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李二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劉旭很多次，都差點忍不住，要帶著李二去秦始皇陵看一看，因為這是他的心結。

劉旭糾結了五年的時間，如今，李二幾乎已經是一天時間，清醒沒有一個時辰了。除此之外，他都在昏睡。

看到這裡，劉旭長長的嘆氣，他不想李二帶著遺憾下去。

最終，劉旭還是沒能過了心裡打坎，他推著李二，跟著長孫，後面還有吳明，李影，老吳，老徐，胡廣，薛平，這些人，都是家裡最信任的人，絕對沒有二心的人。

有他們在，劉旭也不怕任何人會跟蹤。

他們出發的時間很早，凌晨就已經出發，誰也沒有告訴。

皇陵的入口，早就已經挖開了，沒有放出裡面的毒氣，劉旭絕對不會讓李二進入。

就算此時，劉旭也給諸人都戴上了防毒面罩。

「陛下，這裡就是皇陵的陪葬坑，真正的皇陵，誰也不知道在哪裡，但是我敢發誓，那裡絕對沒有長生不老之葯。」

李二今日還是很精神的，他甚至自己走了下來，眯著眼睛，看著無數的兵馬俑，或許是因為時間的問題，這些兵馬俑，居然還有鮮艷的顏色，綠色的盔甲，絕對有點陰森，但是李二不在乎，他張開了雙手，好像要去擁抱這些兵馬俑，也好像是在遠遠的與秦皇打招呼一般。最後，他舉起了雙手，抱了抱拳。

「朕不羨慕他。」

嗯？

劉旭一楞。

「秦皇暴虐，先是修長城，便損傷了無數百姓，他為什麼修長城，因為他害怕外族的進攻啊，他一統天下之後，就去享受了，他一統天下之前，是一個偉大的帝王，但是之後，他卻失去了睿智，即使他派蒙恬等將領，出兵邊塞，但是他還是沒有解決，所以他只能修築長城。

若是僅僅如此，朕還是覺得，朕與他，也不過是差不多的，但是看到這些，朕突然覺得，朕勝了他一籌啊。第一，他選錯了繼承之人，第二，如此浩蕩陰兵，又有何用？千百年後，他的江山，如今在哪裡？這些士卒，可曾為他守護一分？

沒有啊！

人，乃是陽間之人，雄，那也是陽間之雄。修築這些，有何作用？朕之乾陵，無有他之浩大，但是朕有信心，即使朕到了九泉之下，他秦皇，依然不是朕的對手！因為即使此刻，朕依然雄心萬丈，朕的心思，也清明得很。朕之禪位，開春秋以來帝王之先河，繼堯舜之先智，他無朕之心胸！」

「故此，朕不羨慕他。」

劉旭莞爾，李二雖然有自吹自擂之嫌，但是說實話，劉旭卻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也直到此刻，劉旭的心裡，突然就一片坦然，這地方，又何必遮遮掩掩？大唐的皇帝，李承乾，或者他的兒子，孫子，他們若是想到這裡來觀看，他們就來好了，他們若是要學秦始皇，他們就學好了，天下人的心思，你總不能操得盡，大唐究竟能走多遠，永遠不是這些沒有一絲生命氣息的陶俑，可以決定，這東西若是面世，到底是對帝王心裡的摧殘，還是對帝王心裡的啟迪，誰又知道，說到底，還是由個人決定，若是那個人，非要尋找仙人靈藥，你就算阻止，又阻止得了？勸解，可勸解得開？

「走吧，回去，這地方，實在無趣。」

李二擺了擺手，然後一步一步的邁步。

等到他們回到長安的時候，李承乾正微服站在那裡。

李承乾來了，他恭敬的對著李二行禮，一絲不苟。但是劉旭總覺得有些不對。

李二在笑，笑得很舒心，他只是擺了擺手，車帘子放下，馬車已經向著阿房的方向，緩慢走去。

李承乾在顫抖，百騎司早已經快馬飛奔向皇陵方向，他們會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皇帝。

