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勝負雖分風未平
彷彿整個世界都停滯了,唯餘一道光。
那光很亮,一往無前,直貫天際,那速度能超越人類的一切幻想,那凌厲能勾起人心中最深的恐懼。
透過黑暗,又透過黑暗,透過了千萬重的黑暗,沒有什麼能將其阻隔,終於將那黑暗撕開了一個口子!
「咔。」
一道細微的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隨著這道聲音落下,上方某處透出了一道微光,周遭的萬千劍芒都如同烈日下的薄雪,悄然無痕的匿去了,就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令吾抬起頭,沐浴著那道細如遊絲的白光,露出了一副屬於勝利者的笑容。
他抬起右手,如拉弓一般,在手心蓄了一道淡淡的青芒,而後不顧渾身的痛,雙指如電般朝著天空灌出!
「山河七斷——擎天斷!」
劍芒升空,勁風刺耳,這最後一劍猶如壓倒黑暗的最後一根稻草,一劍出,周遭一切都破碎了!
所有的黑暗裂成了如同實質性一般的碎片,在同一瞬間,發出了「喀」的一聲,而後齊齊散開,如同風暴后的暗霧,又似夜空下的迷蝶,漫天掙扎的飛舞著。
飛舞著。
一切散去,世界再次溫暖明亮了起來。
兩人再次安靜的相對而立,彷彿從未挪過腳步一般。
只是令吾多了一身駭人的血污,彷彿一個血人,臉上卻依舊擒著那份未曾散去的張狂。而對面的鐘山老人雖說渾身上下看上去完好無損,但眼中卻再無那精如利刃的威芒,取而代之的,是一對黯淡無光的雙目。
「沒想到,世間竟有此等奇特的招數。」
令吾看向自己那幾乎被血染紅了的雙臂,雙手握拳,一道淡綠色的光芒泛起,各處傷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響應的,每次恢復一些,自身的氣息也要弱上一些。
「我若沒猜錯的話,那幽暗空間的劍氣並非你所發,而是你以殘忍與決絕的殺念,與我心中殺意共通,那些劍氣其實是由我自己所生,是以無形無跡,亦無可躲避。」
鐘山老人沒有說話,而是緩緩的閉上了雙眼,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悲戚。
「而之所以你輕易不想使出這一招,那是因為這一招並非內力與勢的比拼,而是一種殺念之斗,而那解劍古經也並非是什麼慈悲武功,而是欲以前十二招慈悲武功壓抑人心中所有的殺念與殘忍,目的便是祭出這決絕的一招——劍雨天!」
令吾鬆開雙拳,綠芒散去,身上傷勢也恢復了小半,衣衫上的血卻還未凝,被溫柔的晨曦照出一片橙紅。
「你恐怕早就知道了這一點,但那是你已對這套武功浸淫已深,你不甘心,也不相信,這解劍為名的慈悲武功盡頭竟然是決絕的殺念,哈哈……這是多大的諷刺?!」
「而正是你的種種不甘與猶豫,才使這原本幾乎完美的一招『劍雨天』露了破綻,方才有此敗!
「你不想用,你也不敢用!你生怕用出這招劍雨天後,便再也守不住你那可笑而脆弱的從善念頭,你怕殘忍與弒殺再次佔據你的心,你怕我說的一切都是對的!」
令吾再次抬起頭,臉上帶著一股近乎偏執的狂傲:
「人生而為惡!而惡,生而該死!」
晨風吹過,卻吹出了一陣亘古永存的凄涼。
「我敗了,你動手吧。」
鐘山老人嘶啞的說道。
他卸去了全身的防備,雖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敗了,他敗得很透徹,不僅敗給了敵人,更恐怖的,他也敗給了自己。
那股深埋心底的弒殺情緒湧出時,他感受到的竟不是厭惡,而是一種來自於靈魂的興奮。
在那時,他便已經敗了。
令吾緩緩的走上前,微笑著抬起右指,在鐘山老人的左胸輕輕的畫了一個圈,卻不使力,只是靜靜的站著。
沉靜了許久,卻也未曾動手。
反而收了手,附在了背後,沉沉的道了句:
「出來吧。」
地上的砂石簌簌的抖了抖,彷彿在用它們特用的方式做著積極的回應,除此之外別無聲響。
「大石後面的小子,你武功不錯,若非我剛剛破那劍雨天時你卸了力,恐怕連我都沒發現這裡竟藏了人。」
「過獎!」
一道清亮的答應,一少年從數十米外的大石後面走出,冷靜而無畏的走到了兩人身前。
正是鐵風。
他來此已有些時候,也目睹了那恐怖而詭異的劍雨天,他雖未和令吾一樣深陷黑暗,但也遙遙感受到了一股來自心底的恐懼。
這兩人的交鋒,讓他完全插不上手,饒是他武功大進,卻也清晰的明白,自己與這兩人正面交鋒,恐怕都抵不過兩三招,如今藏身處被人道破,只得大大方方的站了出來。
「小傢伙,正邪之類的大道理我不想和你講,你曾說過,你要掃除這天下的惡人,可否?」令吾轉過頭,問道。
鐵風眼神掃過兩人那與先前截然不同的狼狽面容,輕輕的點了點頭:「沒錯。」
「我知道,我所作之事,恐怕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懂,人之惡念會隨著歲月積累增長,我們這些不老不死的存在,將是這世上最大的隱患!」
「過去或許你不信,而如今你也看到了,這老傢伙一心問道數百年,只求渡己心,終究還是一招之下便被那心中的惡擊敗,其實就算沒有今日,那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若有朝一日我不在這世上,而他們還在,這些惡念與殺心覺醒之時,你覺得這世上可還有人能將這些修鍊了近千年了老傢伙攔阻?」
鐵風略一沉吟,又搖了搖頭:「沒有。」
「好!」
令吾朝後讓了一步:「我傳了你我最得意的武功,待我們這些傢伙死去,這天下便是你的了!現在讓我看看,你可有資格接管這天下!」
「殺了他!」
鐵風上前兩步,深吸了一口氣。
手撫到了那冰冷的劍柄,輕輕朝外一抽,劍刃亮出一半,又收了回去。
鐘山老人一動不動的站著,彷彿一個死去的靈魂。
而令吾則是在旁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傲然注視著這一切,讓人心悅誠服的為自己動手,顯然要比自己親自動手的感覺要舒爽百倍,比起孤獨的劊子手,他更願意當一個讓人擁戴的英雄。
鐵風伸出兩指在自己胸前,閉上雙眼細細的、靜靜的感受著周圍的一切,蟲鳥的生機,日光的沐浴,清風的輕撫與腳下沙與石的糾纏。
片刻后,忽地睜眼:「非要如此不可么?」
令吾自信的點了點頭:「非要如此不可。」
鐵風將右手舉過頭頂,指尖並沒有凝聚任何的力量,也沒有任何的殺機,彷彿一個裝腔作勢的假道士,在行家面前表演著照貓畫虎的生疏伎倆。
「恩……?」
令吾耐著性子觀察了好一會兒,也不知眼前這少年在做甚,正待開口時,卻發現少年的雙指歪歪扭扭的向下一劃。
鮮紅、艷麗、滾燙的血,在三人的眼前濺出。
而後,空氣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