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聽到知玉的話,武之銳的臉上這次是真正的顯露了歡喜,終於可以從這裡出去了。
知玉見他這副模樣,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什麽來了,心裡有些失望,沒想到最接近女侯的人都不知道她這番變化的由來,看來這真的是個難解的謎團了。
其實知玉從現今的安寧兮醒來後,不過才與她說了幾句話,之所以這麽快便斷定她已經發生了變化,還是因為安寧兮無意當中露出的破綻,比如她問秦皓人在哪裡,這個問題如果是以前的女侯就絕對不會問出口。
另外一點則是與女侯長期相處中得來的,他在這宮中也住了有兩、三年了,對女侯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所以當眼前的女子突然以一副冷靜的面目面對刺客,用一種冷漠的語調與自己說話時,他便直覺的發現了她身上的變化。
對於一個萬事都要掌握在掌間的人來說,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微微脫離了他的掌控,讓他不得不細細探究。
武之銳見知玉陷入了沉思,臉上卻仍舊帶著溫和之色,只有漆黑的眸子光芒閃爍,不禁有些疑惑。
而就在這時,牢門外的階梯處,秦皓從上面往下走來,他剛才一直守在上面的閣樓中,現在才走了下來。
秦皓走到知玉身後站定,輕輕喚他:「公子,」知玉回過神來,轉身看去,就聽秦皓接著低聲道:「女侯派人來了。」
知玉微微一震,繼而轉頭朝武之銳點頭笑了笑,說了聲:「告辭。」便以極其悠閑的姿態走了出去,而後腳步聲在武之銳頭頂傳來,接著消失不見。
看守牢門的小太監在一邊從迷迷糊糊的夢中醒來,發現知玉早已離開,正要拿著鑰匙過來鎖門,就聽到一聲尖細的聲音傳來:「慢著。」
那個聲音的主人是個年約四十,面白無須,眉眼細長的太監,他走到牢門邊,揮手趕走看門的小太監,對武之銳道:「恭喜武太傅了,您可以出去了,君上已然醒來,正召您去見呢。」
武之銳在看到他的一刻便已在猜想自己應該可以出去了,這位胡公公是太後身邊的人,他在這裡,必然是來放自己出去的,而此時再聽到這話,心中想法得到印證,便難掩喜悅。
武之銳起身對太監拱了拱手,「有勞胡公公了。」說著已經迫不及待的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胡公公先出去。
胡公公一面往外走去,一面心中腹誹,也不知道這個武之銳怎麽運氣這麽好,本來都以為君上已經治不好了,卻還偏偏就莫名其妙的醒過來了呢,莫非是上天護佑?想到這裡,正走出閣樓的胡公公十分天真的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而此時,同一片天空底下,安寧兮正安穩的坐在儲明宮中,盡量讓自己對眼前一臉關切的婦人展現笑容,這婦人自然是她現在的母親,姬太后。
姬太后原本以為女兒就要熬不過今天,實在無法承受親眼看著她離世,便回了自己的天壽宮,豈料不一會兒就有宮人來報,說看見君上醒了。姬太後幾乎是什麽都顧不上就奔了過來,然後就拉著安寧兮一副執手相看淚眼的模樣。
安寧兮也知道她愛女心切,奈何自己本就不是她的女兒,何況自己又從未感受過什麽父愛、母愛,根本就無法入戲,更別談什麽好好的陪她痛哭一場,只好盡量柔和的對她笑著,希望她快點停下這惱人的抽泣。
也不能怪她無情,穿越之前她身在現代社會是個孤兒,從小在育幼院里被人欺負,直到大學才有了個合得來的朋友,結果沒多久便穿越到了這個古怪的世界,那也罷了。穿到這個世界後,她偏偏又附身於一個不受寵的庶出小姐身上,自然同樣是受盡白眼,所以這樣的經歷,教她怎麽能夠上演一出母慈女孝的溫馨場景來。
安寧兮一邊在心裡無奈的嘆氣,一邊對自己多年來建立起來的信心感到崩潰,她還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居然有點手足無措了,偏頭看了一眼殿門,胡公公去傳那個號稱是自己侍衛的武之銳,怎麽到現在還沒來,他來了,好歹也可以轉移一下姬太后的注意力啊。
說曹操,曹操到。
沒多久武之銳就跟在胡公公身後走入了殿中,半月來的關押讓他神色疲憊了許多,身上原本玄色的官服也滿是污漬。
