一跪？
也只有天罡童子可以當得起了。
「敬祖師為眾生開道。」
李辟塵只拜一下，天罡童子在此時此刻，他的生命猶如風中殘燭，又似畫前燈火，早已到了氣若遊絲，將滅未滅的關頭了。
亂天經不是輕易可以動用的，它甚至可以把仙祖困在一個特定的時刻之中，讓他不斷的面對自己的過去。
如果不能超越，那麼仙祖會死，而天罡他也會死。
他們會化為前路上匍匐的屍骨，為太乙開道。
天罡祖師的意思很明確，仙祖不能證我道，那麼他就讓仙祖去死，自己也同樣去死，為太乙開此通天之路。
但李辟塵卻並不喜歡這種行為。
他還需要祖師站在前方嗎？
天罡童子並不強大，但是他卻是仙祖的九大化身中，代表智慧的那尊。
他是最後孕育，最後被斬出，最後誕生，最後化形，也是唯一一位出生不是天仙大聖，而是石心肉體的凡間化身。
天罡的存在本身就是仙祖對世間的眷戀。
或許曾幾何時，那位東方玉童子來到世間第一縷泥土上的時候，也曾發出過無比空靈的歡笑。
但這些都已經被拋棄，被忘卻，仙祖記得，但他縱然想起也不會有半點觸動。
但是天罡全都記得。
縹緲祖師曾說過，除非九化身全部與仙祖合一，他才能恢復到最原本的樣子，但李辟塵也對此下過定論，說那是不可能的。
是的，尋常來說，是不可能的。
除非有打亂一切的亂天之經。
「我計較了千古，終於等到了東方的玉光，我坐在西方的荒野上，與孤獨的蒼茫為伴，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太一，如天乙所言，您從未真正來過世間。」
似乎是來自於遙遠過去的聲音在此時回蕩，但是沒有人能夠聽見了。
天罡童子確實不是曾經的那個天罡。
但是既然拿到了亂天之經，過去現在未來三位一體，當世的天罡，自然也就是那位過去的真正天罡了。
老君的謀划是天罡提議的，那枚金丹就像是世間最貪婪的毒藥，只要仙祖有半點反悔的念頭，他就必然會去尋找那枚金丹。
但如果克制住了......
李辟塵仰起頭來，注視著他眼中所見到的這片蒼空。
「我只差半點了，站在無數眾生的肩膀上，我或許已經能夠看到一點點希望。」
「莫若以明，無止止境，第十三重『恆無有』，這是世間本就存在的境界，但卻從未曾有人證見過。」
「世間最不會入妄的金丹么，老君雖然老態龍鍾，但騙人卻是一套一套......用兩位天尊的根本之氣煉就的妄丹，事實上.....那只是一枚普通的丹罷了。」
「起碼在仙祖沒有堪破之前，那枚丹還是一枚普通的丹......煉丹的行家，最後總會留一把注氣的手段.......倒也有趣。」
兩位祖師的賭鬥還需要很久很久。
當然，也可能並不久。
時間是縱向的，它是相對的，不是單一的。
李辟塵離開了空曠之野，也離開了那某座人間的蒼天，他的身軀在虛幻與真實之中反覆回蕩，反覆跳躍，萬聖漸漸看不到太乙的身影，從而爆發出一陣陣莫名其妙的呼喊聲。
不知道從虛無與真實反覆流轉了多少次。
當李辟塵重新出現在「真實」的時候，萬聖都已經不見，兩位祖師也已經相隔極其遙遠。
他也有要做的事情，不僅僅是陪伴仙祖玩樂。
李辟塵說過，他要讓過去的歸過去，未來的歸未來。
那麼打破這個環，以及自己證為第十三重最後的關鍵，舊鄉的門扉，在這個時候，變得格外薄弱了。
神祖即將證道，仙祖亦在徘徊。
過去未來都存在於韶華之中，聚於當世一點。
此時不至，更待何時？
那扇沉重的門扉出現在前面，李辟塵知道，現在或許是時候推開它了。
