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三個人的平衡
楚鍾岳本來有十足十的勝算,可是他現在一點勝算也無。
因此在十幾個回合后,他看著夜錦衣手中的短刀直直地朝自己的喉嚨刺過來時,躲也不躲,而是揮起了手中的大刀。
噌——
楚鍾岳的刀擦著夜錦衣的鬢髮飛過,朝著她的身後急速射去。
她的身後,是那條系著兩個人性命的繩索。
夜錦衣神經一緊,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就先一步向後撲去,在刀鋒切傷繩索前,她捉住了刀柄。
「阿姐,小心!」
在她的手握住刀柄的那一瞬間,重重的一掌也打在她的後背。
「姐姐!」
同樣在她握住刀柄的那一瞬,她將手中的大刀迅速打個旋,從她大臂與身體之間的空隙刺過。
呲——
「噗——」夜錦衣被這一掌打趴在鐵環的前面,一口鮮血噴在生鏽布滿鐵齒的巨環上。她儘力翻過身來,用手肘支起身體,看向被大刀刺穿腹部的楚鍾岳。
楚鍾岳的大刀就插在他自己的右腹上,他跪在地上,低頭看著自己的刀,看著刀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兩聲:「你殺了我又怎樣?你還是救不了他們。」
夜錦衣沒有同他講話,只是奮力地站起身來,走向鐵環的左邊,將鐵環左邊的繩子纏在自己腰間。
左邊的繩子上面綁著任子鈺。
環中央的繩子因著這劇烈的摩擦斷裂的更多,只剩下最後的小股繩子在支撐著姬陵的重量。
「最終你還是只能救一個。」楚鍾岳的嘴角淌著血,他生命雖已到了盡頭,卻還是不忘來諷刺夜錦衣。
若是以前,夜錦衣沒受傷的時候,她或許可以一手一條繩索,同時拉住兩個人。
但現在重傷的夜錦衣絕對不可能同時拉住兩個男人,如果繩子一斷,她最多代替姬陵來平衡任子鈺這邊的重量,而姬陵必死無疑。
夜錦衣沒有說話,只是用短刀割斷自己的腰帶,用腰帶將左邊的繩子在自己的腰間打了個死結。
如此一來,任子鈺的生命已不受鐵環中那截繩子的制約,因為系著他生命的繩子如今已牢牢地綁在夜錦衣的腰上。
夜錦衣沒有停下來,她用力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抓住了鐵環右邊的繩子,順勢將腳勾在鐵環上。
她額頭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滴,可她不敢伸手去擦拭,她怕在她抬手的那一瞬間,繩子就會斷,那姬陵就會死。
任子鈺和姬陵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們不敢出聲,害怕一點聲響就令夜錦衣分心。
啪——
繩子斷了。
夜錦衣雙手受到的力道陡然增大,她手上的力氣不夠,是以在繩子斷開那一瞬,繩子在她手中急速滑動,姬陵也隨之向下墜了一尺。
可也只有這一尺。
「啊——」
夜錦衣死死握著綁著姬陵的繩子,奮力一拉,將姬陵往上拉起三尺,而她的手中,也多出了三尺的繩子。
她將多出的這三尺繩子也死死地系在自己的腰上。
如此,系著姬陵性命的繩子也被牢牢在綁在她的腰上。
有鐵環可以借力,讓她勉強不被兩個人的重量拉到空中。可她沒有就此罷休,她認為用腳勾著鐵環並不牢靠,所以她彎腰,用手緊緊地握住了布滿鐵齒的巨環,緩緩將腳鬆開。
然後,她整個人便在繩子和鐵環三股力道的拉扯中倒立起來。
這樣看起來,她的手好似是代替了中間那段繩子,維持住了三個人之間的平衡。
「你撐不了太久,你的手遲早會鬆開。」楚鍾岳看著夜錦衣淌著血的手,輕聲道。
他不想這般有氣無力地同夜錦衣說話,可是他現在唯一的力氣被用來吊著他的性命。
他不甘心死,他要看著夜錦衣鬆手。
夜錦衣閉著眼睛,輕聲道:「你雖然快死了,但是心好像還沒死。」
她也不想這樣有氣無力地說話,可她現在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握緊那個鐵環,她可以死,但她的手不能松。
於是,他們的對話如同私語一般,除了他們二人,再沒別人可以聽到。
「你恨謝清歌,恨地殺了她,因為你認為她對你不忠,生下了別人的孩子。」夜錦衣睜開眼睛,看著對面楚鍾岳的倒影,輕聲道。
楚鍾岳突然輕笑了幾聲,可他笑也笑得斷斷續續,而後,他沉下了聲音,狠聲道:「我恨她,我對她那般好,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她,可她……」
夜錦衣一字一句道:「可她沒有背叛過你。」
楚鍾岳的眼神突然變得恐懼起來,他想要起身,可是無力起來,只能急促道:「不可能。」
夜錦衣接著輕聲道:「楚修翳也不是她的孩子。」
楚鍾岳搖頭道:「不、絕不可能。」
夜錦衣又道:「趙黎恨你,恨得將你的孩子掉包,要你們父子自相殘殺。」
