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父女決裂
江魚鎮的地形,在某種程度上跟張庄有著一定的相似性,不同的是杜晗家沒有如孫麻子一樣在半山腰上,而是在那一片老舊的住宅區當中。由於老人明確的指認過,所以我和秦培華很容易便找到了這裡。房子看起來的確是有了些年頭,但因為修繕得當,所以並沒有那種破敗的感覺。相反因為壁雕、桃樹、大黃狗的存在,營造出了一股慢節奏的平靜感。置身於此,不僅讓人感覺時間在變緩,內心的焦慮也
正在淡去。
大黃狗匍匐於影背牆壁雕下面懶洋洋的曬著太陽,隨著我們的腳步睜開了眼睛,而後發出了低沉的警告聲。
「誰呀?」院子里聲音響起時,略顯沉重的腳步聲也由遠及近的傳來。
這是一位年約六旬大娘,或許是常年勞作的原因,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滄桑感,在略顯佝僂的身軀墜襯下,使得腳步很沉重。
她應該很少見到外人,因為臉上閃現疑惑的同時還夾雜著戒備,彷彿很害怕我們會介入她的生活一樣。
這讓我很是不解,在我的認知當中,偏僻之地的人們都是淳樸熱情的。可眼前的大娘還有剛才那位老大爺,看見我們的第一反應卻都是濃濃的戒備,這似乎是有悖常理的,也是值得人深思的。
「大娘,請問這裡是杜晗家嗎?」
「誰?」大娘似乎有些耳背。
「杜晗。」秦培華不得已加大了音量。
「你們,你們是誰?」這次大娘聽清楚了,可臉色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驚恐之中夾雜些許痛苦。
「我們是她的朋友,過來想打聽點兒事情。」
「你們走吧,這裡不是杜晗家。」大娘直接下了逐客令。
「大娘,我們剛才已經問過別人了,這裡就是杜晗家呀?」秦培華不死心。
「你們……」大娘欲言又止。
而就在這個時候,院子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隨後有人喊道:「誰呀,能不能讓人清凈會兒了?」
「你們跟他說吧。」大娘轉身而去。
「你們是什麼人?找誰?」
聲音入耳,那人也從影背牆後面走了出來,這是個身材肥胖的老年人,看歲數應該和大娘相差不多。
年歲相仿,然兩人的狀態卻是天地之別,大娘的脊樑像是被繁重的農活壓彎的,而眼前之人的一身肥膘更像是好吃懶做的日久養成。尤其是那張紅光滿面的臉,與江魚鎮尚顯清苦的環境格格不入。
「您是杜老犟?」秦培華試探的問著。
「嗯?」老頭兒的臉在此時猛然一沉,很是不悅的說道,「從穿著打扮來看,你們應該是城裡來的吧?」
「是的。」
看到秦培華點頭,老頭兒的語氣中有了幾分譏諷之意:「我以為只有我們這窮山惡水之地的人不懂禮貌,原來城裡人也不過如此。」
「你這是什麼意思?」老頭兒從出現就沒有過好臉色,因此秦培華也有了些火氣。
「我什麼意思?」老頭兒冷笑,「有直接稱呼人外號的嗎?」
外號?
我一愣,轉念間便明白了,原來杜老犟並不是杜晗父親的名字,而是一個不雅的外號,也難怪他會生氣了。
「那您怎麼稱呼?」我趕緊圓著場。
「杜魁梧。」
杜魁梧?
我又是一愣,先不說這名字是俗是雅,根本就跟這老頭兒沾不上邊啊,遠沒有杜豐滿、杜肥胖之類來的貼切。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來我家做什麼?」老頭兒的面色愈發不善了起來。
既然他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那我們也就沒有必要繞彎子了:「杜伯伯,我們是杜晗的朋友,想問你點兒事情?」
「誰的朋友?」
「杜晗。」
「誰是杜晗?」杜老犟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可那張臉已經變得陰厲起來。
「二丫。」秦培華的語氣冷漠了幾分。
「不認識。」杜老犟終於翻了臉,「什麼他媽的二丫,還北京烤鴨呢?滾滾滾,趕緊滾。」
「杜伯伯……」我上前要阻攔他關門。
「狗子。」杜老犟是鐵了心要把我們攆走,連那條大黃狗都喊了過來。
說是看家護院也好,說是狗仗人勢也罷,總之剛才還憨態可掬的大黃狗,此刻亮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你這是幹什麼,怎麼說人家都是遠來的客人,就不能和氣點兒說話?」這個時候,大娘聞聲走了過來。
「和氣?」杜老犟冷笑道,「我沒拿棍子已經夠和氣了,你們走不走,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先回去,我跟他們說。」大娘勸阻著杜老犟的同時,一腳踹在了大黃狗身上,「滾一邊兒去。」
「關門,關門。」杜老犟不依不饒。
大娘顯然是拿杜老犟沒辦法的,因此只能為難的面對我們:「兩位,真是不好意思,他就是這個脾氣,還請你們多擔待。」
「我讓你關門沒聽見嗎?」杜老犟在此刻愈發暴躁了起來,甚至將火氣撒到了自己媳婦兒身上,「再不關的話,三天不準吃飯。」
「大娘,那我們就先走了。」事情鬧到這一步,我們自然要做出讓步。
「走吧。」大娘無奈的嘆了口氣,隨後將將大門合攏起來。
看到大門正在閉合,杜老犟冷哼一聲扭過了頭,而就在這個功夫,我看到大娘的袖子里滑出一個紙團。
