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博弈
聞人落雪抬起眼皮,看向端坐在石桌前的衛卿笑,又瞥了一眼銬在自己手上的鎖鏈,輕笑一聲。
「衛公子,我若是你,就會跟著去,而不是留在這裡做著毫無意義的等待。」
衛卿笑側頭,面無表情地望向聞人落雪,道:「她會回來的。」
聞人落雪笑道:「看來衛公子是在賭了。」
衛卿笑只是將目光收回來,並沒有接話。
「衛公子,你知道為何我喜歡下棋多於賭博嗎?」聞人落雪問道,他也並沒有給衛卿笑回答的機會,接著自答道,「因為對弈,勝負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賭博,勝負不是在莊家手裡,就是老天手裡。」
衛卿笑依舊沉默。
「衛公子,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是在洛陽的千日樓。那時,你還是風流倜儻巧舌如簧的摽梅宮宮主,總是喜歡死皮賴臉地黏著夜錦衣。怎麼,如今,不過一年光景,衛公子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聞人落雪見衛卿笑不語,並不覺得無趣,反而繼續調侃著。
「聞人落雪。」衛卿笑突然扭過頭來,盯著聞人落雪。
他的目光很是戳人,像是要把聞人落雪的臉盯出窟窿一般。
聞人落雪微笑道:「衛公子有何指教?」
衛卿笑道:「這盤棋,你一定會贏嗎?」
聞人落雪一時還未反應過來,但片刻之後,他便想通了其中的聯繫,於是他微笑道:「看來衛公子是在賭我贏。」
若這是一盤棋,若是聞人落雪贏,那麼夜錦衣便會如聞人落雪所期望的那般,平安歸來。
衛卿笑皺眉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聞人落雪閉目想了想,道:「這場我與整個武林對弈的棋局,我有九成勝算。」
「只有九成?」衛卿笑冷聲道。
聞人落雪也不惱,反而笑道:「她是這盤子最重要的棋子,因為有她,勝算可以高到九成。但也正因為有她,所以這盤棋我的勝算只能止步於九成。」
衛卿笑道:「你說,她只是棋子?」
聞人落雪搖頭道:「她有從棋子變為執子者的可能性。這,就是那一成。」
距離東京城二十里地有座矮山,由於山上植滿海棠樹,因此得名小棠山,任氏別苑便隱在這小棠山的半山腰上密密的海棠林子里。
那是任氏一個閑置的別苑,空了許多年,直到年前任嘯決把任嘯雲趕出山莊,才被打理出來,成為任嘯雲的容身之所。
在此之前,夜錦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楚鍾岳就藏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遵照楚鍾岳制定的規則,夜錦衣是一個人上山的。
在進入任氏別苑之前,她靠在一顆粗壯的海棠樹下調息了好大會兒。她本來是不打算停下來的,可雙腿間的熱流沿著她的褲腿蔓延到靴子,然後她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一個血色的腳印。
與其說她在調息,不如說她在發獃。
她盯著自己淌血的靴子,低垂著眸子,一動也不動。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沒了,可她做不出任何悲傷的表情。
她好似是累到了虛脫的地步,連思考都很費力氣,只能靠不斷地運行內力,讓自己還能保有行動的能力。
「新娘子這是怎麼了?」賽貴妃從某棵樹後面走出來,帶著嬌媚的笑意看著夜錦衣,她瞧見夜錦衣身下的血跡,提高聲音問道,「這血?」
夜錦衣抬眸掃了賽貴妃一眼,只一眼,她便又垂下了眸子:「聞人落雪要你來的?」
賽貴妃附下身子,笑道:「早上是,現在不是。」
夜錦衣道:「所以你來這裡?」
賽貴妃抬起手,用手指勾起夜錦衣的下巴,柔笑道:「殺你。」
夜錦衣無奈地笑了笑,道:「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為何一直與我過不去?」
賽貴妃挑眉道:「你不知道?」
夜錦衣動作輕緩地搖了搖頭。
賽貴妃笑了笑,在夜錦衣身旁坐下。
