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登聞鼓
秋鳴抹了把冷汗,「大爺,你確定?」
林硯莞爾,「你可瞧見她的手?她的右手有薄繭。」
秋鳴摸不著頭腦了,「她又不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有繭子不是很正常嗎?」
「如果是做活留下的,為何只有右手,左手沒有?手心有也就罷了,為何最為明顯的,反而在虎口?」
秋鳴一驚,「大爺,你是說她還練過武?」
「繭子不厚,還有些微紅破皮,可見練了沒多久。想來也是,做間人的,要的是心思剔透,偽裝夠深。武藝不重要。」
林硯嘴角含笑,「再有。若當真只是一個乞丐,是怎麼知道我是誰,怎麼找到賈府來的?」
「那日璉二爺不是說……」話到一半,秋鳴一愣。細細回想,賈璉當時只介紹林硯是姑母家的女兒,也未曾自報家門。霍燁是認得賈璉的,也沒有問。
這麼說來,卻是不曾提過。秋鳴面色一肅,「大爺,你上回就看出來了?」
林硯但笑不語,看是看出來了,只是那會兒,他並不確定是針對他的,還是針對金玉坊那位九皇子的。畢竟事情發生在金玉坊門口,太過巧合。針對九皇子的概率比較大些。
秋鳴急得跳腳,「大爺,你既然知道她有問題,為何還留下她!她還是個會武的,萬一傷了大爺怎麼辦?」
「你當我傻嗎?父親給我請過武師父呢!就算學得是半吊子水,不過強身健體,打不贏那些武官,對付她一個練了沒幾天的孩子總是夠用的。
對方有多少選擇不送,送個女童來,就是怕我起疑。這孩子不大,可以放鬆我的警惕。若是這樣我都沒有收,只怕下一次就要想法子送個更加讓我意想不到的人物了,那時若我未能察覺怎麼辦?
與其等著對方不知道再出什麼招,還不如留下這個已經露餡的,反而更加安全。再說,能培養出這麼一個年級小卻深藏不露的人物不容易。對方用了這樣的手筆,如此看重我,我總得知道他是誰吧!不留下這孩子,我如何順藤摸瓜?」
秋鳴怔愣,「大爺的意思,不是甄家?」
林硯嗤鼻,「甄家若有這人物,這手段,早用了。也不會單隻遣了個連翹入府,還需策動了柳姨娘才能行事。況且,甄家就在江南,要用也該用在父親身上。千里迢迢派個人安在我身邊,不是捨近求遠嗎?」
所以只能是京里的各位。算一下,就那麼幾位皇子,不是這個,便是那個了。
咚!咚!咚!
忽然,鼓點響起,林硯大震,瞬間站了起來。
聲音是自他這小院的后牆外來的。別看榮國府正門在寧榮街,轉出去為永安道,可他這小院的後頭卻是朱雀大街的東端,而朱雀大街正中乃是朱雀門。
朱雀門外有一大鼓,名為登聞鼓!
此鼓乃太/祖所造,上達天聽之用,為的是臣民冤屈能訴。設立之初,本無人敢擊。後有一老農擊打言說自己家的雞丟了。太/祖聽聞,下令府尹督辦,當真為其找回了雞。太/祖威信大漲。後來這傳統便留了下來,太/祖鐵令,子孫不可廢。
只是後來老農之事傳揚出去,許多百姓敲擊,為的都是丟了雞鴨等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皇上日理萬機,哪裡能為此等小節事事親為?便又立下另一則規矩。
敲鼓人需得身受宮內大刑八十大板不死者,其冤屈,皇上必須立即受理。
林硯指尖微顫,良久,心頭一嘆:蘇瑾,到底是選擇了這條路。也唯有這條路能夠將事情鬧大,人盡皆知,藉此爭取最大利益。
外頭奴僕也聽到了鼓聲,院子里一下子騷亂起來。可謂是喚醒了大家的八卦之魂,畢竟登聞鼓,已經許多年沒有響過了。
而只要一響,必有大事。
林硯剛想叫秋鳴出府瞧瞧,打探一下消息,便有人來傳,林家老宅那邊留守的管事求見。
林槐送來的是一封信,一封蘇瑾寫的信。
信中,再三謝過他,謝過林家。未曾言及其他。
林硯卻知,以蘇瑾的玲瓏心思,必不會如此簡單,問道:「蘇姑娘可還有說什麼?」
「蘇姑娘讓老奴轉告大爺,倘或此行事敗,還請大爺為她收屍。」
林硯大震。蘇瑾是抱著必死之心的。
登聞鼓本就是一出賭局,賭注是她的性命。
雖明面上說八十大板,但內里卻大有文章可做。是生是死,端看各方手段和上頭的意思。
皇上若想整治江南,必會留她性命,藉此事打壓甄家,可若皇上有所顧忌,或者其間有他人插手搞鬼,她便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明知如此,她卻義無反顧。
林硯忍不住在心裡贊一句:好一朵鏗鏘玫瑰,好一個巾幗鬚眉!
