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自然契約

「轟隆……」一聲巨響，那是拋石機發射的巨大石塊狠狠地砸在城牆前所發出的轟鳴聲。獸人們咆哮著，嘲笑著恐嚇著城牆上的弱小精靈們。他們的陣列看上去並不怎麼整齊，但這也許並不重要，因為他們的長處一向都是強大的個體，而不是集體的力量。

矮人們一部分操縱著投石車向城牆逼近，另一部分則不斷地取出這些天來生產的雲梯和木架，將它們交給前方的的人類軍隊。指揮著人類奴隸的，是那些作為統治者的血族，他們躲在高高的遮陽帽下，驅使著人類將長梯和木架不斷投進護城河中，而迎接他們的，則是來自城牆上的一波波凌厲的箭雨。

一陣陣慘叫聲不斷傳來，而這不過是這場血腥戰爭最初的一幕序曲罷了。

菲爾蕾爾愣了好一會，終於大概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即使她親身嘗試過了那個人類小女孩的恐怖力量，即使那些被嚇得惶惶不安的吸血鬼們承認了這個女孩的恐怖身份，即使她也明白吸血鬼們為什麼會如此爽快地派來這樣一支大軍幫助自己的真正原因，但不知為什麼，她始終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

神的時代回來了？不，這絕不可能！可現在，她卻不得不承認，她辛辛苦苦從魔鬼那裡借來的黑暗力量，卻已經被她那麼輕易地就破壞掉了。黑暗精靈的大軍已經從黑暗的迷霧中顯露出了原形，她也只能硬著頭皮打一場傷亡巨大的攻城戰了。

傷亡是在所難免的。但是考慮到雙方巨大的兵力差距，十二萬對二萬，勝利也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菲爾蕾爾很快又恢復了自信，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說再多都是毫無意義的，阿倫德爾。既然你這麼想看著木精靈的毀滅，那我就成全你好了。歷史將會永遠銘記這一天的，偉大而高貴的精靈族重新統一的時刻！」

「我同意，菲爾蕾爾。」出乎意料地，阿倫德爾這一次居然完全同意了她的說法。不過當她從懷裡慢慢掏出那支青翠色的長笛時，菲爾蕾爾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你……這，這怎麼可能？」菲爾蕾爾似乎發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整頓了一下心神道：「你以為拿出一個偽造的神器就能嚇到我嗎？不可能的！你失敗了，阿倫德爾，我警告你，別亂來！」

雖然她叫喊得一副聲色俱厲的模樣，但她身邊的黑暗精靈將領們顯然已經發現到她們的女王的話語有些語無倫次。

阿倫德爾只是悲哀地長嘆了口氣，抬起頭最後一次看了她的表姐一眼，將那風之號角輕輕地橫放到了嘴邊。「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瘋狂嗎，菲爾蕾爾？你錯了。你以為將神器藏到哈汀神墓的最深處就沒有人能找到它嗎？你不會理解的，偉大的自然之神蘇塞魯斯寧願付出被封印的代價，也要將它重新找回。還有善良的月亮女神伽依莎，她也在守護著這片美麗的森林。所以，菲爾蕾爾，你的陰謀是註定失敗的！」

「你瘋了嗎？你會死的！」菲爾蕾爾驚叫了起來，現在她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了，而這麼多年來的相處，她很清楚自己這個表妹的性格，死亡的恐懼不可能阻止她的抉擇。怎麼辦？怎麼辦？心急火燎之下，過分的激動讓她胸口突然一陣劇痛，先前被弒神箭刺穿的胸部傷口猛地裂開，她慘叫了一聲倒了下去，身邊的將領們連忙將她扶住。

「撤退！命令我們的軍隊立刻撤退！」菲爾蕾爾用虛弱的聲音發出命令道，但肺部那鑽心的痛楚實在讓她無法說出更大的聲音來。

「陛下？您說什麼？為什麼要撤退？」身邊的將領們顯然都是莫名其妙，巨大的兵力優勢下，眼前的城池隨時可以攻克，就像是擺在聯軍面前一顆熟透的果實。為什麼突然要撤退呢？

但菲爾蕾爾已經實在無力去解釋什麼了，她在將領們的簇擁下離開了危險的河岸，退向後方的大營。

聯軍的攻城進程仍在繼續，護城河上已經架起了上百道浮橋，獸人們已經開始頂著巨大的石盾向著城牆上衝鋒，人類軍隊抬著雲梯緊跟其後，矮人們推著投石車在河岸邊架起，無數的石塊向著城牆上呼嘯而至，黑暗精靈弓箭手則在一旁不斷地進行壓制攻擊。

戰鬥漸漸進入了白熱化狀態。

琳雅的翅膀還能在天空中滯留一會兒。可是她看著下方呯呯嘣嘣打成一鍋粥的樣子，怎麼也放心不下來。「這樣真的就行了嗎？就算有城牆的保護，可是敵人的數量也實在太多了吧……艾沃莫的援軍根本不敢出城，這樣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琳雅憂心忡忡地對克洛伊小天使說道。