李承乾正要轉身回宮，突然，那馬車又停了。

然後，李承乾就看見。

劉旭如同失魂一般的，走了下來。

天地之間，突然變得很安靜。

吳明，李影兩人，如同瘋子一樣，拔出了腰刀。

老吳老徐幾人，也是抽刀肅立，沿途的馬車，無論是前進的，還是後退的，都被攔了下來。

人們好奇的看著一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承乾心裡咯噔一下，然後猛然睜大了雙眼。

他幾乎一步都動不了。

劉旭手裡牽著不安的老馬，一步一步的又走回來。

他對著李承乾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什麼話都沒說，從城門口走了進去。

五年，五年沒進長安的安逸王劉旭，再次跨入了長安。

幾乎是長安里的所有勛貴，第一時間都得到了消息。

長孫無忌微微佝僂著，站在梅花樹下，長長嘆息，讓人整冠。

程咬金還在大笑著喝酒，聽到消息，突然就將酒罈子掉了下去，砸得腳面出血，都沒發現。

李績正在喝罵他的孫子徐敬業，聽到消息，也是一愣，然後甩掉了手裡的戒尺，立馬衝進了內宅。

房玄齡和杜如晦正在下棋，聽到消息，立馬就摔了棋盤。

魏徵聽到消息，立馬就摔了手裡的書冊。

....

朱雀大街實在很長，劉旭的耳朵裡面如同轟炸機在飛翔一樣。

這裡面，全是李二粗重的呼吸之聲。

然後，就越來越輕微。

李二說。

「劉旭啊，朕不行了，你在前面走著，替朕牽著馬車，帶朕再看一看長安城，看一看朱雀大街！看一看，朕的子民.....」

他說話已經沒了氣力。呼吸也已經越來越微弱。

長孫抱著他，在輕輕微笑。

李二非常難受，但是他還是保持著微笑。

他將車帘子已經掀開。

他看得貪婪，也看得舒適。

這是一種矛盾的目光。

但是最終，他不矛盾了。

他的目光，又變成了驕傲。

他就如同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檢閱著他的軍隊一樣。

如同一頭雄獅，巡視他的領地一樣。

他拼盡自己身體的一切力量，坐直了身體。

劉旭覺得，他是想笑的，想大聲笑的。

但是那如同風箱一樣的胸膛，是不允許他做出如此高強度的大笑的。

然後，劉旭就開始大笑。

顫抖著大笑。

如同一個瘋子。

李二看著看著，好像也被牽引了一樣，好像胸腔裡面的氣息，一下子就順了。

他也開始大笑。

整條朱雀大街，鴉雀無聲。就只有這兩君臣之間的大笑。

拉車的戰馬，也開始嘶鳴，老馬嘶鳴是什麼樣子？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兩人，一馬，就站在朱雀大街的頂端，站在高大的皇宮城牆之下。

李二站得標直。

劉旭站的標直。

長孫站得溫婉。

老吳幾人如同護法金剛。

然後，這樣的畫面，就此定格。

李二的笑聲沒了。

他高高舉起的雙手，都還沒有放下了。

他就這樣去了。

李承乾如同瘋子一樣的趕回皇宮，然後穿著龍袍，剛剛走到大門前。

就看見了這一幕。

他身體就好像被掏空一樣。

他跪了下來。

侍衛全部跪了下來。

然後是官員。

然後是百姓。

這一刻，天地之間是安靜的，肅然的。

全城都跪了下來。

浩大的長安城，站立著的，只有李二，還有攙扶他的劉旭和長孫。

.....