而蘇瑾的聰慧還不只於此。
他與蘇瑾有言在先,此事不將林家牽扯進來。因為這個,蘇瑾才忍了數日,沒有在剛上京之時去敲鼓。為的就是和林硯上京的時間錯開,避免他人聯想到一起去。
她既然如此有心,又怎會提出讓他為其收屍的請求?這不是把林家擺在檯面上了嗎?
顯然,這是一則暗示。她在暗示他,倘或事敗,她會將證據和線索留在自己的屍體上。
雖然在此之前,她對林家始終有所保留,可若真到了那一步,她所能信的也就只有林家了。
而她也確定,這個暗示,林硯會懂。林硯也確實懂了。
讓秋鳴送了林槐出去,林硯獨自一人站在廊下,沉默良久。
京城多少年才迎來一次登聞鼓響,此等大事,全城沸騰。不必林硯特意去打探,次日便傳來消息,蘇瑾過了大刑,送上了訴狀,陳述揚州知府與金陵織造借官糧斂財,倒賣私鹽,與鹽商漕幫勾結,巧令名目血洗蘇家等八大罪狀。
皇上震怒,著令刑部核實徹查!百姓大驚!
可就在第三日,甄應嘉忽然上京,與五皇子一同跪在宣政殿外,哭得淚流滿面。痛陳治家不嚴,幼弟混賬。竟然膽敢以五皇子之名與楊知府勾結,禍害百姓,更謀殺欽差,將所有罪名嫁禍給蘇同知。
奈何自己前些日子才發現此事,悔之晚矣。而今既已知曉,便不能姑息,明知非奉詔述職,外官不得隨意入京,仍是綁了幼弟上殿。
事件至此陷入僵局。
茶樓。
說書人摺扇往手心一扣,「甄大人言道:甄家世代忠良,沒有此等不肖子孫。自今往後,甄三爺自宗族除名,再與甄家無關,此乃家規。而於國法而言,自有陛下裁決。甄家出此禍害,累及百姓,心中有愧。自取頭頂烏紗,交還官印,任憑陛下發落。」
「好!」
樓下叫好聲不斷,更有竊竊私語之聲傳來。
「甄家也是望族,當年義忠親王之亂,甄家老太爺還曾救過陛下一命,就此命隕。其忠烈可見一斑。」
「是啊!可惜,出了甄三爺這樣的子孫,如今怕是全家都要遭難。」
「這倒也不見得,到底是護駕功臣之後。此乃甄三爺一人之過,甄大人不曾維護,反而綁了他上殿,這等大義滅親之舉,也可見其忠心。陛下必能明察秋毫。」
……
二樓廂房內,林硯將這些聽在耳朵里,不由一聲冷笑。
好是真的好!好一招棄車保帥,以退為進!
不過一天,就讓這等言論遍布京城,挽回了之前事情剛爆出之時人人喊打的局勢!
舍一個甄三爺,保全五皇子和整個甄家,端得划算。
林硯輕嘆:「秋鳴,叫你打聽的事如何了?」
「打聽到了。當日是皇後娘娘欣賞蘇姑娘敢於擊打登聞鼓,一人承受八十大板的膽識,又憐她父母被奸人所害,蒙冤而死,便將她接進了鳳儀宮,請了太醫為她治傷。」
內宮之事不易外傳,難怪自那日之後蘇瑾便沒了消息。如今聽得這個答案,林硯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能入中宮,便說明了皇上的態度。即便甄家藉由輿論和當年的救駕之功,加之江南時局的威脅,讓陛下不得不退讓,但好歹蘇瑾是保下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林硯身心一松,站起身來往外走,出門便被一人攔住,「公子留步,我家爺請公子一敘!」
林硯一頭霧水,「你家爺是哪位?」
「爺說,倘或公子詢問,便說他叫岳九,與公子曾有一面之緣!」
林硯差點沒忍住翻白眼。
司徒岳,排行第九……
這化名敢不敢再沒水準點!