楚鍾岳眸中的絕望之色更重,他只是不停地搖著頭,可他沒有力氣,所謂的搖頭看起來更像顫抖。
「因為猜忌,你殺了自己的妻子,害死了自己的兄弟,到最後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知道是誰。楚鍾岳,你這一輩子,過得是否太失敗了。」
聽完這句話,楚鍾岳猛地吐出一口血來,然後,他的頭往下一栽,再也沒有起來。
夜錦衣看著自己眼中似是倒坐的楚鍾岳,眸中終於流出一抹似悲傷似同情的情緒。
「阿陵,子鈺,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們一定要認真聽。」她閉上眼睛,儘力提高聲音開口。
啪——
似是坐的太久了,等待的焦急漸漸演變為不安,衛卿笑想要站起身來緩解縈繞心頭的不安和焦灼。
但他才站起身,身上的什麼東西就從腰間滑落,摔在地上。待他看清地上的白色碎片,整個人便愣在原地。
那是夜錦衣送他的玉珏,那塊刻著「琳琅」兩個字的玉珏,如今摔成兩半,靜靜地躺在地上。
衛卿笑動作有些遲鈍地蹲下身子,他將玉珏的碎片撿起,有些慌亂地拼在一起。
聞人落雪將目光落在那塊碎玉上,他觀察許久,然後開口道:「那玉,好像有個缺口。」
那玉玦本來極圓潤的弧形邊沿不知為何缺了一小塊,看起來,像是被什麼堅硬的東西碰到,不小心磕掉的。
衛卿笑將手指在那缺口處摩挲著,半晌,一句話也不說。
他想起來,在武林大會楚鍾岳和楚雲棠逃走之後,他曾經被楚雲棠引去了釋行房間的密道。
這玉,就是那時被磕壞的。
那時,他不知為什麼竟覺得不忍心殺楚鍾岳。
或許因為他不想夜錦衣因為楚鍾岳的死亡而喪失鬥志,或許,還有什麼其他別的原因。
於是,他安排楚鍾岳和楚雲棠喬裝打扮,混在無境山莊回東京的隊伍中逃離了重重包圍的嵩山。
現在想起,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中註定的。
禍端,好像也是那時的自己親手埋下的。
聞人落雪見衛卿笑不說話,自顧自道:「我一直覺得你們三個的關係很微妙,我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了一個稍微恰當一點的比喻。」
「什麼?」衛卿笑依舊看著手裡的玉。
透過那玉,他仿若看到了十三年前那個木訥笨拙的自己,看到了十三年前乖巧善良的夜錦衣。
那個時候,夜錦衣還不叫夜錦衣,她叫玉展顏。
那個時候,她明明更喜歡海棠,卻還是要爭勝說自己喜歡紅梅。
聞人落雪道:「他們二人一同被困在懸崖絕壁上,而夜錦衣她抓住了你拋下的繩子。只要你拉她上來,她就會得救。」
衛卿笑握緊碎玉,側頭看向聞人落雪。
他不是一直在拉她上來嗎?可為什麼她還是沒有得救?
聞人落雪像是看穿了衛卿笑的想法,他繼續道:「可她捨不得丟楚修翳一個人在險境里,所以她的另一隻手拉著楚修翳。她以為這樣可以長久,但卻忘了,你的力量無法同時拉住兩個人。一旦你的力氣用盡,那麼最後掉落萬丈懸崖的,就是三個人。」
夜錦衣眼前的一切已經很模糊了,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她只知道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雙手和身體的存在了。
姬陵和任子鈺一直在大聲地叫她,他們的聲音顫抖地厲害,充斥著恐懼和擔憂。他們害怕的不是她會鬆手,他們怕的是她會永遠地閉上眼睛。
可是,這樣的聲音在她的耳中也漸漸微弱下來,她只能聽到持續不斷的轟鳴聲,這令她腦袋發暈,越來越昏沉。
吱呀——
任氏別苑的門再次打開了。
「展顏!」
熟悉的聲音傳入夜錦衣的耳朵,像是紛亂的雜音中突然一聲澈耳的琴嘯,讓她逐漸衰弱的神經一點點恢復清明。
她奮力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逆著光的熟悉身影朝自己跑來,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不知為什麼,夜錦衣的眼前突然閃現出年少時最愛看的那個畫本子,裡面有一個手持寶劍身披鎧甲的英雄,那英雄總是會在最危難的時刻出現,救人於水火之中。
十一年前,她以為楚修翳會是那個英雄,但她錯了。
可是十一年後的此時此刻,夜錦衣卻好似在這個越來越近的身影上看到了年少時自己傾慕的那個英雄的影子。
他興許會遲到,但他一定會來。
這就足夠了,夜錦衣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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