「正如你那時所說,我喜歡的是征服一個人的快感。除此以外,我還很記仇,我記得每一個跟我作對的女人。」
夜錦衣側頭道:「看來你燒我的喜服並不僅僅是由於聞人的授意。」
賽貴妃笑道:「是,還有我的私心。我曾經對衛卿笑那樣好,可他卻只喜歡你,我看不得你們幸福。」
夜錦衣輕輕活動了自己的手指,問道:「要殺我也是因為他?」
賽貴妃搖了搖頭:「不,是因為聞人落雪。」
「聞人?」
賽貴妃握緊綉拳,狠狠道:「我好不容易又對一個男人動了心,可這個男人竟也與你關係匪淺。如今他費盡心機要你活著,我偏不,我偏要取你的命,讓他不順意。」
夜錦衣苦笑道:「我想你會錯了意,他心中有人,卻不是我。」
賽貴妃眸光驟變,她立馬起身,盯著夜錦衣,疾聲道:「誰?」
「一個叫阿瑤的女子。」夜錦衣仰頭靠在樹榦上,看著頭頂開的正好的海棠花朵,回想許久,又道,「他一直記得,一直愛著,一直恨著。」
這麼多年,夜錦衣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去想關於聞人落雪的事情。
最後,她想明白了一些,是阿瑤成就了如今的聞人落雪。
聞人落雪如今所做的任何決定之所以不會受任何人的干擾,是因為可以影響他選擇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除此以外,她還明白了一點。
縱使她與聞人選擇了不同的立場,可他們卻是彼此之間唯一的朋友,從十一年前起就是如此。
當然,他們亦是彼此肚子里可以置對方於死地的那條毒蟲,唯一的那條。
賽貴妃追問道:「那女人在哪?」
夜錦衣直起身,緩口氣,道:「死了,死了很多年。」
聞言,賽貴妃面上的緊張漸漸消退下去。
夜錦衣扶著樹榦站起身來,她撣去紅衣上粘上的塵土和樹葉,而後,看向賽貴妃。
「賽姑娘,既然誤會解開了,我想,我也可以走了。有人在等我救,也還有人在等我殺。」夜錦衣微笑道。
「且慢。」
夜錦衣的腳還沒抬,賽貴妃手裡的匕首就已經抵在她的脖子上。
賽貴妃陰冷道:「你雖不是他心上的人,卻是他棋盤上最重要的棋子。」
夜錦衣看向賽貴妃,道:「所以?」
賽貴妃擰眉道:「只要你死,他的這盤棋就輸了。」
夜錦衣笑道:「你想要他輸?」
賽貴妃深吸一口氣,怨毒道:「他心上的人不是我,那他就要付出代價。」
「聞人興許想不到,他精心布的棋局會毀在你的手裡。」夜錦衣嘆口氣,她面帶一絲尷尬,猶豫道:「賽姑娘,我現在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什麼?」
「被你喜歡的人上輩子大概作孽不淺。」
「隨你怎麼說。」賽貴妃冷冷一笑,手上便有了動作。
「且慢。」夜錦衣猛地出聲制止。
賽貴妃手中的匕首雖已劃破夜錦衣脖子上的皮膚,但也果真沒有再往下沒。她依舊緊握著匕首,目光卻已經轉移到了夜錦衣的臉上。
「賽姑娘,我想,此刻,你也應該意識到一個問題。」
「什麼?」
「我不是棋子。」
夜錦衣的話音剛落,滾燙的鮮血便濺在她的臉上。
賽貴妃捂著自己的脖子,不可思議地看著夜錦衣,然後,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倒在了地上。
她的手裡,還緊握著沾血的匕首。
「那另外九成的勝算呢?」
衛卿笑沉默了許久后,再次發問。
聞人落雪勾唇道:「另外九成的勝算,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一個人。」
衛卿笑問道:「誰?」
聞人落雪看向他,露出看戲一樣的玩味神情,微笑道:「楚修翳。」
衛卿笑的表情果然霎時變得很難看。
「她知道我要控制一個練就忘川吟的人來掀起武林的風浪,所以她很明白,如果她回不來,楚修翳就會走火入魔,成為我的下一枚棋子。楚修翳是她這輩子唯一愛的人,她是絕對不捨得楚修翳走火入魔的。」聞人落雪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衛卿笑的眼睛,見衛卿笑的眸光漸漸黯淡下來,他滿意地勾起唇角,接著道,「所以,為了楚修翳,她無論如何也會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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