劉旭很忙，這幾天，好像是老天挑選的日子一樣，李二走了，然後房玄齡走了，杜如晦走了，甚至，自己的老丈人魏徵，也走了。李靖，也走了。

李二好像是一個出征幽冥的帝王一樣。

帶著他的將軍和謀士，一起走了。

所以，劉旭需要去的地方很多。

但是最多的，他是呆在乾陵之前，與李恪，李治還有李泰三人，一起喝酒。

酒不是什麼好酒，就是以前的混酒。

菜也沒什麼好菜，一碟花生米不能少，然後再隨便加點小炒。

天下最尊貴的幾個王爺，此刻都聚集在這裡。

李承乾來了，看著幾人，嘆息了一下，也席地坐下來。

「我將王玄策招了回來，以後這個人，我不會再用了。」

劉旭抬了抬眼，哦了一聲，然後不再說話，這時候，喝酒其實是最好的。

「他給我進獻了一個人，是他在天竺抓來的，能起死回生，能行飛天之術。」

「....」

「所以我聽到你替父皇找到了秦始皇陵....」

「....」

劉旭又長長的嘆氣了一口。

「其實，你又在害怕什麼呢？陛下已經將一切都交給了你，我派家將封鎖阿房，只是想讓陛下安安靜靜的過完餘生，你已經得了天下，你....」

李承乾默然，然後痛苦的點了點頭，又灌了一口酒。

「所以，我回去之後，就把那和尚給宰了，我認認真真的盯了他三天三夜，想看看，他手指能不能動一下。」

劉旭呼了一口氣，然後莞爾。

「唉，又是一個可憐的，你把他關起來，讓他表演一下竄天猴，不也是挺好的？天竺的古老戲法，看起來還是挺有興趣的。」

李承乾點點頭。

「沒事，我讓人再去抓幾個，反正他們的國家，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等人抓回來了，我先讓他們表演這些，不會的，就去抬石頭，給咱們修路，若是會的，咱們一個個的去看，看厭煩了，再殺腦袋，或許前面那個和尚裝死騙咱們不是？他們既然說這是神仙術法，咱們總要好生求證的。」

劉旭點點頭，他如今對這些已經無所謂了。

李恪坐在一旁，木然著臉，他頓了半天，看向李承乾。

「陛下....」

「叫我大哥！」

「.....大哥。」

「嗯。說吧，什麼事？」

「我準備回來了，岳州大橋，已經建設完畢，有了這個經驗，以後想要在其他地方建設橋樑，那些跟著我一起的學生，也已經學會了，派他們去就好。我這一輩子想要建造一座舉世矚目的東西，如今，我心愿已了。我想回來在學院呆著，也偷閑一下。」

李承乾莞爾，點頭。

「自然可以，你隨時都可以回來，沒有人能攔著你。」

李恪緩慢的躬身，然後定了一下，李承乾皺眉。

「說吧，還有什麼，吞吞吐吐的，做些什麼。」

李恪沉默了半響，然後咬咬牙。

「大哥，父皇濱天，母后以後會居住在書院，那其他的人....」

李承乾看著李恪，長長嘆氣搖頭。

「還以為你會說什麼事情，楊妃和陰妃，我已經命人護送到了書院，都居住在書院的行宮當中，與母后相側，你想要去照拂，自然隨時都可以，孝大於天，大哥還能說你什麼不成？」

李恪很激動，看得出來，他也很感激，先皇駕崩，除了皇后和陪葬的人，其他人都是要去感業寺這些地方的，李承乾能將這兩人送到書院，已經考慮的足夠周全了。

當然，李二廢除了陪葬的制度，他發現始皇陵之後，覺得陶俑陪葬的確不錯，讓人按照自己的模樣，做一個陶俑送來，這就是了。至於妃子那些，其實還是照舊。

劉旭不排斥這些做法，他更不可能說這些不好。因為，他已經在這裡生活的足夠久了，現在，後世的東西，他能記起來的，是越來越少了。

李恪的問題解決了，李泰幾乎是沒什麼問題的，好像只有一個李治了，這也是長孫的安排，李治畢竟已經造反過，如今李承乾大權在握，是否會對李治出手？

皇家的事情，什麼都說不準，所以，長孫讓李治過來，就是想要李承乾的一句話，一個態度。

李治看著幾人將視線轉到自己身上，然後抖了抖肩膀，笑了笑。

「你們別看我啊，我在十王府呆得挺好的，這些年，我無論是畫技也好，詩詞的造詣也罷，都是提升得很厲害，幾時有空，我給你們送些過去，品鑒一下，姐夫，可不比你的差啊。」

幾人笑了，李泰更是嘿了一聲。

「你別跟他比，他其實狗屁都不知道，前面的那些詩詞，估計就是他抄來的，如今，肚裡的存貨沒了，就假裝封筆，還學著人家作畫，嘖嘖，還專畫黃泉圖，嘖嘖，那叫一個磕磣。」

劉旭愕然，然後幾人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