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如果不是今天朱老夫人問起,可能明天一早她醒來,他已經不在,全府的人都會知道他去了哪,只有她一個傻傻地以為他只是出去喝茶了,到了午飯時間就會回來。
她算什麼呢?就算現在他也連多一句的解釋都這樣吝惜,彷彿他的事與她一丁點關係都沒有,他沒有必要向她說明什麼。
「好啊,你走。」不然呢,難道她要抱著他大腿哭求他留下嗎?還是,求他帶她一起走?
「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幫助。」她咬著牙,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波浪。
他的太陽穴微可見地抽搐了一下。
「只可惜你也答應過我要給我找一個好人家,這會看來是無法兌現了,但你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總不能為了給我找夫婿連你自己的事都耽誤了不是?」
這次不只太陽穴,連脖子上的筋也跟著抽動起來。
到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沉默,連個借口也沒有給她。
隔天一早卓海棠醒來,晴空萬里無雲,天氣好得像假的一樣。
聽說昨天晚上蒙放到周連傅的房裡跟他談了一夜,她沒興趣知道他們都談了些什麼,談了什麼又怎樣,反正他最後還是離開了朱家,離開了她,連個告別都沒有。
真是個小人啊!
卓海棠對著這大好的天氣笑了起來,甚至嚇到了路過的小丫頭,但她就是很想痛快地笑一場。
那個可惡的男人,以為完成了對她的承諾就可以彌補對她造成的傷害嗎?他選擇一走了之,是羞於見她還是不想見她,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就要結束了他們之間這荒唐聯繫?
也好,如果他真的捨得下,那麼隨他便是,說明她不過是自作多情、自以為是,她現在問題並不是去追究他的心意,而是在考慮,她是否仍要執著於自己?
周連博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又再次回到京城。
此時他人在城南一間普通民宅門前徘徊不定,這間民宅只有一個小院,一間小房,院里有口水缸,房門前掛著玉米,與這區域內的其他房子沒有半點不同,如果不是特意按照門牌找來,只靠自己胡亂瞎轉轉到這裡的機率是微乎其微的。
周連傅就是費盡心力才找到這間房子的,原因是住在其中的人,和她會住在這的理由。
一切都源自他收到的來自蒙放的一封信,信中所寫的事讓他放掉了手中所有事情,不計後果地以最快速度趕了回來。
那封信的內容很簡單,除了起碼的問候外只寫了一件事,卓海棠嫁人了。
在他離開的這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卓海棠已經找到了一位如意郎君,而那個人並不是什麼官家子弟,不是什麼豪門富商,而只是一個一無所成的人。
一無所成到什麼地步呢?到了就連他們的婚房都是卓海棠向朱老夫人討來的,也就是周連傅如今所在的這間小房。
如果不是這封信確是蒙放親手所寫,他一定會以為這是什麼人給他設下的無聊圈套。
因為,她怎麼可能嫁人?這麼短的時間由認識、相處到決定出嫁,對方得是個多麼優秀的人才能讓卓海棠仰慕成這樣,而那個人偏又是個連老婆都養不活的傢伙。
如果對方真的換成對她一往情深又條件優秀的男人,周連傅曉得自己會一樣也如現在一般焦慮失措,他在乎的不是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而是她竟然真的已經成親這件事。
也許真的只是一個圈套吧!他想當他走進院里敲門,應門的會是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老婦人,然後那個丫頭會從某個角落跳出來,嘻笑著嘲諷他,嘲諷他的不告而別,活該再被她耍一次。
他會很氣惱地撓撓頭,同時又很慶幸這只是一個玩笑。
周連傅這麼想著,才終於有了勇氣踏進院里。
窗欞上大紅的喜字是那麼刺眼,簡直像是一張張的符咒,讓他這個鬼怪向前移動的每一步都變得無比艱難痛苦。
這時,房門「吱啦」一聲響,從門內閃出一個人影,他與那個人視線相對,兩人都停下了腳步,隔著半個院子互相凝視,相對無言。
「你……」卓海棠定定地看著這個如從天而降的人。
「我……我來看看你。」周連傅生硬地說。
原來真的沒人會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他看到的卓海棠雖然還是以前的那個卓海棠,但她的頭髮已經像婦人一樣挽了起來。
他欲出口的話全都又吞了回去,她已是別人的妻,他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跟她說話直來直去,他們之間的距離,又哪裡只是這半個院子而已。
「先進來吧。」卓海棠說道,順勢給他開門。
「但你夫君……」周連傅面對那扇打開的門,怎麼也提不起勁邁開步子。
卓海棠一楞,只說:「他不在家。」說完先進了屋,沒給周連傅一個遲疑的機會。
卓海棠的這間「新房」除了幾個喜字外可說樸素到了極致,除了必備的桌椅傢俱外空無一物,而就是那些桌椅傢俱也看得出是用過些年頭的。
喜氣點的紅帳擺設之類,一樣也沒有,這哪裡是新婚人家住的地方?而卓海棠在朱府雖然只是一個丫頭,但住的地方、用的東西通通要比這裡好上數倍。
周連傅心又酸又痛,什麼禮節都忘去了天邊,發自內心地嘆了聲:「你不該在這裡。」
「這裡是我家,我不在這又能在哪?」卓海棠給他倒了杯茶,對他的出現既沒有非常的驚訝,也沒有表現出過分的熱絡或者冷淡,好像他真是她一個多年不見的上門做客的友人。她好生招待他,然後像對待其他所有客人一樣送他出門。
周連傅揪著一顆心,強裝冷靜地問她:「你成親了,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
「你走的時候也沒有通知我啊,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又怎麼能通知得到你?再說你走得那麼決絕,定是有天大的事等著你去辦,又怎麼會為了我回來?」
「那不一樣!你成親當然是不一樣的,如果我回來了,起碼能……能……」
能怎樣?能祝福她嗎?能在她的婚禮上喝一杯喜酒嗎?