「我希望有人來阻擋我，不論是過去未來的誰。」
李辟塵來到舊鄉門扉前：「既然前宇之中留下我的影子，那我也是遂古五聖之一。」
「存於當世，成在來世，亦已逝去。」
「請遵循我聲，聞我名而退避，我乃太乙青玄慈悲救苦天尊！我乃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我乃.......」
李辟塵看著那扇門戶，隨後這一剎那，身上的衣衫內，陰晦黑色逐漸消弭。
他的衣衫正在化為純熾的白！
轟！
大門晃動，此時其中迸射出無窮金光！
列缺巨闕突然出現，兩劍鎮在身前，撕開天塹，而無窮金光照在兩劍之上，但看此刻異變陡升，巨闕之名在逐漸被蠶食，而列缺金劍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紋！
不可言說之大恐懼，列缺劍乃世間霹靂金光所成，為舊鄉陌桑枝幹所化，而巨闕更是自遂古以來號稱過去未來無有可擋者，然而卻在舊鄉前吃了一個大虧！
然而李辟塵巍然不動，但看他身上的白衣越來越真實，那些沸騰的，宛如煙霞一般的火焰，也越來越旺盛。
有別於神祖的歲月白火，李辟塵身上的白炎，仿若是世間一切大希望與大恐懼的集合體。
白色往往代表美好，這也是神祖之火為何是白色的原因之一，然而仙神二祖，神祖之白是為大陰，仙祖之黑是為大陽，卻是和正常的陰陽圖卷，是顛倒過來的。
而李辟塵身上的白，既不是陰，也不是陽。
「我乃......」
最後的名字難以說出，但僅僅是一個醞釀便讓舊鄉的門扉發齣劇烈的震晃，門扉後面傳來驚恐的嚎叫，那隻獨目之眼出現，惡狠狠且驚恐萬分的盯著李辟塵！
咚！咚！咚！
象帝在撞門，他要從這裡衝出去，把此時映照在金光前的那個白衣仙人撕的粉碎！
然而舊鄉之門並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雖然劇烈搖晃，但事實上固若金湯，不可撼動。
李辟塵住嘴不言，不是不能言，而是還沒有想好。
「我於世間真正了無牽挂時，諸天尊皆當散去，過去未來不再相連，也就沒有亂天之後的種種諸事。」
李辟塵說著，卻又搖頭失笑：「然而難，難，難啊。」
「不偏執不以成大道，我心雖老，我意仍輕，能決雲氣，可負青天。」
李辟塵低下頭來，他看到舊鄉的門扉四方，那些昏沉的黑暗中，出現無數道黑影，他們重重爹爹，虛幻怒吼，卻也有端莊沉著著，而每一道尊號，都是李辟塵未曾聽過，卻又或許聽過的名諱。
「未曾出現的各位天尊。」
李辟塵微笑起來：「有禮了。」
為何說是未曾出現？
他們不同於真實之中的各位天尊，也不同於有獨立完整虛幻過往的「雷聲普化」，他們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當世，僅僅是一些揣測，一些推斷，一些....不完整的輪廓。
他們出現在舊鄉的門扉旁，他們是無名者的臆想，他們是徹頭徹尾之假，他們從未曾存在過，也未曾誕生過。
但他們卻有尊號，卻有名字。
李辟塵向前一步。
他伸出手臂，似乎以無窮緩慢的速度向前打了一拳。
但過去未來在頃刻之間收束，無窮金光猶如被擠壓的氣旋，又像是被重物貫入的棉團，深深的凹陷進去，隨之帶來的，是門扉之後的巨大轟鳴。
這一拳驚天動地！
門扉之後的那位世間絕頂被擊退，象帝被這一拳打的胸骨凹陷，他橫飛而去，重重砸落在舊鄉的花圃之中！