小天使其實也根本不懂得凡界的戰爭，她也只能不斷地安慰道：「公主殿下，別想太多了。既然阿倫德爾女王說了剩下的事都交給她就行了，說明她一定有辦法的！」

「哎……那是什麼聲音？」琳雅那雙對音律極其敏感的耳朵似乎聽到了戰火聲中一絲極不尋常的聲音，彷彿能直透心靈最深處一般，「來，我們去看看！」琳雅不由分說，揮著翅膀拉了克洛伊的小手便往下飛去。

希爾的護河城邊，菲爾蕾爾那邊的人群已經匆匆退去，但阿倫德爾還留在原地，在一群神色凝重的衛兵護衛下，用自然之神蘇塞魯斯交給她的那件神器風之號角輕輕地吹奏著，一曲悠長而低沉的樂曲，那拔動心弦的旋律便是從風之號角中傳出來的。

「嗚嘟……嗚嘟……」曲律很短，也很緩慢，像是帶著某種神奇的魔法力量向著森林緩緩地傳開。琳雅落了下來，湊到塞莎的身邊悄聲問道：「塞莎姐姐，這曲子叫什麼名字？好奇怪的樣子呢……」不過她很快就發現塞莎的眼神中充滿了哀傷和悲痛的神情，而且敵人正從對岸湧來，這裡似乎並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

塞莎輕輕地握了握琳雅的手，眼神中更加地黯然，一串淚珠也止不住地滴了出來。琳雅感覺到了這場中氣氛的怪異，於是很乖巧地閉上了嘴巴。

「嗚嘟……嗚嘟……」簡短的音律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在這喧鬧的戰火聲中顯得如此地渺小，但那種能滲透心靈的呼喚卻是越來越強烈，琳雅漸漸感覺到自己心中的血流也似乎在隨著音律不斷地洶湧起伏。

「轟！」一顆大石塊向著人群直飛過來，但被一旁的依凡大魔導師用法球炸了個粉碎，隨即又像雨點一般掉落在魔法護盾上，像雨點般泛起無數大大小小的漣渏。但此刻心潮澎湃的琳雅已經顧及不到心靈世界之外的東西了，她彷彿已經完全地溶入了這號角的旋律中。

衝過護城河的聯軍向著這群木精靈沖了過來，「哇嗚！」一個身材健碩的獸人舉著長矛氣勢洶洶地跑過，那高大的身材簡直就像是一塊移動的小山。但突然間，一隻更加巨大的長著樹葉的手掌不知道從哪裡伸了出來，一巴掌就將這個獸人拍飛了十多米，而跟著獸人後面衝鋒的卡拉比姆軍隊頓時驚呆了。但很快，又一個大巴掌從另一個方向拍來，將地上的一群人類士兵如螞蟻般掀得七零八落。

聯軍的大營中，此刻正是一片混亂。女王陛下因為箭傷突發而昏迷，而她之前突然發出的撤軍命令則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是立刻按照女王的命令撤退，還是繼續指揮攻城，黑暗精靈的將領們顯然沒辦法達成一致。

不過幸運的是，菲爾蕾爾女王終於又悠悠地醒轉過來。「陛下，為什麼撤軍？」「我們快要攻進城牆了！」將領們急切地問道。

菲爾蕾爾揮了揮手，努力坐起身體，但突然一陣蘊含著自然魔力的號解聲悠悠傳來時，她的臉色頓時又變了。

「嗚嘟……嗚嘟……」

「噗……」一口鮮血從菲爾蕾爾的口中吐出，將領們頓時又慌作一團將她扶住，菲爾蕾爾卻是突然掙扎著站了起來，對著天空怒吼道：「為什麼，阿倫德爾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不！不……」血霧湧起，在黑暗精靈將領們驚呆的目光中，這位一向以頑強著稱的女王，此刻卻像是一片輕柔的雪花般癱軟下去。

希爾南城門外的護城河邊，風之號角的呼喚終於漸漸衰弱下來。當又一聲呼喚過後，阿倫德爾的身體也彷彿像是被抽幹了血液一般地，軟綿綿地躺倒下來，不過早已守候在旁的塞莎連忙將她抱了起來，輕輕地放在地上。

「陛下，你還好吧？」琳雅連忙關心地問道，但看她的臉色，卻是慘白得可怕，生命的色彩似乎已經從她的身體中完全地散盡了。

阿倫德爾努力地微微一笑，用盡最後的力量抓起琳雅的手，將她和塞莎的手一起疊放在自己的胸口。「謝謝您，伽依莎殿下。」說完這句話時，她已經虛弱地氣若遊絲了。琳雅心中雖然充滿了疑問，但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她也能理解此刻阿倫德爾的心意。

琳雅已經不可能去向她解釋什麼「自己並不是真正的月亮女神」這樣的話來，就算是善意的謊言，為了讓這位偉大的女王能夠安心地離去。琳雅低下了頭，強擠出一絲微笑點了點頭，「放心吧，阿倫德爾陛下。我會照顧好塞莎，和所有的精靈們的。」