周連傅攥緊了拳頭,聲音因克制之極而顫抖起來:「你為什麼要嫁人?」
是的,他說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他回到這裡可不是為了祝福她的,就算知道她是真的嫁人了,他也無法轉身就變成了她的知己友人。
他們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是這種能坐下來互相祝福對方的關係。
面對他剋制不住的激動,卓海棠只是坐下來,平靜地看著他,問他:「為什麼我不能嫁人呢?」
「我沒說你不能嫁人,只是說……為什麼這麼快、這麼急?那個人,你真的了解、真的愛他嗎?而他又真的愛你嗎?如果愛你,心裡有你,怎麼會連養你都做不到?」
「你聽蒙放說的?」卓海棠點頭,「是啊,他養自己都有困難又怎麼會養的了我,從成親至今他也整日不在家中,有沒有這個丈夫對我而言都沒有多大區別,有他多個說話的人,沒他我也不會覺得生活中缺了什麼,我們就是這樣的關係。」
周連傅詫異,他原以為三個月就已談婚論嫁,她應是十分中意那個男人,他只是出於嫉妒,才把那個男人說得一無是處,實際上他肯定是有吸引了她的地方的,可是聽她這麼一說,連她自己好像都不是多滿意那個男人。
這下,周連傳真的怒了,「那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快把自己嫁出去,即使是一個在你看來都是可有可無的男人,你要跟他過一輩子的,難道就不怕自己日後後悔嗎?」
「後悔又怎樣,不然我能怎麼辦?」卓海棠平靜地說:「女人總要嫁人的,你不知道在你走後所有人都用看棄婦的眼光看我,從沒有一個人在我面前提起過你的名字,他們在可憐我,而我受不了那樣的目光和大家心照不宣的好意,我在朱府根本待不下去。」
「我一心只想離開那裡又無處可去,唯一的方法就是嫁人,而你曾說過要給我找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難道我要為了這句話一直等下去嗎?我當然只有自己找,就算那個人也許並不值得託付終身,但他起碼可以將我從你的魔咒里解脫出來。」
「我沒想讓你落入這種境地的啊。」周連傅哪裡想得到這些,「這些人真是無聊,怎麼能這樣缺乏根據地去揣測別人。」
「缺乏根據嗎?當初我和你一起去到朱家,和你一起經歷了之後種種,和你一起蹲過大獄,你還要什麼根據?咱們是共犯,所有人都將我和你捆綁在一起,而最後你像拋掉一顆棋子一樣,連個道別都沒有,放我一個人在這府中,除了我被拋棄外,連我自己都想不出別的合理解釋。」
「我沒有拋棄你啊!」周連傅抓過卓海棠的手臂,怕她聽不到他說話一樣,雙眼充血地對她吼道:「我不去跟你道別,是怕見了你的臉就再也走不成了,我想帶你一起走,作夢都在想!可是憑什麼呢,我有什麼能力讓你跟我一起呢?你在朱家有吃有喝,可是跟著我又會怎樣,我什麼都不是,就算朱老夫人的挽留,我也沒理由留在那裡,我必須找到屬於我自己的歸宿,我必須讓自己變成一個能真正獨當一面的人,才能理直氣壯地讓你跟我一起走啊。」
「你都沒問過我,又怎麼知道我不願?」
「你怎麼會願?朱家對你恩重如山,你與朱品言又是兩情相悅,現在朱品言的墳在這,你又重新回到的朱家,你離得開嗎?」周連傅憤恨地一捶桌子,「早知道我會害你至此,倒不如強行綁了你走!什麼給你找個如意郎君,全是狗屁!我只是怕你看不上我,我跟朱品言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你又怎麼會……」
怎麼會……
欸,難道是喊得太用力,怎麼會覺得頭暈眼花渾身發軟?
周連傅扶住桌子,卻再也穩不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終於他眼前一黑……
等再有知覺時,他躺在卓海棠家裡的床上。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全身竟然是一絲不掛的!
「你……你在做什麼?」他努力發出聲音,以制止那個只著裡衣,正趴在他身上胡作非為的女人。
她「胡作非為」的具體表現,竟然是她趁他昏過去時扒光了他的衣服,還把自己脫得半光不光,然後在他身上舔來舔去!
卓海棠被嚇了一跳,臉「刷」地下紅了個透,嘟囔著低聲說:「這麼快就醒了。」
周連傅雖然全身無力,但腦子卻很清楚,他馬上意識到她竟然在茶里給他下了東西,無數個為什麼在他腦中奔騰,各種可能性都比不過她已經成親的事實帶給他更大的折磨。
無論她是出於什麼心理,最後吃虧的人只能是她自己吧。
「停手!」他暗自深吸口氣,「你瘋了不成?」
「如果我瘋了也是被你逼瘋的!」卓海棠紅著臉,眼神中透出的除了些許的羞澀外更多的是說不出的恨,她氣,氣到用語言已經無法表露的地步。
「我心裡有朱品言?我捨不得離開朱家?這都是誰告訴你的,嗯?你問過我嗎?從你作的第一個決定開始,你有問過我一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