山花遍野，泥濘飛濺，世間凈土化為厄澤，象帝嘔血，所出精氣盡數被四周的花朵汲去。
「道之巨者，莫過於一！」
那道聲音從遙遠的彼方傳來，象帝踉蹌站起，身軀打晃，那一拳幾乎把他的精氣神明盡數捶爛，根本有別於他過去經歷過的一切情況！
但是李辟塵打出這一拳之後，似乎是驚動了舊鄉，也像是驚動了某種冥冥意志。
四周晦暗的天尊之影映照下來。
十方諸天尊，其數如沙塵。
舊鄉四周的晦暗褪去，就像是平白創造了一個巨大的「妄境」，那些並未曾存在過的天尊們把李辟塵圍在中間，他們的殺意毫不掩飾，更像是一種冰冷無情的程序與機械。
「世間大數，構築十方虛無天尊，萬千變化，故沒有相同者，因為十方虛無天尊既是無名者的臆想，也是摹刻了許多已有天尊的輪廓。」
「真有趣啊，就像是人間仙門的煉心路，這些就是天外的心魔，但是天尊之意志何等堅定，幾乎不為一切所惑，故又遑論我這位世間絕頂？」
李辟塵起道印，右手豎起，左手上托。
他身上白袍之中，爆發出宏偉的混沌蒼雷。
「著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降魔。」
話語便落，蒼雷立擊十方，其中浩大風雷暴雨之聲連綿不絕，萬雷齊動，湮滅形神，使得十方虛無天尊皆被蒼雷浸沒！
一尊四四方方大印打來，李辟塵不看不聞，自有雷聲大手托天而去。
一柄琉璃法劍驟然斬來，李辟塵不聽不視，自有蓮華道道承天而起。
任憑十方虛無天尊攻伐無止，我自閑庭信步。
天之廣者，納萬世於胸，刀劍不可加身，印符不可近前，縱然是金光大手，祖岳雲呼，大道輪廓，也難以污濁這身白袍半點！
一位天尊伐來，亦分不清真實虛妄，李辟塵手掌向前推出，依舊是左手托著右手。
又如之前金光爆裂的情景一模一樣！
那位天尊竭盡全力的轟下一擊，並且在李辟塵的心中留下名諱！
無等八方受生度命天尊！
不知道是誰贈於的名諱，不知是古往今來的何人為他寫下了名字。
但這位虛妄的，猶如煉心路中出現的天尊已然胸膛陷落，隨後在一剎那后煙消雲散，而屬於他的這份臆想，也從舊鄉的門扉前，徹底散去。
僅是一擊，便承受不住虛妄形體，因為太乙天尊，便是妄境之主，更可以「如是」破妄！
而如今，他更是到了「萬物皆著我色彩」的超世之境！世間絕頂，豈是說說而已！
「是如心魔般的十方虛無天尊，這等妄軀，有承受極限，在我眼中看來，就如同鏡花水月，只需要伸手在其中一攪，他便徹底化為灰灰。」
「終究不是真正天尊，來的再多，也無甚用處！只是....這古往今來，恐怕還沒有人受過如此大禮對待，這著實是要謝謝舊鄉！」
「好天尊，好天尊！」
李辟塵拜禮：「承蒙舊鄉看重。」
「那便，還請再接我一拳，權作還禮！」
他說著，左右雙手輕晃，隨後左拳向前推出。
驟然如天崩地裂，恍惚冥冥，世界寂靜大轉，滅絕無窮。
舊鄉之門內的金光再度倒流，而重新衝到門扉前的象帝，又是硬生生挨了一拳！
但他這一次只退了三步，縱然軀殼上裂紋重現，但那雙眼中的瘋狂之色卻愈發濃烈！
越戰越強，越戰越狂，無所顧忌，無所束縛。
即使是當年仙祖，也是耗盡渾身解數，方才將他打的大敗遁逃，假死避難。
如今太乙不過與當年仙祖相差彷彿，而象帝早已不是當年象帝。
李辟塵雙手展開，向前猛然一壓！
那股氣浪震古爍今，橫推千萬世，兩扇巨大的代表陰陽的大門轟鳴著，向內側被緩緩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