武之銳一見到安寧兮端坐在桌前,身邊還有哽咽不止的姬太后,不免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君上,也不至於讓這對孤兒寡母這麽一副凄慘局面。
「微臣見過君上。」他心中有愧,連帶著行禮也十分恭謹起來,一跪下去,幾乎整個上身都伏在了地上。
安寧兮上下打量了武之銳一番,淡淡的開口道:「起來吧。」
武之銳乍一聽見這冷漠疏離的語氣有些怔忪,而後趕緊抬頭稱是,站起身來。
安寧兮卻偏過頭沒再看他,因為她欣喜的發現姬太后終於被成功轉移了視線,不再落淚了。
姬太后剛剛見武之銳這麽誠懇的行禮,已經消了些氣,再見他這段時間神形憔悴,帶著狼狽之態,又有了些不忍,抬手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淚花,她平復了情緒,開口對武之銳道:「既然君上已經醒了,便不再追究你這次的過失了,但之後不可再犯,否則哀家定不輕饒。」
武之銳趕緊稱是,神情越發恭謹。
一邊的安寧兮突然道:「母……母后還是先回宮吧,女兒已經無恙,您先回去休息吧,何況女兒還有些事情要問問武太傅。」要叫出類似母親的稱呼還是有些困難,安寧兮說得有些停頓,但語氣卻是故意放得十分輕柔。
姬太后一向寵愛這個女兒,很少會不聽她的要求,何況此時她還這麽柔和的跟自己說話,因此當即便點了點頭,起身帶著胡公公離開了儲明宮。
安寧兮見姬太后已經走出了很遠,便收回視線看向武之銳,開口道:「武太傅,將本宮為何會受傷的事詳細稟來。」
剛才從來探望的姬太后那裡得知了,原來的安寧兮有這麽個老師兼貼身護衛,想必他該是知道這具身體的主人之前的事。
武之銳愣了一下,心想,這件事女侯你自己也該知道啊。
但是見安寧兮一臉凝重的看著自己,又只好趕緊照辦,將安寧兮為何受傷的事情說了一遍。
武之銳當然不能說是您老貪圖人家東越六公子的美色,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沒逮到人還被射了個半死,只好十分委婉的敘述了安寧兮求美不成,反受其累的無奈。
安寧兮自然聽出了這其中的意思,心中覺得荒唐無比,沒想到自己是這樣得到這副軀殼的,不過在聽到東越的時候,她又忍不住眉頭挑了挑。
東越?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怎麽樣了呢?還有自己所謂最好的朋友,所謂最親的家人……
安寧兮想著,嘴角不經意的勾起了一個弧度,十分不顯眼,卻讓人心生寒意。
許久之後,她抬眼看向武之銳,淡淡道:「你可知道本宮被刺的事情?儘快去調查清楚幕後的人是誰。」
武之銳已經聽知玉說了這件事,本身也在奇怪,何況這件事原本就屬於他的職責範圍,當即也不遲疑,立即應下。
安寧兮補充道:「另外,那個秦皓的底細是什麽?還有他身邊的白衣公子,如果這些你不知道的話,也趕緊給本宮詳細的調查一番,儘快將結果告知本宮。」
武之銳心中吃驚,為何君上連自己的面首都不知道叫什麽了?但是他出於職業習慣,還是立即就點頭稱是。
偌大的儲明宮裡,水晶珠簾後若隱若現的勾勒出一個斜倚在床上的素白身影,安寧兮正安逸的在閉目養神,身上的傷還沒有復原,因此這些日子她除了調查刺殺自己的人和知玉等人的底細之外,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休養身體的大事中來。
沒多久,殿門口開始傳來沉著的腳步聲。
這些日子,每天總有不同的人來給安寧兮請安問候,大多是大臣們,當然還有那個名義上的長姐,已經嫁出宮的長公主安靜兮以及寵自己寵到沒邊的姬太后。
安寧兮本性喜靜,這些人一來就會將現場搞得很熱鬧,要嘛是噓寒問暖的問長問短,要嘛就是謝天謝地的誇張表演之類的,讓她唯恐避之不及,因此乍一聽到這腳步聲,安寧兮差點又以為是來了某位探訪者,直到聽到宮人們對來人的稱呼,她才放下心來,原來是武之銳。
自她醒來已經過了整整三天,安寧兮給武之銳的調查時間也就只有三天,因此今日她應該就會聽到一直期待著的答案了吧。
「微臣參見君上。」隨著武之銳的聲音響起,安寧兮緩緩睜開了眼睛。
武之銳抬頭之際猛的接觸到這目光,心裡一驚,只覺得這眼神無比精明老道,再也沒有往日的渾沌懵懂,甚至是有些愚鈍的神色。
武之銳雖然是習武之人,平時也不拘小節,但關鍵時刻還不至於粗枝大葉,因此連忙將心中的疑惑壓下,垂首等著安寧兮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