精靈們已經泣不成聲，塞莎更是淚如雨下。「老師！老師……」但阿倫德爾已經無法回應她的呼喚了，她微微地一笑，再無牽挂地閉上了眼睛。

接著，在琳雅難以置信的注視下，阿倫德爾女王的身體像是被分解成為無數的木元素精靈，化作一片閃爍的綠色光華漸漸散去，地面上最終只留下了一件長絲裙，證明著這並不是什麼虛幻的夢境。

琳雅回過神來，連忙抓著塞莎的手問道：「塞莎姐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塞莎哽咽著根本無法回答。依凡大魔導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長嘆了一聲道：「伽依莎殿下，您大概還不知道，這一切要源於遠古神的時代，精靈與森林所締結的那份自然契約。」

是的，那還得追溯到數千年之前的紀元初年。光明之神採集木元素創造了無數的花草樹木之後，又從木神哈汀那裡借來永恆的木之元素，用它創造了一種新的智慧生命——精靈。精靈與植物本是同出一源，也喜歡而且習慣居住在森林中。

作為植物的樹木，它們並不是光明之神依蘭刻意創造出來的智慧物種，雖然有些樹木可以在自然之力的作用下覺醒成為樹人，但絕大多數樹木都是在沉睡中過完一生的，因此它們對於來自外部的敵人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只能任人屠戮。

精靈們天生愛護森林，但其它種族卻似乎並不像精靈那樣對森林有著特殊的感情，他們肆意破壞森林，這讓哈汀非常憤怒。可精靈們也並沒有為了保護森林而去與所有其他種族敵對戰爭的義務。於是哈汀便代表森林與精靈們簽下了這樣一份自然契約。

契約的內容……精靈們守護森林，消滅任何破壞森林的敵人。而作為回報，樹人們也將用自己的力量來幫助精靈。很簡單，不是嗎？而作為這份契約的信物，便是木神哈汀留給精靈的那支風之號角。木神將自己的神力注入號角之中，當神選之子吹響號角的時候，自然神力產生的心靈力量便能激活那些沉睡的樹人，用來幫助精靈們對抗森林的敵人。但為了限制精靈們濫用神力，防止精靈利用樹人犯下不應有的罪惡，作為吹響風之號角的代價……便是神選之子的生命。

這也是為什麼歷任精靈女王都是由擁有神之血脈的神選之子來擔任的根本原因所在了。她們既是精靈們的信仰所在，也是整個森林的守護者。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菲爾蕾爾要偷走風之號角的原因。她貪婪權力，但又害怕風之號角所帶來的巨大力量，而她又沒有能力去吹響它，所以她最終決定將它藏到了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哈汀神墓的最深處。

聽完依凡大魔導師的敘述，琳雅抬頭看了看塞莎，她仍然跪在那件長絲裙前，傷痛地哭泣著久久無法停止。

聯軍的大營里，更大的混亂正在蔓延。一名將領急沖沖地跑出來，正準備返回軍隊的時候，突然一隻巨大的樹根從天而降，將他深深地踩進了地下，同時，從天空中傳來一聲如炸雷般的巨吼。

同樣的混亂也發生在正在攻城的聯軍陣營中，「嗚噢……」像是在回應之前那號角的呼喚，一聲又一聲深沉的吼叫聲從森林的深處傳來，那是樹人的怒吼。

不過剛開始的時候，攻城的聯軍對此還並不怎麼在意，因為精靈是必然會召喚樹人來協助作戰的，畢竟叢林守護者是精靈專屬的技能嘛，他們當然也是早有準備的，比如能絆倒樹人的長繩，能點燃樹榦的火油瓶等等，企圖憑藉著數量的優勢將這些樹人打倒燒死。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樹人湧入戰場，戰場的形勢開始逆轉起來。投石車，還有拋石機被一架架地掀翻，那些十米高、二十米高甚至三十米高的巨大樹人們怒吼著，像踩螞蟻一般憤怒地將這些不自量力的侵略者一個個踩得粉碎——要知道，這裡可是暮色森林，遍地都是成長了幾十年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成年大樹，當它們看到自己的同胞們所遭受的苦難時，不需要神選之子的指引，怒火便已經熊熊點燃了。

最終，當數以千萬計的樹人從沉睡中醒來，當號角聲所能到達的地方，當希爾城外所有的樹木都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攻城的聯軍發現他們已經陷入了一片憤怒的海洋，根本沒有退路可以逃走了。

琳雅飛上天空，看到整個森林都在追逐，移動，怒吼，就像是一片碧綠色的海洋，波濤洶湧，無邊無際。看著眼前這宏偉的情景，琳雅和克洛伊都是目瞪口呆。

原來這才是大自然真正的力量。自然的契約。巨樹的行軍。

是的，歷史將會永遠銘記這一刻，星流紀元4124年7月3日。暮色森林，希爾城，精靈族的命運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