紙團順著門縫扔出來的同時,大娘面色緊張的朝著我和秦培華擠了擠眼睛,隨後砰的將大門關了起來。
從地上撿起來,我並沒有直接打開,而是示意秦培華離開這裡,以免被多心的杜老犟有所察覺。
「你個臭婆娘,再讓我看到你和他們說話,小心我扒了你的皮。」院子里,杜老犟的咆哮還在繼續。
「秦支,我們要不要去……」「不必了。」沒等我話說完,秦培華便毫不猶豫的擺了擺手,「許峰,你應該能看出來,杜老犟在家作威作福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算我們現在介入阻止了他,那我們走了之後呢?他會不會變本加厲的報復?常
言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們還是抓緊時間調查杜晗吧。」
「唉。」對此,我只能嘆息。
「你別唉聲嘆氣的了,打開看看上面寫的啥?」秦培華提醒著我。
「好的。」說著,我從兜兒里掏出紙團展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三個字,「找大丫。」
「大丫,杜晗的姐姐?」秦培華皺眉。「八成是了。」我點頭,又說,「秦支,剛才你應該注意到了,當我們說道杜晗的時候,她母親表情很是複雜,那一刻我在她臉上看到了恐懼和悲痛。當時我不明白那是何意,現在想來恐懼的源頭應該是杜老
犟,至於悲痛就簡單的多了,那是一位母親對女兒的思念,甚至是愧疚和悔恨的表現。」
「嗯,我能看出來她有想和我們交談的慾望,但畏於杜老犟的淫威也只能作罷。」秦培華說著,又看了看身後的院子。
「那就只能將希望寄託於杜晗姐姐的身上了。」
「走吧,找個人問問。」找人問話有時候也是門學問,最終我們選擇了之前的那個中年人,一來他和張庄的商店老闆一樣有顆八卦的心,二來這種人的嘴通常比較碎,無論知道什麼很快都會宣揚出去,正好也能給杜老犟施加幾分
壓力。
其實我和秦培華最初的打算是低調行事,做的越是保密越好,可在和杜老犟打過交道之後,我們不得不改變策略。杜老犟這個人油鹽不進、固執異常,只有巨大的輿論壓力可以讓他清醒幾分。
當然,目前看來這種希望也很是渺茫。
那個中年人貌似對我們很是好奇,始終在遠遠的觀望著我們。因此當我們再度返回的時候,他給予了相當大的配合。不僅告知了我們杜晗姐姐的住址,還喋喋不休的講述了很多捕風捉影的事情。
比如,杜老犟在家裡就是皇帝般的待遇。
比如,杜晗其實是被父親賣給人販子的。
又比如,杜晗弟弟的媳婦也是買來的等等。
上述一切真實性有待考證,不過可以從側面說明杜老犟這個人有著很大的問題,是值得重點關注度額。
杜晗的姐姐住在鄰村,雖然兩個村子相隔不遠,可生活風貌看起來還是有著較大差距的。較於江魚鎮不僅房屋要顯得齊整精緻的多,就連農田也要更加肥沃,至於牲口家禽更是舉目皆是,一片繁榮。
而這個村子的人,相對也熱情的多。
有了熱心人的帶路,我們很快便來到了大丫的家裡,儘管還未問明我們的身份和來意,大丫這位樸實的中年婦女還是禮貌的接待了我們。
帶路人離去,大丫的丈夫關閉了大門,眼看著氣氛要變得沉默時,秦培華開了口:「杜鵑,我們剛剛從江魚鎮過來,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準確的說,是你母親讓我們來的,這是她寫的字條。」
看過字條之後,杜鵑點了點頭:「既然我媽讓你們來的,有什麼事情就問吧。但有個前提,不要在我家裡提起那個老不死的,我怕髒了耳朵。」
「好的。」杜鵑的這番話,讓我悲喜交加。
悲的是,她和父親的關係不好,從老不死的這個稱呼來推斷,二人很可能已經到了決裂的地步。
喜的是,和父親鬧的勢如水火,那麼必然會配合我們的工作,從而挖掘出杜老犟的諱莫如深之事。
「你還記得杜晗嗎?」秦培華突然開了口。
「晗,晗晗?」杜鵑猛然一愣,隨後頓時變得激動起來,「你們是二丫的朋友?她在哪兒,還活著沒有?」
「還活著。」此時,我無法將杜晗已經死亡的事實說出來。
「還活著……」杜鵑愣在原地,胸膛劇烈的起伏著,那雙眼睛里更是不斷的有淚水在滑落,「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啊。」
我不知道這對姐妹遭遇過什麼,不過從杜鵑的反應來看顯然是不好的事情,因此只能在旁喟嘆兩聲。
秦培華要冷靜的多,他抵抗住了傷悲情緒的感染,繼續問著:「杜鵑,我們這次過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杜晗以前的事情。確切的說,是她沒有離開江魚鎮時的種種往事,希望你能給予配合。」
「他們姐妹都是苦命人。」這個時候,杜鵑丈夫端著茶水走了進來。
「我聽村子里的人說,一切都是杜老犟的錯?」我回過了神。
「是的。」杜鵑丈夫點頭,看了一眼旁邊抽泣的媳婦,繼續說道,「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杜鵑的父親,所以我尊稱他一聲岳父。但並不能因為這層名存實亡的親情關係,就讓我認同他的為人。」
「名存實亡?」我直接問道,「他們脫離父女關係了?」「不僅如此。」杜鵑丈夫點頭,「我想如果不是殺人犯法的話,杜鵑早把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